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忙着带课挣钱嘛。女人被伤害之后都会清醒,发现男人靠不住,明白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搞钱。”
“我完全不在意你怎么评价我,我也不想听。没什么事儿我挂了。”
“等等——”史静喊出一声,“孟老师。”
她的口气和腔调突然就变了,这让孟玉蕾心里一紧。
“我刚见过齐星辉。”
孟玉蕾像挨了一记重锤,浑身都松软下来。“这跟我没有关系”几乎脱口而出,她还是忍住了。与此同时,她也发现,她根本做不到全不在乎。
“所以,我想见见你。”史静的声音变得柔软,“有些话,当面说比较好。”
正是她的转变,让孟玉蕾突然愿意见她一面。挑衅也好,示威也好,她不是弱者,也不想逃避。
“我现在要跟朋友去吃饭,大概九点多才能结束。”
“没关系,我等你。”
“好的,你等我电话吧!”
挂了电话,孟玉蕾飞奔向蒋蔓的车。她哆嗦了很久才从包里翻出车钥匙,坐进驾驶室的瞬间,她感觉到后背几颗汗珠子落了下来。她趴在方向盘上,浑身依然颤抖不止。从小到大,登台表演无数,她早有一套应对紧张的方法,可是这会儿,竟是一点儿也用不上。
夕阳又落了一段,她抬眼盯着白花花的天空,许久,眼睛的刺痛终于抵消了心中的紧张。她拿起手机,盯着齐星辉发呆,却不知道要不要拔过去。他见了史静,他们又干了什么?又说了什么?他们合好了吗?还是发生了吵闹?无数的问题搅得孟玉蕾心神不宁。可是最终,她没有拨他的电话,却打给了蒋蔓。
“你答应了?”蒋蔓问。
“对。我又后悔了。我接个电话都紧张成这样子了,见了面可怎么办?”
“既然答应了就别反悔。她要见你,你就去听听她想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呢?”
“总不会让你把齐星辉让给她吧?这也太不要脸了。”
“如果他们想在一起,我也拦不住。”
“那你也别为了显清高表现得无所谓。就算你不跟齐星辉过了,也不想史静给俩孩子当后妈吧?”
“笑笑没在身边吧?”
“她在小房间玩儿平板,我在卧室阳台关着门儿呢!”
“要不你陪我去?”
“我陪你当然没问题,但是我一出现你就输了。人家肯定想怎么还带着援军呢!”
“我又不是跟她比输赢。”
“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竞争,虽然齐星辉这个王八蛋不配!”
难得蒋蔓也跟着骂齐星辉,孟玉蕾倒是逗笑了。
“到时候你把手机打开,咱俩通着话,我微信给你指挥。”
“你行吗你?恋爱都没谈过几次。”
“这跟谈多少恋爱没关系!你需要一颗清醒的大脑。”
“你要是清醒还能跟军致明谈恋爱?”
“怎么又趁机教育我来了?”
“行了,不跟你说了,吃饭要晚了,我先走了。”
“快去吧!晚上别紧张,挺起胸膛,灭了她的嚣张气焰!”
“遵命!”
郭老师一直都钟爱学校对面的国力仁和,而且最偏爱东边那间装修精美的十六人包厢。在场的有仇骁、学院的两位老师,还有那天一起演出的几个师弟师妹。孟玉蕾捧着花赶去时人已经到得差不多,凉菜也开始上了。
“知道您有家里插鲜花的习惯,这周的花我替您买了。”孟玉蕾笑着将花送给郭老师。
郭老师接过花,却转手送给了身旁的仇骁,原来今天是郭老师为他饯行的。
“这么多玫瑰啊!我在酒店也没法插,就借花献佛送给大家吧!”他笑着,将花束拆开,一朵两朵地送给在座在女士。当他最后走过孟玉蕾时,花被发完了,便笑道:“鲜花没有了,只剩最后两枝绿叶子了。”
“什么绿叶子?这叫尤加利!这才好呢!”郭老师道,“我那么多学生啊,还就孟玉蕾像这尤加利,为人低调,在人群里也不显眼,但是实力不容小觑,让你无法忽视她。”
“郭老师也太会夸人了。”孟玉蕾红了脸。
“那可太好了,最好的给你!”仇骁道。
孟玉蕾起身接过两枝尤加利连忙道谢,抬头间闻到了仇骁身上浓郁的古龙香水味。
仇骁的发丝细而稀疏,之前见时都是散在耳边,今天却是扎起来了。小小一团,被他藏在古驰围巾里面。
孟玉蕾很少接触这样事业有成的艺术家,无论是他的言谈举止还是他的衣着,都让她天然地觉出距离感来。这种距离感让她自卑,这种自卑不止于专业能力,而是生活方式。她觉出自己的俗,连带自己结婚和离婚都显得很俗。
酒过三巡,孟玉蕾的小师妹问起仇骁国外上研究生的情况。仇骁很耐心地讲解学制的情况和学费、生活费。最后小姑娘红着脸儿说:“要这么多钱啊!我爸爸可能拿不出来。”
“你也申请公办的大学,学费便宜,准备一些生活费就好了。另外还可以申请奖学金,但是竞争很激烈。如果有一些国际比赛上的名次,应该会有优势。”
“我能不能自己工作几年再去。我想自己攒一些钱出来,这样我爸爸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了。”
“当然可以。”仇骁笑得很温和,“其实在国外并不拘泥于这些。并不是上完本科立刻就要去上硕士、博士,我们学院里四五十岁的硕士和博士都有,这在国外太常见了。”
“像我这样也可以去吗?”孟玉蕾问道。
“怎么不能去?你还这么年轻!”仇骁道。
“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总不能带着小朋友去吧?”
“完全没有问题啊,小朋友还可以在那边上幼儿园,让他们从小接触外国的环境也有好处。但就是各种手续麻烦一些,而且还有签证的问题。”
那一刻,孟玉蕾心动了。她仿佛重新站回到十年前的路口,一边是家庭,另一边是从未踏足的旅程。虽然以她的年龄,再也无法实现钢琴家的梦想,但是在她热爱的领域,如果能再往前一步,她都愿意努力一把。
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孟玉蕾却从不同的人身上体味到截然不同人生味道。郭老师退休在即,她事业有成、生活富足,身旁有相濡以沫半生的爱人,有相识多年的朋友和满天下的桃李。她的身上既有岁月的痕迹,又有一种超脱、坦然和放松。
学校里两位老师人到中年,无论家庭还是事业,他们都是中流砥柱,他们的身上自有种束缚感,但是他们有和生活达成和解的气度。
而仇骁的艺术家气质太过浓重,让他显出一种超出日常生活的做作,特别是当小师妹趴在孟玉蕾耳边说仇教授结过三次婚时,孟玉蕾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艺术家嘛,没有那么多情感经历怎么表达音乐?”小师妹笑着眨了眼。
而孟玉蕾的这些师弟师妹,就像当年的自己。站在象牙塔与社会之间,眼睛都不知道看向哪里。他们有无尽的想法,却懵懵懂懂,混混沌沌。可他们却拥有师长们再也不能拥有的珍宝——大把的青春和无尽的希望。
最特别的那个竟是自己,经历过放弃事业、结婚生子,事业好不容易重新捡起来,又要经历家庭的破碎。她不知道别人看她的眼睛时能看到什么,想想事业和家庭都没经营好,她便忍不住失落难过。
“这个丫头当年是我最喜欢的,专业最好最认真听话。”郭老师指向孟玉蕾,“跟我说要出国,结果因为一些变故没走成,早知道走不了我怎么都想办法让她在咱们这儿上研究生了。”
被郭老师直接点名,孟玉蕾有些尴尬。
“我以为后来怎么了呢?竟然结婚生孩子去了。琴也弹了,学生也不教了,还好多年不敢来见我。”郭老师叹一口气,抓住仇骁的手臂,“好在这又回来了,带的学生成绩也不错。当老师就这点不好,我就见不得我精心培养的孩子浪费自己的才华。我把你们当艺术家培养的,你们要想当家庭主妇去上家政学校啊,上音乐学院干什么?”
“老大姐,这我就要批评你了。你也是女性,怎么能看不起全职主妇呢?她们不过是换个领域发挥自己的价值嘛,也是这个社会重要的一部分。再说了,您给孩子们培养了艺术家母亲,他们的小朋友从小受艺术熏陶也是份财富啊!说不定以后第三代里能出比咱们成就更大的钢琴家呢!老大姐你功德无量啊!”
郭老师被仇骁逗得哈哈大笑,又转向孟玉蕾,道:“不过当主妇也有当主妇的好处,这些年没见过她,这一见,几乎没什么变化。不像别的学生,在社会上混了些年,变得油嘴滑舌,一身精于事故的市井气。她倒依然干干净净,头脑依然很单纯,哪儿弹得不好了你说她两句,她跟当年一样吐吐舌头,一句抱怨没有,下来认认真真就改了。所以啊,这女人待在家里,有时候也是种保护。”
“郭老师,我都不知道你是在表扬我还是在批评我了。”孟玉蕾红了脸。
“我表扬你批评你有什么用呢?路都是你们自己走的,现在时代不同了,从我家孩子身上我也能感觉到,过去那套不管用喽!可我还是想说,不管什么时代,人都要活出自己来,为家人牺牲是对的,但不要太轻易就把自己抛弃了。最后老公事业有成,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生活,你只落了个贤惠的虚名,那时候再想起年轻时候的梦想,多遗憾啊!”
仇骁一直微笑着,从师弟师妹们的眼神里也能看出他们听得懵懂,可孟玉蕾却又一次陷入了思考。
走出饭店,外面是雨加雪的天气。因为顺路,郭老师让孟玉蕾送仇骁回酒店。
路上,孟玉蕾又问起国外上学的事情。“仇教授,你们学校读钢琴研究生的话学费大概是多少?”
“具体的金额我可以帮你去问问。不过看你开的车,先生应该挣得不少吧?”
孟玉蕾想解释说这是朋友的车,又怕仇骁认为她虚荣跟老师吃饭还要借车开,就憋了回去。
“我自己也在带课挣钱。”她随口说道。
“哦,不好意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我发现国内的女孩儿都比较要强,反而外国人没有那么在意家庭分工。”仇骁道,“可能文化和法律的差异吧!”
“我想不是要强那么简单。”孟玉蕾不认同他的观点,但鉴于他的身份,只得把话说得小心翼翼,“无论男女,都应该按自己的心意生活,谁都没有权利主动要求对方牺牲。”
“果然是郭教授的学生,越来越有乃师风范了。”
“只是年龄大了,有些事情自己经历过,才会明白郭老师说的有道理。”
“可是你事业和家庭都很稳定怎么会想去进修?”
“现在很多同行都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大部分家长不很懂,只要老师是国外回来的就好像拥有致胜法宝一样,哪怕那些国外院校他们根本没听过。我自己呢,其实以前就想出去,但是家里出了些变故,就放弃了。您跟郭老师都是俄罗斯回来的,郭老师给我们的教育也是俄国这个脉络下来的,我们教学生也是这样,车尔尼用得多,更强调手指能力和基本功。法国的钢琴教育跟俄罗斯有很大的不同,他们培养的钢琴家也不一样,他们更强调声音的颗粒感,音色也很丰富。所以我就想多接触一下,看看他们都是怎么教学生的,对我以后教学肯定也有很大帮助。”
仇骁连连点头,“看来是做过功课的呀!”
“都是以前了解的,也不知道现在还适不适用。”
“看来你不仅琴弹得好,还是个很有想法的老师。你的学生很幸运嘛!”
“您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车停在酒店门口。临下车,仇骁道:“你可以加我的微信,如果你对法国学校的申请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咨询我,我也可以帮你推荐。”
孟玉蕾简直受宠若惊,连忙掏出手机来。
“拉小提琴的是?”仇骁指着孟玉蕾的微信头像。
“我女儿。”
仇骁笑笑,道了声“谢谢”下了车去。浓郁的古龙香水味停留在车里,和冷空气混合在一起,有种异域之感。孟玉蕾打了个喷嚏,启动车子朝前开去。
第47章 午夜对谈
十点零五分,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唯一的桌子边,孟玉蕾捧着一杯蜂蜜柚子茶,惴惴不安地等着史静。两个工作人员在柜台后面说笑着什么,头顶挂着白色雪花的彩带被暖风机吹得轻轻摇曳。
地方是她随口定的,车已经停在了蒋蔓的楼下,她步行十五分钟来到了便利店。而便利店的那一边是另一个叫瑞雪苑的小区,她已经看好了那套两居室,约好了签合同的时间,可现在却犹豫了。如果决定去法国,那之前的计划又得推倒重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她细想。
她很愿意去想那些事情,好忘掉和史静见面的紧张。可是当史静撩着头发踏进便利店的瞬间,她还是心跳加速,呼吸短促。
她穿着长到脚祼的黑色大衣,手插在衣兜,衣口敞开,两条腰带一长一短悬着。她完全没有化妆,也不见她常戴的项链和耳钉,头发倒是披散着,遮在额前,几乎挡住了眼睛。
她环顾了一下店内,在店员的“欢迎光临”声中,她发现了右手边的孟玉蕾,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孟玉蕾安静地坐着,看着她沾了泥渍的马丁靴停在自己面前。她缓缓地脱下外套,折了两折,抱在手里坐了下去。她理了理身上的黑色碎花衬衣,孟玉蕾看到了她锁骨处梅花的纹身。
“孟老师。”她浅浅地叫了声了,然后清了清嗓子。
孟玉蕾忍不住去看她的指甲,是的,还是没剪,而且换了新的花样。她的确是以不可告人的目的来接近她,而她却傻气地以为这世上又多了一个热爱音乐的人,
可是此刻,她终于释然。柚子茶暖乎乎地贴着手心,孟玉蕾努力控制呼吸,微微抬了头,“有什么事儿你说吧!”
“我今天下午见了齐星辉。”
孟玉蕾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一般。
“你别误会,是我主动约的他。公司领导听说他好了,想要他回去,是我主动请缨去见他的。当然我有私心,我实在是想不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是不相信一个人突然之间会变化这么大。”
“你没找到答案吗?”
“也算有答案吧,虽然很牵强。我一直以为他得了什么绝症,没多少日子了,没想到他突然又好了。如果生病住院,单位是可以发补助的,他却拒绝了。”
“他已经辞职了,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可是他一直没签字,手续都没办完。只是工资和奖金停发了,名字还挂在那里呢!如果他愿意回去,公司领导说了,随时可以恢复他的职位。”
“这是他的事情。”
史静笑起来,“哟,你还跟他生着气呢!齐星辉没跟你说吗?我们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拉拉手亲亲嘴也要算出轨吗?那外国人不是天天出轨?”
或许“出轨”两个字天然地会吸引人注意,两个店员都看了过来。孟玉蕾和其中一个目光对视,他们立刻又转过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