得到准确回复的周旋骤然松了一口气,眉眼间的轻松丝毫不掩,语气明显比刚才显得如释重负许多,“就像你说的,我喜欢的是脸蛋和身体,仅仅出于外物和生理层面的享受,无关情感,只有需求。”
她嘴唇不停张合,唐遇礼压眼平视,始终没有搭话的意思。
这个时候,他只需要听她说了什么,其他什么都不必做。
所以他才用目光紧紧望向她。
他希望她能闭嘴。
但与此同时,一切也就结束了。
他不希望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
虽然开头不慎光彩。
“那天话说得很清楚,我相信以你的理解能力一定不会出现不该出现的偏颇,你也可以把我当成短时间取乐解闷的对象,除了感情,金钱物质层面或其他什么都可以满足,你知道的,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富豪,但钱还是有不少。”似乎为了拉平他的得益,周旋将条件说地很优厚,“我们之间的关系虽然不正经,但也就比正式的差一点,相当于──”
那两个字确实不算好听,但形容他们眼下的关系却恰如其分,周旋摸不准他的态度,更不确定他听到这个词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刚才好像不小心提到钱了,他会不会觉得她想包/养他,或者会不会觉得她在侮辱他。
然而在她少见有良心开始对此犹豫不定的时候,男人没什么情绪的声音骤然响起,“炮友。”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接茬,周旋先是愣了几秒,然后笑着点头,似乎很满意他的上道,“可以这么理解。”
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喜欢摆谱。
“对了,丑话说在前面,为了不影响双方在这段关系的权益与和谐性,我先和你约法三章。”周旋想起什么,扬手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不要越界打探干涉彼此的私生活,以免到时结束的时候产生不必要的人际纠缠。”
“第二,既然是我先开口的,希望在发生利益冲突时,你能尽量以我的要求为先。”她适时补充,“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发生,就算发生,也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不会给你造成太大影响,同时我会予以你物质上的补偿。”
张口闭口金钱物质补偿,她是生怕他赖上她摔不掉,所以迫不及待想从外物开条件来极力引诱。
虽然他不图这些东西,但亲耳听到周旋这么说,不得不感慨,她还真是大方。
她对所有人都这么大方吗?
没有注意到唐遇礼逐渐阴冷下来的目光,周旋继续说:“第三,我希望我们的关系对外能够保密,毕竟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事,你也不想自己苦心经营的名誉毁于一旦吧。”
连他暴露后的名誉问题都考虑到了。
唐遇礼头一次觉得这种为捍卫人身权益的保密措施让人反感。
“怎么样,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那就从今天开始。”
他想起她最初的谨慎,低声问:“不用签协议?”
周旋顿了下,笑着反问:“你觉得我们这种关系受合同约束和法律保护?”
“只是口头协议,全看个人诚信,如果有一方违反,另一方可以随时终止关系。很公平。”
她洒脱的模样给唐遇礼一种非常直白的感觉,这段看似公平的关系,实则完全由她牵绳引线,她随时做好了抽身而退的打算。
而他除了点头首肯,再多余的话或条件都会引起她的不悦。
她其实做得很好,已经到了一种变相为了不负责任而多次履行责任的程度,不仅多次从言语和行为上敲打警告他,她的本性恶劣难移,和她混在一起没什么好结果,也给予了退让和避开的选择。
是他自己,屡屡退让不得其法反成无头冒进。
一次次在自以为可控时动摇底线。
这是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理智无数次发出悬崖勒马的警告,但缰绳已经不在他手中。
唐遇礼安慰自己,就像她说的那样,只是一场短时间互相慰藉的取乐关系,或许是因为他独身在深山老林待地太久,她又刚好出现,像个天外来物一样不知分寸地充满引诱他,所以他一时失去了理智。
既然双方都有需要,为什么要拒绝呢?
与其一直出于压抑的渴望适得其反地被迫关注她,不如将拥塞的绮念一次性释放出来。
像短暂欣赏一件独一无二的收藏品一样,他会在心理欲望得到满足之后将她回归原处。
他会做到的,像以往每一次那样了无遗憾。
见他眉眼松动,目光轻抬朝自己的方向,周旋细声道:“考虑好了?”
“我答应你,玩玩而已。”唐遇礼点头,视线温热。
最后那句话,是说给周旋听的,更是向自己强调。
周旋闻言勾唇笑了笑,笑意绽到唇边,勾兑出两个不明显的酒窝,予以重复的肯定,“当然。”
“那我现在可以向你提要求了吗?”她眼底的不怀好意接踵而至,带着进犯性的打量,一寸寸扫过他的眉眼、鼻唇,再次回落到双眸。
唐遇礼顿了顿,似乎讶异于她的冒进和直白,微微皱起眉头,“你现在就想──”
“你想我还不乐意呢。”她出声打断他,兴味地轻“啧”了声,“没想到你的思想原来也没比我们这些大俗人健康到哪去,跟我来。”
唐遇礼不明白周旋怎么就把他划出俗人的行列了,他们明明都是一样的,正想开口解释,周旋发现他还在原定没动,回头敦促道,“你是等着我过去接你吗,小唐僧师傅。”
唐遇礼循声走过去。
周旋掏出钥匙开口,先一步走进去,听到身后没动静,知道他又站在门口,遵循着那套主人不开口客人不进门的死板训则。
知道他是出于好意尊重自己,但他还是太生分了,分明之前才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替她总结出那两个字,现在又恪守原则,两相对比,他不觉得突兀吗。
“我这不是盘丝洞,没有妖精会吃了你,放心进来吧。”她没回头,语气却在开玩笑。
周旋是个洁癖很重的人,映入眼帘之下的陈设和收纳都透出房间主人几乎病态的整洁欲。
唐遇礼刚看到室内陈设的时候,一度有种标准套房模式化的生硬感,过度整洁往往丧失了部分居所原有独属于家的味道。
“这个张卡你收着。”说着她递过来一张卡。
唐遇礼没接,他抬眼看着她,“就像你说的我们是平等关系,不要搞地好像你在包/养我。”
他不是看不出周旋急于物化他们关系的行为,所以才会这么急切地拿钱给他。
一段掺杂了物质标价的关系,就是一件商品。
她纯粹站在取纳价值践行享乐的那一方,除此之外,不想对他有任何心理负担和后患责任。
从一开始,就在为日后全身而退铺路,把自己巧妙地置身在来去自如的最佳境地。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这点无可非议,但他不想让她这么轻易就摆脱对他的负罪感。
“你是这么想的?”周旋笑容慵懒,“不想要物质上的补偿,那你想要什么?”
他定定看进她眼底,沉声,“你知道的。”
第39章 不齐
◎不要随便动手动脚。◎
是日清晨, 为了迎接下午的来客,寺庙耗费一周时间精心布置出了一件长明灯室,据说是封文康每次来都必须进行的一项仪式,为他身体抱恙的妻子以及家人燃放长明灯祈福。
这对恩爱夫妻还没露面, 关于他们的坊间传言已经口口相传到周旋耳边。
无非是一掷千金博得美人一笑, 再者就是甜腻和美的恋爱故事, 要多详细有多详尽。
她听完之后没什么表情,一手拿扳手拆铁架台, 另一只手揣在兜轻轻摩挲着那颗外套内袋铆钉。
要不是周旋清楚其中内情,说不定听到这些半真半假的故事会信以为真。
毕竟当初周谨和沈碧云的婚纱照还是周谨逼着她亲手烧的,白纱西装是如何变成炭火下的灰烬,周旋到现在都记忆深刻。
这么多年不见,还真有点期待,他们见到她的表情。
“师姐,你怎么在弄这个?说好了今天由我负责来拆解台架。”方知维远远打着哈欠, 看清这边的情形后, 顿时瞪眼醒神, 连忙小跑过来。
“没事, 正好看看热闹。”周旋说。
方知维偏头朝张灯结彩的大门看去,忍不住砸嘴道:“终于要来了, 这几天外宾楼每天晚上都在搞大扫除, 我晚上根本睡不着, 再这样下去,我干脆到院子里打地铺落个清净。”
“那可不行,你的房费我已经一次性结清, 不能吃亏。”她开玩笑说, “实在睡不好, 就让他们给你换个安静点的房间。”
方知维边道谢边摇头,“我有点认床,好不容易适应突然换房间的话,之后更睡不着了。而且这些人今天就来,劳民伤财的活动应该结束了。”
“对了,师姐,我刚在前台师傅那里打听到,这次来的是个叫封文康的企业慈善家,据说市值身家有这个数。”他说着煞有介事地伸开五根手指,一副哗然惊愕的表情。
周旋将扳手扔在一边,从工具袋掏出一把梅花螺刀,看他一眼,“五百亿?”
方知维愣了下,看她一派宠辱不惊仿佛在数白菜的冷静模样,“你怎么知道?”
“猜的。”
“据说这个封文康之前就是一个普通富二代,但远不及现在这么有钱,好像是娶了现在的妻子以后,两家联合,女方家族企业注资帮衬才完成了上市。”方知维一阵唏嘘,“也难怪他对妻子这么好,一个掌控自己资金命脉的金钵钵,还不得供起来。”
周旋闻言笑了笑,唇角弧度很平,“你羡慕的话,可以效仿一下他的发家战略,你长得比他好看,说不定赢面更大。”
知道她在开自己玩笑,方知维接下话头,“我倒是想,但找不到这么有钱的富婆。”
“事在人为,说不定你以后就成功了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方知维腼腆地笑了下,伸手接过周旋拧下来的螺丝,低头换工具时,冷不丁感到一阵沉重的视线压在后背。
在回温稍高的夏日,刺破层层热浪朝自己落定。
他趁着低头猫腰的姿势小心翼翼往后飞快看了一眼,一片倾倒的视野,就见身后穿行不止的人群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定在原地。
几乎是本能意识,方知维确定那道视线的主人来自于那个陌生男人。
他绝不认为对方在看自己,只是那阵压迫感的来源,归根结底似乎和他有关。
心里瞬间有了答案,他余光看向周旋,低声道:“师姐,后面那个男人你认识吗?他好像一直往我们这边看。”
周旋回头看了一眼,对上封疆犀利的眼神,她全然不为所动,只当眼皮一抬一合,就这么无视了过去。
“没事离他远点,他是警察。”
“警察!”方知维大吃一惊,差点收不住声,心有余悸地捂着嘴用气音说,“警察到这来干什么,抓人吗?”
见他反应这么大,周旋调笑,“你是不是做了不少坏事,不然怎么这么害怕。”
“师姐,这个时候你还开玩笑,我说认真的。”
周旋慢悠悠道:“他是五百亿的儿子。”
方知维又是一怔,想起刚才男人的眼神,明显不是冲自己来的,那么就只有身边这个变数,他深吸一口气,八卦之魂蠢蠢欲动。
这么多天的相处,他自觉差不多摸准了周旋的脾性,虽然看起来不太好相与,但其实非常好说话,问她什么也不会生气。
“我说他怎么一直盯着我们这边看,他是不是想追你啊?”
周旋听完没什么反应,一本正经地像在讨论别人的问题,“那你应该去问他,我怎么知道。”
方知维被呛地没话说,他哪里真敢去问,说不定还没开口,就被男人的眼神盯穿。
铁架台已经被拆地差不多了,周旋颇为嫌弃地看了眼满手铁锈,对方知维说,“你把这些东西送回仓库,最近没什么活要干,好好休息。”
“好。”方知维立刻行动起来。
目送他拎着大包小包离开后,周旋转身去找水龙头洗手,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味道,又腥又涩,跟身上沾满擦不掉的血一样。
她才转身,一直漠然不动的封疆走了过来,挡住她往前的路。
周旋不得不停下来看着这张和封文康有几分相似的脸,心中莫名。明明与他没什么交集,为什么总是要往她面前凑。
“封队长,有什么事吗?”
“我叫封疆。”他下意识加重音量说。
“我知道,封队长。”周旋更莫名其妙了,客气中透出几分找茬似的削薄,“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向我介绍自己的尊姓大名?”
不得不说周旋很有气人的本事,每一句话都在他忍耐线的极限上跳跃。
封疆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出门遛弯时不经意看到她在拆架子,那么多人走来离去,他却只注意到她。
大概是觉得无聊,她又是他在这里唯一算得上相熟的人,虽然关系不怎么样,但看到熟人,总归会控制不住地多看几眼。
一直到那个愣头青来之前,他都不觉得有什么。
但看到他们两个相处起来无比融洽,封疆想起他和周旋碰面时异于常态冷硬的情景,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顿时定在原地。
他隐隐发觉,周旋对他的不待见似乎和那次民宿里结下的梁子并没有太大关系,她或许只是单纯地、无理由地不待见他。
譬如此刻,她抬眼看见自己时,眼底蕴积的笑意瞬时荡然无存,只剩一片疏离的冷漠。
他自觉态度并不恶劣,和周边人相处也没有问题,但唯独在周旋面前多次碰钉子,反而还磕上瘾了,非得把这块疙瘩捋平了不可。
“我有哪里得罪你吗?”封疆皱眉问,眉心拧出一个川字,露出一副硬汉的困惑。
“没有,我和封队长面才见过几次,谈不上得罪这么严重。”周旋又闻到空气里那股逐渐挥发加重的铁锈味,下意识搓了下手里的铁屑。
就在封疆准备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目光突然越过她往后看定。
闷热的腥味淤积在肺腔,令人作呕。
周旋已经没耐心应对他了,皱眉打发道:“我只是单纯不喜欢姓封的人,这个理由,封队长还满意吗?”
说完,她直接转身,迎面看见几步之外的唐遇礼,绷紧的眉眼微微舒缓下来,“你怎么来了?”
唐遇礼掂了下手中的遮阳伞,目光冷淡地从封疆脸上收回,瞥见周旋布满绣垢的双手,反问:“你的手怎么了?”
周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刚才在拆架子,没找到合适的手套。”
男人骤然上前,捧起她的双手仔细端详着,果然发现几处不明显的口子。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周旋反应不及,想起封疆还在,她不习惯被人旁观,于是下意识想抽回手,“脏死了,你别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