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闪动,她拿起一看,是仇骁回她那条群发的新年快乐微信祝福,同时他还发来一条信息,“今天遇到一位负责招生的朋友,说秋季的招生已经开始,第一轮审核作品名称和细则已经在网站上公布,如果你有这个打算可以开始准备了。”他还在后面附上了网站的地址。
关于留学,如果之前只是一个念头,当曲目要求和申请流程如此细致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一团模糊的概念开始变得清楚。这种清楚像一声催促,要孟玉蕾迅速对生活做出决定。可是到底如何决定呢,她又开始游移不定了。
“我想去法国上学。”孟玉蕾抬头,小心翼翼地盯着蒋蔓,她只希望自己的决定在她那里不会显得荒唐。
“怎么这么突然?”
“你知道,我以前就有那个打算。甚至动过卖房子的念头,可是一步一步的,就那么错过去了。现在,不想再错过了。我想把老家的房子卖掉,重新回去上学,演奏家是当不了了,继续当钢琴老师也是有用的。”
“话是不错,可是以前,那是多久以前啊!十年,十二年?那时候你还是大学生,现在你可是两个孩子的妈!”
“所以,不行吗?”孟玉蕾心里空落落的。
蒋蔓蹙眉之际,又立刻改变了主意,“当然不是不行,只是,比起当年你需要克服的困难更多了。”
“克服了困难还是能去的,对吧?并不是完全不切实际。”
“当然能去。可是你得明白你的目的是什么?那时候的你是想要继续弹钢琴,想要有更大的舞台,可现在呢?只是因为你想逃避齐星辉吗?”
孟玉蕾心里被针扎一般。是呀,好像真的是想逃避一样。经过这几天的消化,想要离婚的意志也变得有些薄弱。不想拆散那个家,又不想看见他,所以一走了之是最简单的决定。
“如果你想躲着他,中国这么大,躲到哪儿都可以,干嘛非要躲到国外,先不说成本问题,最眼前的就是笑笑和安安怎么办?”
“所以我才说出来想要你帮我下决心。”
“亲爱的,这是你的人生,我帮不了你啊!”
无论如何,蒋蔓至少有一个问题问对了,想离开是因为未竞的梦想还是想要躲避齐星辉?
小小的安安躺在身边,看着他白白嫩嫩的脸庞,孟玉蕾忍不住俯身亲了他一口。相比起来,她对儿子远没有从前对女儿那般尽心尽力,第二次当妈妈自然比第一次更从容,可是这种比较常让她觉得对儿子有所亏欠。而儿子也是省心的,像个小动物一样,除了吃喝拉撒,不闹觉也不怎么生病,很少让她操心。
越是这样乖巧的儿子,越让孟玉蕾觉出压力。如果她去法国学习,儿子怎么办?适应新的环境怕对自己都是个很大的挑战,她又怎么能确保照顾好儿子?而女儿呢?她已经四年级了,又不是别人家那种不需要操心的完美小孩儿,她写作业要人督促,写错了也懒得改,练琴不盯着就不好好练,晚上不吼几声都不能乖乖睡觉。如果她不在身边,齐星辉和婆婆怎么靠得住,他们还不知道把她惯成什么样儿呢!
月色温柔,从蒋蔓的客房可以看到远处城墙上的灯光。孟玉蕾心里的旋涡就那么搅动,搅得她心神不安,难以入睡。也许就该像别人说的那样,什么年纪就去干什么样的事儿,一步错过了,后面就步步艰难。
突然,孟玉蕾听到一阵敲门声。正狐疑,听见客厅传来蒋蔓的脚步声。孟玉蕾竖着耳朵听,要是蒋蔓的妈妈还好,也不管白天晚上,她时不时地会送过来一些吃吃喝喝的东西。孟玉蕾在想她应该起来去打个招呼,又觉得阿姨知道了她和齐星辉的事情心里难为情。可要是军致明来就尴尬了,她一直躺着显得没礼貌,出去打招呼吧,看见那个人就烦。
正胡思乱想,忽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粗犷的女声,“你就是那个狐狸精啊!”接着,是蒋蔓的厉声叫喊。孟玉蕾吓出心脏都漏了一拍,忙从床上跳下去冲向客厅。
眼前的粗壮的中年妇女正对着倒在沙发靠背上的蒋蔓瞪眼睛,她身后跟着的,是个跟她五官极像只是瘦小一圈儿的姑娘。她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可头发烫得老气横秋。两人身上的衣服看着都不便宜,尤其是中年女人,身上的黑色皮草坎肩油光水滑,像是商场橱窗里贵的咋舌的品质。可是她们的首饰和衣服的搭配却让人不敢恭维,仿佛卯足了劲儿非要把昂贵的衣物拼凑出市侩气质来。
孟玉蕾将蒋蔓挡在身后,迎着中年妇女正盛的怒气问道,“你谁呀?你想干嘛?”
“我谁?我是军致明他老婆!”中年妇女扬着头,仿佛当军致明的老婆是多么骄傲威风的事情。
“你谁啊?”年轻女孩儿喊道。
那一声喊,吓哭了床上的安安。孟玉蕾顾不上,依然像老母鸡一样护着蒋蔓。蒋蔓又将孟玉蕾挡开,站直了身子,一脸冷静道:“军致明说他离婚了。”
“离婚?放他娘的屁!老子什么时候答应了?”中年妇女喊道。接着,她又上前揪住蒋蔓的衣领,指着孟玉蕾住的客房,睁着腥红的双眼问“你都给他生孩子了?”
蒋蔓冷笑一声,并没有回答。
孟玉蕾上前扯开中年妇女的胳膊,“你松开她!”可是中年妇女比自己高出足有一个头,那支胳膊也像铸了铁一般,孟玉蕾根本搬不动。一股奇怪又浓郁的香水味儿在周围飘荡,让孟玉蕾浑身难受,两个女人的趾高气昂和愤怒更让她不舒服。
“真他妈不要脸!不结婚就给人生孩子!拿孩子拴男人,可真有你的!”
年轻女孩儿挤眉弄眼地喊着,军致明老婆像被她鼓励了似地,将蒋蔓一把推上墙壁,冲上去就打她。蒋蔓哪见过这种场面,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几乎招架不住了。孟玉蕾见不得蒋蔓受委屈,一口气吊上来,不管她是谁,使出浑身的力气就冲上去拉扯,拉扯不动,挥起拳头毫不犹豫地落在军致明老婆的背上,试图把火力引到自己身上。
可那年轻女子也不是吃素的,在背后对孟玉蕾连拉带扯,还很有策略地勾她的小腿,让她险些摔倒。孟玉蕾更气了,回身一个反踢,给她绊了个趔趄,又趁机一推,将她推向了鞋柜。趁年轻女人无暇顾及,孟玉蕾硬把自己小小的身躯挤进了身材高大的军致明老婆和蒋蔓之间。她嘴里大喊着“滚开!”拼尽全力想要将军致明老婆也同样推开,可是她肥胖的身躯挡在面前像一面墙,她再努力也无法撼动她半分,反而惹得她把巴掌落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行了!”
蒋蔓一声大呵,仿佛能将天花板掀开。
乱作一团的几个人都定住了,连安安的哭声都停了。蒋蔓怔在那里喘着气,压着怒火瞪着军致明的老婆。片刻的安静后,安安哭得更大声了。
“是不是军致明的种?你是不是给他生孩子了?”中年女人的手指伸在蒋蔓的耳旁,她的胳膊、手指和声音都在颤抖。
“不是。”蒋蔓靠着墙低着头,像泄了气的皮球,“这是我朋友的孩子。”她看向孟玉蕾,孟玉蕾像得到允许一般跑回卧室去看安安。
将儿子抱在怀里的瞬间,安安找到了依靠,哭声立刻小了。怕蒋蔓受欺负,孟玉蕾抱起孩子又赶回了客厅。
此时,蒋蔓已经坐在了沙发扶手上。她死死抓着扶手一角,手背攥得通红。两个女人一左一右站在她面前,像看守犯人的士兵。
“姐,别信她的话,万一真是姐夫的种呢?”年轻女子道。
“这是我儿子,你睁开眼看看!”孟玉蕾气愤道。
两个女人看向孟玉蕾,似乎她和儿子的亲密给了她们某种证明,她们的态度缓和了一些。
“军致明跟我说他已经离婚了,不信你可以现在打电话问他。如果你们没离,那就是他骗了我,我自然会跟他了断,用不着你们这么对我。”蒋蔓低着头,表情竣冷,“再不堪,我也不至于去当别人的第三者。”
“听你这话,敢情军致明是为了你非要跟我闹离婚啊?”
“我不管他为了什么,离不离婚是你们的事情。”
“放屁!”军致明老婆大呵,“他在外面勾搭野女人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么些年,睁只眼闭只眼我不跟他计较。怎么到你这儿他就豁出去了,孩子也不要了,哪怕把公司拆了,都非要跟我离婚不可。敢情是你逼着他离的?”
“我没有逼他,他来找我的时候就说他已经离了。”蒋蔓抬头,看向孟玉蕾,“你去房间拿我手机,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你急什么?怕我欺负你向他求救啊?”
“没什么可救的,我也𝖒𝖑𝖟𝖑没在怕你。哪怕我真的想求救,我会找警察而不是找他。”蒋蔓看向军致明老婆,“我只是把事实告诉你,把我的立场告诉你,至于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而且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跟军致明已经完了,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见他,也不会再跟他说一句话。我这么做不是我不怕你,是我有我做事的原则。你是他老婆,如果你有这个能力,你就管好你老公,不要让他在外面撒谎骗人,如果你没有这个能力,你不要随便欺负到我的头上。今天我看在你也是受害者的份儿上我跟你算了,但是我告诉你,你下次再敢对我这么无礼,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虽然蒋蔓是坐着,抬头看着那两个女人,可是在孟玉蕾看来,她却是这个房间里最有气势的女人。
“你们可以走了!”蒋蔓抬头,死死地盯着军致明老婆。
年轻女人推搡了军致明老婆一下,问道:“姐,这?”
军致明老婆歪着脑袋俯身下去看着蒋蔓,“你说不跟他联系,你可当真?”
“不会是调虎离山吧?”年轻女子添油加醋,“我们能找得到你家里,就能找到你公司——”
“当真!”蒋蔓打断她,“我再跟军致明纠缠我他妈不是人!”
蒋蔓缓缓站起身来,军致明老婆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站不稳,她紧紧地抓住了身旁的年轻女人。
蒋蔓指着她的鼻尖,恨恨道:“但我警告你,你们要敢再来我家或者去我公司,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行了,只要你不再跟我姐夫掰扯我们还找你干什么?”年轻女人脸上出现尴尬的笑容,“是吧,姐?”
军致明老婆脸上是同样酸楚的笑容,“是,是。”
“滚!”蒋蔓大吼一声,吼得声嘶力竭,浑身颤抖。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同时看向大门,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安安又哭了起来,孟玉蕾摇了摇他,却顾不上他。她走向门口,死死盯着那两个女人。
“赶快走!”她忍着厌烦喊出来。
终于,军致明老婆将身上的包紧了紧,年轻女人看了眼孟玉蕾,又看了眼她怀里的安安,挽起军致明老婆的手臂走了出去。
孟玉蕾也顾不上会不会吓到安安,反手将门“哐”一声关上了。
门关上的瞬间,蒋蔓跌进沙发嚎啕大哭起来。孟玉蕾从没见过她那个样子,她把脸埋进沙发松软的靠背上,手紧紧扯着一只靠垫,哭到整个身体躬起来抽搐着、抖动着,像在用肉身承载那片痛苦的海洋。孟玉蕾把仍在哭泣的儿子放在沙发最里面,转过去抱住她,伏在她的肩头跟她一起哭泣,仿佛今晚所蒙受的羞辱与痛苦也成了她的一部分。
在儿子呜呜咽咽疲惫的哭声里,蒋蔓的哭声逐渐黯淡下来,像把一团火焰囫囵吞进肚里那般残忍。她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眼安安,用虚弱沙哑的声音道:“你哄哄他吧!”
孟玉蕾松开蒋蔓,当她把儿子揽进怀里时,他已经因为疲累眼皮打架了。她轻轻拍了几下,他两只小手抓住她的衣服前襟,立刻就睡着了。
“帮我拿下手机。”蒋蔓指了卧室。
孟玉蕾奉命,将手机拿出来。蒋蔓接在手里,将军致明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分别拉入了黑名单。操作完,她将手机扔在茶几上,皱着眉毛思考着,最后咬牙切齿骂出了“王八蛋”三个字。
“把他拉黑也太便宜他了!”孟玉蕾气不过,“离婚这种事情怎么能骗人呢?”
“他随口一骗我怎么能信呢?”蒋蔓哼出一声来,“混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在这种事情上留个心眼儿!活该被人追上门来打!”
“别这么骂自己,哪有人一辈子不被骗的?”
“可是在这种事情上被骗太窝火了,除了把他拉黑,你连反击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击!”
“听军致明老婆说,他不老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以前都不知道吗?”
蒋蔓眼里含着泪,委屈地摇了摇头,“我竟然会那么信任他,简直匪夷所思。”
“这也正常,成熟男人骗骗小姑娘再正常不过了。社会上见得还少吗?”
“我都三十多了,算什么小姑娘?”
“对他来讲差多少呢?抛开年龄不说,不都是仰慕他的事业,敬佩他的成就吗?年轻小姑娘或许直接为了他的钱,你呢?不直接要他的钱,可是你想要他给你的资源,学习他的经验。区别大吗?”
孟玉蕾没想到她的话会突然激怒蒋蔓,她竟突然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那就真他妈不要脸活该了!”
“哎——”孟玉蕾忙抓住她的手,“我说这些话不是骂你,而是想要理解你。也许就因为你太过欣赏他在事业上的能力,所以把这份欣赏也带到了感情世界吧!”
“我还记得上次跟你说什么实用主义爱情,呵,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蒋蔓冷笑道。
“打清醒了也是好事,早早脱身,及时止损。”
“可太清醒了,再也没有比这会儿更清醒的时候了。”
蒋蔓含着眼泪靠向孟玉蕾的肩头。孟玉蕾看着她,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打从她发现蒋蔓与军致明在一起,她就强烈的反对过,可是感情这种事,反对又有什么用呢?飞蛾赶着要去扑火,你在旁边喊它,它会听吗?
她不由地想到史静,那个同样美丽的、对感情抱有侥幸且一意孤行的女人,也许生活中的随心所欲延伸到了感情上,所以她们才能这样忽视对别人的伤害,天真地将真诚的感情凌驾于一切世俗道德之上。难道她们没有意识到,过去琼瑶式的爱情唯上主义早都不适用了吗?
可是理性之外,同样是第三者,她讨厌史静,对蒋蔓却是深深心疼。不因为蒋蔓与自己亲如姐妹,也不止因为史静知道齐星辉有家室而不管不顾,蒋蔓却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受骗者”,而是从感情终结的方式上,史静一直不肯放弃,甚至拐弯抹角地找到孟玉蕾这里,而蒋蔓却能抽自己一个耳光,干脆果断,及时止损。
可是她的干脆果断里带了太多的痛苦。
第50章 决心出走
齐星辉从一家公司面试出来,手机里响起了范经理的电话。他立刻猜到,他求职的事情被老东家知道了。
“星辉啊,于情于理,咱们也应该见一面。”范经理的口气像长辈。
“好,您定时间,我过去找您。”
午后的阳光有些阴郁,齐星辉坐在老东家楼下的星巴克安静地等着。对面就是他曾奋斗过的那幢楼、那扇窗,往事历历在目,让他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