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办法阻止你。”齐星辉小声道。
“这么多年,我做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现在我想离开,你当然拦不住。”
齐星辉点了点头,“那离婚的事情?”
“因为签证的原因,手续我想先放一放,但如果你需要的话——”
“当然不。”
“谢谢,但是我的心意不会改变。”
她大可不必这么诚实,这让齐星辉难过,也有些生气。但那天的剧烈争吵对于两人的关系只有恶化而没有帮助,他决定以后还是不能太急。
“行,你看着办。”齐星辉起身,心里很不是滋味,“妈说你愿意带孩子回来了。我收拾下东西去那边住。”他指了卧室的方向。他期待着她会挽留他,但他很清楚,她一定不会。
“我约了工人,明天把钢琴搬过来。我要考法语,还要准备申请材料,最近会非常忙,两个孩子还请你和妈多操心。”
“我知道。”齐星辉点头,回卧室去拿他的衣服。
在他翻箱倒柜收拾东西时,孟玉蕾依然坐在茶几上。她越是从容淡定,齐星辉心里就越是难过和窝火。
距离,他反复思考着,竟如此明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从前的亲密像一场旧梦,他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心伤与难过像乌云一样飘在天花板上,似乎连儿子也受到了影响。他不明原因地哭了起来,孟主蕾将他抱在怀里小心地哄着,“妈妈在呢!妈妈在呢!”
齐星辉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来,“多久呢?”他在心里问道。
第51章 父亲突临
“推荐当然没有问题,我也可以给仇骁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帮到你,毕竟他在那边认识的人多。”郭老师将茶推到孟玉蕾面前,“只是,孩子还小,家里走得开吗?”
“也就两年,问题不大。”
“只是我看你对孩子的心比较重,不是那种说走就走的妈妈。”
“说明我在您心里不够洒脱。”孟玉蕾用玩笑掩饰尴尬。
“我们羡慕洒脱的人,因为相比洒脱,有些东西对我们来讲更重要。”
孟玉蕾低头,她想到两个孩子,心又有些痛。
“还是应该年轻时候去,会比现在容易很多。”孟玉蕾道。
“那还真不一定。年轻人容易好高骛远、随波逐流,现在的你更成熟,价值观也稳定。更关键的是,你有了多年从业经历,就知道问题在哪儿,你要去解决什么,这些是年轻孩子们所欠缺的。那你爱人什么意见?”
“他——”孟玉蕾心里一紧,“他算比较支持吧!”
“什么叫算?”郭老师笑得很大声,“不能只是物质上支持,精神上更重要!”
孟玉蕾点点头。
“家里的事情一定要处理好。事业要追求,家庭这个阵地堡垒可不能出问题。”
孟玉蕾正心酸不知道如何回答老师时,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是父亲的名字。她今天是来找郭老师上课的,不想为别的事情分心。
“没关系,有事儿你先接。我今天没课,不着急。”
“没什么事儿。”孟玉蕾摁掉了父亲的电话。
“那来吧,让我听听你那几首曲子准备得怎么样!”郭老师指向自己的三角钢琴。孟玉蕾拿起谱子,笑着走了过去。刚把谱子翻开,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是父亲发来的微信——蕾蕾,我到西安了,一会儿到你家。
春节临近,孟玉蕾已经焦头烂额。父亲突然而至,让她烦上加烦。父亲此趟怕不是还要借钱,当着齐星辉的面儿,她不知道该如何再拒绝才好。想着账户上那可怜的几万块钱,再想想自己出国的巨大开销,想着两个孩子的衣食住行,再想想父亲这么些年对她的冷漠,她连一分钱都不想给他。
五点多,孟玉蕾赶回家,父亲正在和齐星辉对坐喝茶。笑笑在玩儿齐星辉的手机,安安已经爬出了地垫,正要把姐姐的拖鞋塞进嘴里。
孟玉蕾顾不上父亲,先去抢安安嘴里的拖鞋,等她抱着儿子直起腰时,父亲和齐星辉都站了起来。一个是过分谦卑的喜悦,一个是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
“爸。”孟玉蕾叫出这个让她极不自然的称呼。
相较上次,父亲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一大半,人也瘦脱了相,可是脸有些浮肿,像是不太健康的样子。
“蕾蕾啊,好多年没见了啊!上次我来笑笑才刚学会走路,这安安已经这么大了。”
孟玉蕾没说话,她甚至懒得回忆。
“离得远,也没办法。”齐星辉搭腔。
“笑笑,别玩手机了,不要眼睛啦!”孟玉蕾看向女儿。
齐星辉立刻要回了自己的手机,表情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笑笑噘嘴,拿起了一旁的玩具。
孟玉蕾拉了女儿的塑料凳子坐在父亲对面,随之看见了桌上两只红包,她知道,这是父亲给两个孩子的。薄薄的两个红包,怕是连一千块钱也没有。如果给在她当面,她断然不会收,可是这会儿她也懒得再退回去,懒得跟他争执。
“怎么突然来了?”孟玉蕾解下围巾和外套。
“这不快过年了,过来看看两个孩子。”
父亲那口气仿佛他每天都来似的,孟玉蕾鼻腔轻轻哼出气息表达不屑。
“蕾蕾,星辉在找工作的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
孟玉蕾一愣,扭头看向齐星辉。齐星辉满脸通红,解释道:“爸来得突然,我从外面赶回来手里提着一沓简历,被爸看见了。”
“找工作嘛,有什么丢脸的!以星辉的才能肯定越来越好年薪越拿越高对不对?”
“现在房地产市场的热乎劲儿已经过去了,能拿到以前的水平就不错了。”
“你不要着急,有爸给你垫底儿。西安不行了你跟我去内蒙,那边房地产界我熟,好几个地产老板都是我兄弟,别说给你找个设计师的工作,就是让你当小老板都行。”
孟玉蕾知道父亲这些年说话很不接地气,她听着都替他尴尬。她瞥一眼齐星辉,以他们从前的默契,她知道他也是同样的感受。可他还是碍着父亲的面子打着哈哈,“谢谢爸的好意,孩子都在西安,我肯定只能在这边工作。”
“对对,你说得以,瞧我,都糊涂了。”父亲笑起来,“不过你也别着急,多看几家,这眼看过年了,别急着做决定。”
“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好笑笑寒假,我也想多陪陪她。”
“行了,齐星辉的事儿你别操心了,你又不在这边。”孟玉蕾道。她并不想父亲再对齐星辉的事情发表意见。
“爸爸,我饿了。”笑笑喊道。
“这也到饭点儿了,我叫上妈咱一起去外面吃吧!”齐星辉提议。
孟玉蕾默不做声, 倒是父亲显得兴致高昂。“我刚坐出租过来那一路看到不少好馆子,你们小区对面那家叫什么徽?”父亲摸着耳朵思考。
“福徽记。”齐星辉道。
“对,就是这个,好大的牌楼,看着气派的样子。那是徽菜吧?”
齐星辉点点头,偷瞄一眼孟玉蕾,笑得有些尴尬。
“走,我请你们一家子,星辉,把你妈妈也叫上。”说完,父亲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笑笑,姥爷带你下馆子去吧!”
笑笑一下子来了精神,“好呀,姥爷,我想吃肯德基!”
“吃什么肯德基,我们吃好的!”
爷孙俩说笑着,孟玉蕾和齐星辉对视两眼,尴尬却还在延续。
“你们收拾,我上趟洗手间。”
“姥爷,我带你去!”
“走吧,话都赶到这儿了。”齐星辉撞了孟玉𝖒𝖑𝖟𝖑蕾的胳膊小声道。
孟玉蕾几乎要告诉他父亲打过电话借钱的事儿,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行吧。咱们的事儿就没必要让他知道了。”
“明白。”齐星辉鸡啄米似得点头。
孟玉蕾和父亲关系别扭,齐星辉夹在中间最是尴尬,特别在如今这个时候。可再怎么说,他也是老丈人,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这是父母对他的教养。可是相比自己的父亲和其他让人敬重的父辈,这位老丈人身上还是缺了些什么。或许是对父亲这个身份的失职,抑或言谈举止间威严有缺。
大概因为多年做生意的缘故,他身上有浓重的市侩气,齐星辉曾在甲方老板身上风识过这种浮夸的风格,他们说出来的话总不像真的,而且总要依靠别的什么东西来抬高自己,显出一种脆弱的虚荣。
齐星辉要了一个小包间,让岳父和母亲坐上首,他和孟玉蕾坐两边,中间隔着两个孩子。岳父主动提出要点菜,翻菜谱时也对服务员趾高气昂,惹得母亲都对他多看两眼。这家饭店齐星辉来过几次,因为菜品价格不菲,还要加收服务费,实在不算家人聚餐的首选。而且岳父点的菜品也不便宜,七七八八下来得有两千多了。
虽说岳父说他请客在先,可他远道而来,又是长辈,齐星辉断然不能让他付钱的。可是家里的存款都在孟玉蕾那里,最近他忙着找工作,只出不进,别说两千多,就是几百块钱他都得想一下。
“星辉,咱爷俩几年没见了,喝两盅吧?”岳父道。
“我酒量不行。”
“我又不灌你,怕什么?”岳父朝服务员招手,“酒水单让我看一下。”
服务员笑着翻开菜单,将酒水那一页展示在桌上。齐星辉还没看清到底有什么酒,单是那密密麻麻都上了千的酒价就让他头疼。
“爸,喝白的我不行,要不我陪您喝啤的吧?”
岳父微微一笑,猛点了头,“行啊,那咱喝啤的!”
齐星辉要了半扎百威,顺势将酒水单递回给服务员。
期间母亲时不时插上两句话,以显示东道主的热情,可孟玉蕾一直把注意力都放在两个孩子身上,显得不很热情。
酒拿上来,岳父先问齐星辉的母亲要不要喝两杯,老太太笑道:“我刚做了手术,还在吃药呢,医生吩咐过的,一滴酒都不能沾。”
“身体要紧,身体要紧!蕾蕾,你陪爸爸喝两杯吧!”
“我对酒没兴趣。”孟玉蕾给儿子擦着餐椅,头也没抬。
齐星辉心里一紧,孟玉蕾用如此低情商的方式拒绝实际是想表达她的敌意,可是一时间,他也不理解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瞧瞧,也就自己的丫头敢这么跟我说话!”岳父向母亲笑道。
“姥爷,我陪你喝吧!”笑笑突然道。
满桌都笑了起来,只有孟玉蕾岿然不动,但她也没有阻止女儿,反在冷眼旁观。
“我们笑笑了不起!以后是要干大事的呀!”岳父竖起拇指,“不过啤酒你还是别喝了,你用酸奶陪姥爷也是一样。”
“那好吧!”笑笑端起酸奶杯碰了下啤酒杯自顾自喝起来。
岳父笑得开怀,拿起那杯啤酒仰头一饮而尽。
一顿饭吃得别别扭扭,岳父仿佛在表演舞台剧一般,自顾自地说着、笑着,从内蒙的美食说到矿产资源,从所谓的大项目说到国际金融市场,齐星辉听得出他话里漏洞百出,却只能笑着点头附和,倒是母亲像听评书一般时不时张着嘴,惊讶万分的样子。
或许是白天太过忙碌,孟玉蕾依然懒懒的。她先是给安安喂饭,安安吃完饭后她就一直在翻手机,她不止对酒没兴趣,对她的父亲也毫无兴趣。
齐星辉仔细回忆,上次岳父来的时候孟玉蕾还不是这样,至少表现得还算正常,可是这次为何如此状态,难道是因为他们岌岌可危的婚姻吗?似乎逻辑上也有点儿不通。齐星辉一边想着孟玉蕾,一边应付着岳父,也显得心不在焉。
“星辉,我这次回来呢,也是有大事儿想跟你们商量。”岳父收住笑容,“我就蕾蕾这一个孩子啊!以前年轻不觉得,现在年纪越大,越觉得自己孩子重要。”
齐星辉不知道他意在何处,只能点着头答应着。
“内蒙那地方啊,我待了半辈子,待够了。趁我现在行动还方便,我就想跟你们亲近一些,笑笑一眨眼长这么大了,我都没帮过什么忙,现在安安还小,我就想着正好来帮衬帮衬,帮你们带带孩子。蕾蕾妈妈去世的早,不能老指着你们辛苦?是不是啊,亲家母!”
齐星辉吓一跳,连母亲的目光也变了。
“你什么意思?”孟玉蕾皱起眉头,一脸严肃。
“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离开内蒙。想来想去,就想着跟你们近点儿。这两个小家伙,勾人魂儿哟!”岳父拖着奇怪的腔调,朝安安笑着,笑得眼角的褶子深一层浅一层。
“姥爷,你是要留在西安吗?”笑笑问道。
“对啊,姥爷留下来照顾你和安安好不好?”
“当然好啦!我爷爷去世好久了,我以为我没有爷爷了,没想到现在又有了。”
“笑笑!”孟玉蕾大呵一声。
“唉呀,孩子在呢!”母亲摸了孟玉蕾的手臂,“别薄了孩子的心。”
孟玉蕾看了眼笑笑,不再说话,要是眼里明显不大耐烦。
“亲家公,你在这儿有住处吗?西安这两年房价也涨得厉害,你要买房也得趁早。”
“买房?”岳父愣了一下,“我都这把年纪了还买什么房啊?我这人不讲究,他们那儿给我个沙发我就能睡。”
“那哪儿成啊?这不是讲究不讲究的问题,这年纪大了不好好睡在床上身体哪受得了?我原先也是那种想法,后来发现不行,人家小夫妻在一起有他们的生活,跟咱们同一屋檐下肯定不方便,你说是不?就是人家俩教育孩子当着咱们的面儿也碍事儿不是?虽说他们的房子是我跟星辉他爸给买的,可是我们也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啊!作为父母,还是要尊重年轻人的生活。后来啊,我就自己花钱租了套公寓,人家需要咱帮忙了,咱肯定要站出来,不需要的时候啊,把自己照顾好不能给他们添乱,你说是不?”
母亲两句话说得岳父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齐星辉忙出来调节气氛,“爸,你这今天才刚到,急什么呢!你也没来过西安几趟,这儿气候和内蒙一样,都是大西北,天冷,风沙也多,说不定你还不喜欢呢!”
“爸,你也别在这儿兜圈子了。”孟玉蕾看向母亲,“妈,安安打瞌睡了,你先带两个孩子回去吧!”
母亲明白过来,连声应着,立刻站起身来。
“我不想要姥爷走,姥爷还说过年带我去坐过山车呢!”笑笑道。
“姥爷没说要走,姥爷和爸爸妈妈说会儿话,一会儿就回去。”孟玉蕾解释。
“放心,姥爷不走,姥爷还没跟笑笑玩儿够呢!”岳父也帮腔。
笑笑依然板着脸,直到奶奶生气了她才穿上外套跟着离开了,
半打啤酒已经被喝完,父亲神色平常,倒是齐星辉脸泛了红。齐星辉叫服务员再拿酒,被孟玉蕾拦住了。
“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孟玉蕾问道。
岳父低头酝酿着,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