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蕾拉开窗帘,拽着蒋蔓胳膊将她拖下床,把她推进卫生间去洗漱。她这才踩着凳子将大旅行箱取下来,开始替她收拾行李。
“我最近没管你你真是一点儿起色都没有啊?”孟玉蕾道,“ 为感情受伤成这样,可真不像你。”
“我这可不是情伤,我这是财伤!”蒋蔓探出头来,“我把跟军致明合作的两个项目停了,赔了五十多万,妈的!”
“你不方便了交给手下去做嘛,干嘛放着钱不赚?”
“我也是那么想的,可是那个老流氓,说我不出面他就不签字,吵着嚷着要我跟他面谈!谈他个王八蛋,跟他还有什么谈的,我直接就撤资了,赔钱也得撤!”
“牛啊!我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骨气!”孟玉蕾也有些惊讶了,“可五十多万太让人心疼了。”
“做生意哪有不赔钱的,在不想赔得太多之前及时止损更重要。而且军致明真是个老狐狸,要不是我要撤资,我都没发现他给我下着套防着我呢!原来人家一直把感情跟生意分得清清楚楚,合同上一条一条列得,把他保护得严严实实,倒是我稀里糊涂,以为跟他谈着恋爱,一定会向着我,什么都对人掏心掏肺,敢情我才是那个傻子!不过这么一闹也让我明白了,军致明他老婆简直是来救我的,要是再晚一阵子,不知道我得损失多少呢!”
孟玉蕾不懂生意,迷迷糊糊听着。只是她突然想到,如果蒋蔓现在抽身是一种及时止损,那她当初又为何要跟军致明合伙呢?是基于生意还是感情呢?无论基于任何一项,她以什么来保证自己不“损失”呢?她觉得困惑,却不敢再问,只是为精明生意人之间的感情感到悲哀。
“阿姨知道你和军致明的事儿吗?”
“怎么敢让她知道?”蒋蔓举着牙刷插腰扶着门框,“她前天过来了,看我萎靡不振,我给她说我和李延科分手了。”
“她还不知道?”
“没必要让她知道,跟着瞎操心而已,这不是瞒不过了嘛。”
“阿姨挺喜欢李延科的。”
“那是相当喜欢,一听我们分手都快哭了,还赶着要给李延科打电话,被我拦了半天。”
“后悔吗?”
“什么?”
“后悔跟李延科分手?”孟玉蕾说得小心翼翼。
“你神经病啊!”蒋蔓翻了个白眼儿回卫生间刷牙了。
孟玉蕾皱着眉,用了好几秒去反省蒋蔓的反应,然后,为她的洒脱深深折服。
孟玉蕾并不是常常需要出门的人,她整理行李箱的本事都是网上学来的,当然是为了齐星辉。大到衣服的折叠整理,小到湿巾、牙线,她都会给它们找到合适的整理方式,只是相比齐星辉,蒋蔓需要更多的东西。
“我记得上次我大姨妈刚完你来的对不?”孟玉蕾扯着脖子问。
“对。”
“那我给你装上卫生巾,你下周用得着。”
说完,孟玉蕾拉开蒋蔓卧室的五斗柜,翻到第二个柜子找卫生巾。可是突然,一只看着很眼熟的盒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妈也是,去什么澳大利亚,找个泰国的小岛躺着不好吗?想想我来着大姨妈还得陪她瞎逛就觉得累......”蒋蔓从卫生间走出来。
“这只表,是谁的?”孟玉蕾把手表捧在手心,低头道:“多巧,齐星辉有只一模一样的。”
蒋蔓坐到床边,盯着她,“这就是齐星辉的。”
孟玉蕾诧异又好笑,“怎么在你这儿?”
“她要给你买钢琴又没钱,让我帮他把表卖了。”
孟玉蕾倒吸一口凉气,“卖不出去,你就给了他钱。”她忍不住摇头,“你这活雷锋当得,太讨人厌了。”
“能卖,我都拿给卖家看了,不信我回头给你看聊天记录。只是临出手自己留下来了,想着万一以后你俩谁想买回去呢?我还能趁机敲你们一笔!”
孟玉蕾又好气又好笑,“还真是做生意的脑子!”
蒋蔓一把将表抢回去,好好地放进盒子里,“既然你看见了,你就记得点儿齐星辉的好,其他的你就别管了,这是我跟齐星辉的交易,到时候我怎么宰他你可管不着!”
“随便宰,要不是嫌离婚影响签证,他这会儿已经是我前夫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看你刚才听我说齐星辉为了给你买钢琴才卖了表时是什么表情,我真该给你录下来,你就死鸭子嘴硬吧!”
蒋蔓把手表盒子放回五斗柜,将一包卫生巾塞进孟玉蕾手里,轻轻拍了她的脸,“快给我整理箱子去!”
在从机场回去的路上,孟玉蕾一直在想那只手表。这阵子跟齐星辉别别扭扭的,她竟没发现他手腕上的表不见了。感动是有的,因为那块儿手表不是齐星辉轻易能放弃的东西,这个世上能像齐星辉那样为了她付出的人怕是再也没有了。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又觉出一种负担,会出轨的就一定不是好人,那他就不该去做好事,否则这个道德审判又该如何完成?
刚下高速,齐星辉打来了电话,支吾半天,说道:“我刚从爸那儿出来,想跟你沟通下。”
孟玉蕾心里一紧,“你说。”
“你要不先把车靠边?”
孟玉蕾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瞥了路边,慢慢变道,将车停靠过去。
“你说吧。”
“爸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为什么?”
“那天晚上我送他去酒店,他拿不出身份证来,最后还是用我的身份证登记的房间。这两天才发现,我不过去他连饭都吃不上。箱子那么大,打开里面都是破烂,外套就身上那一件,也不保暖,昨天我才带着给他买了件羽绒服。他又提了几次让我借钱给他的话,我说没有,他还让我找朋友帮他借,而且每次说起欠钱的数额都不一样,我就起了疑心。你记不记得上次你爸跟他老婆一起来的,当时我去火车站接他们,存过那个阿姨的电话。我早上把那个旧手机翻了出来,给她打了过去。”
孟玉蕾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没想到电话打通了,我就问了一下爸的情况,她在电话里就哭了。欠钱是真的,离婚也是真的。爸这两年借钱的事情那个阿姨不知道,后来生意赔了要还钱,爸就开始转移资产了。他背着阿姨在各种手续不全的情况下卖掉了家里两套房和一层商铺,她还在跟人打官司,可是爸拍拍屁股跑了。爸应该是两个月前就跑了,阿姨问我是不是见到爸了,我也不敢说,只说爸找过咱们,所以我想了解一下情况。阿姨说现在找上门的高利贷大概有一百多万,还不上,就还在利滚利,那些人找不𝖒𝖑𝖟𝖑到爸,就整天盯着她和她儿子,她儿子是有正经工作的,现在因为这个事情日子也过得也不安生。她在电话里一直哭,我劝也不好劝。”
挡风玻璃前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摆不定,树叶纷纷飘落,洒在引擎盖上,覆出薄薄一层。
“那,怎么办呢?”孟玉蕾喃喃。她不是在问齐星辉,倒像在自言自语。
“你想帮他吗?”
“帮他?你脑子进水了?我怎么帮他,我哪里还有钱?”
“你先别激动。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要帮他,我完全理解。”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是想说,这个选项是存在的,哪怕一直被你视而不见。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父亲,他再糟糕,这个血缘关系是客观存在的。他的确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是我想,亲情和恩情总是有差别的。如果我站在你的位置,我爸遇上这样的事情——”
“齐星辉,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经历,你没必要来教我怎么做人。”孟玉蕾急急打断他,“你从小生活在和睦有爱的家庭里,被父母两个人捧在手心里长大,你知道你现在跟我说话的口气有多傲慢吗?”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我帮不了他。你让他滚!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小蕾,你先别生气,你听我把话说完。”
“不想听!”
孟玉蕾挂掉了电话,怒气冲得她太阳穴发疼。天空苍白的刺眼,大姨妈该来了,胸部涨得生疼。
手机仍在响着,齐星辉大概还想辩解,可她一句都不想听了。
第53章 除夕团圆
回到家,孟玉蕾停好车,远远地看见齐星辉站在楼下垃圾筒旁抽烟。她下了车,他已经摁掉烟头走了过来。
“你都等不及我把话说完?”他眼神焦灼。
“大冷天儿你一直在这儿等着?”
“我下来抽根烟。”
他的词不达意让孟玉蕾忍不住摇头,但看他被冻得发白的脸,她也算是有了答案。
“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明天就除夕了,要不让他来家里吃年夜饭吧!”
孟玉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我考虑过了,他长期在这儿不行,咱们也帮不了他。可是既然已经找上门了,就让他在这儿高高兴兴过个年吧,等过完年,最晚初六,我跟他说,看他能不能离开。”
孟玉蕾低头思考着,猛一抬头,她看到楼上阳台的灯亮着,便问:“笑笑一个人在家?”
“爸过来了,在楼上陪笑笑下棋呢!”
孟玉蕾又来了气,“谁让他来的?”
“笑笑用手表存了爷爷电话,她自己打的。”
“你怎么不拦着她?”
“大人的事情不要影响孩子,能有爷爷疼对笑笑也是好事情。”
孟玉蕾知道他说的对,一时也无法反驳。
“安安呢?”
“在妈那儿,陆叔叔过去了。”
正说着,孟玉蕾的手机响起来,是笑笑打的。
“妈妈,我和爷爷在玩儿野战,我用望远镜看到你们啦!”笑笑的声音很快乐。
“你不是想去超市买东西吗?你下来,我带你去!”
“不去啦,我要和爷爷玩儿。爷爷你说什么——哦,好。”一阵稀稀拉拉的声响后,笑笑道:“不用管我啦,我和爷爷激战呢!你和爸爸忙去吧!”
听笑笑激动的口气,也许齐星辉是对的,能有个爷爷陪她玩儿也不赖。
一时间,她和齐星辉一样,似乎也无处可去了。两个人面面相觑,竟有些尴尬。
“我去门口吃点儿饭,要不你——”
“我陪你。”
孟玉蕾本想说“你先上去”,可是被齐星辉打断,她也不好意思再拒绝。或许手表换钢琴的事情让她心软了一些。
“东门外几家小吃店都关门了,万达一楼的快餐还开着。”齐星辉道。
“那行吧,去万达。”
天色昏暗下来,细风吹着,俩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半个人宽的距离。孟玉蕾回忆起从前,他们并肩走路是多么自然的事情,他揽着她的肩,或牵着她的手,或是她挽着他的手臂。那种从容自在的感觉如今消散如烟,仿佛多靠近一寸都会让孟玉蕾觉得别扭难堪。
“工作联系怎么样了?”
“有一家还不错,跟老板见过两次面了,他对我很满意,可是待遇差了一些。等年后再跟他谈谈,先不着急签。”
“在哪儿呢?”
“玉祥门,过去也不远。”
“待遇跟原来差很多吗?”
“十几万吧。”
“真是市场不景气了啊,我记得你从设计院跳槽的时候说好多家都能给到二十万了。”
“市场是一部分原因,我自身也有原因。”
“为什么?”
“我跟他们说,不想加班和出过夜差,所以——”齐星辉笑了笑,后半截话没说出来。
孟玉蕾有些惊讶,步子也慢了下来。
“你要去法国,我得多花时间陪两个孩子。”
孟玉蕾当然明白,可一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她似乎应该说句谢谢,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也不全因为你,我也不想加班了,以前那么拼都是仗着年轻身体好,忙起来就是一个通宵,咖啡、红牛,怎么精神怎么来,心脏‘通通’跳也不知道害怕。也快四十的人了,还是得劳逸结合,身体最重要,孩子还那么小。”
“也对,你自己看吧!”
行人步履匆匆,一对儿紧紧相拥的情侣捧着鲜花,与孟玉蕾擦肩而过。孟玉蕾本能地躲避,却险些被一辆外卖电动车撞到。等她缓过神时,齐星辉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半个身子挡在了她前面。
外卖员点头道歉,孟玉蕾道了声“没事儿”,给他让出一条道来。齐星辉没有松开的意思,一直抓着她的手腕直到走完整段斑马线。孟玉蕾忍不住回头,那对儿情侣站在路边打车,依然拥抱在一起,他们的笑容在这个冬天显得那样坚固,仿佛什么都不能将他们分开。可是刚才撞过孟玉蕾的地方飘落了那么多玫瑰花瓣,正如此那般被车轮肆意碾踏。
“怎么了?”齐星辉问。
“没什么。”
“是好久没给你买过花了。”
“别这样。”孟玉蕾冷冷道。
齐星辉的笑容消散,像突然挨了一巴掌般难堪。
“给笑笑买盒巧克力吧!她前几天就想要了。”孟玉蕾想缓解气氛,指了屈臣氏。
齐星辉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屈臣氏后门正对着快餐店。孟玉蕾点了稀饭,齐星辉要了杯可乐陪她坐着。
“节后能不能陪我回趟鹤壁,那套房子的手续要咱俩都出面。”
齐星辉愣了一下,“行。”
孟玉蕾等着他问卖房子的情况,他却一言不发。他买给笑笑的巧克力就摆在她面前,金灿灿的费列罗装在透明盒子里,他用手反复摩挲着上面的标签,目光却不知落向何处。他最近总是那样小心翼翼,让孟玉蕾都有些琢磨不透了。
“五十多万,我上学也用不了那么多,如果还有剩的,我想开钢琴工作室。”孟玉蕾低头喝稀饭。
“开在哪儿?”
“还没想好,但我肯定还是不能离开笑笑和安安。”孟玉蕾道。
齐星辉像故意回避似地换了话题,“明天年夜饭就在妈那儿吃吧,她准备了好多菜。”
“好。”
两人走出商场,电梯旁有家卖帽子和手套的小店。孟玉蕾想到安安的帽子小了,就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好买一顶。正在看着,忽被齐星辉碰了手臂。孟玉蕾抬头顺着他手指过去的方向看去。在扶手电梯上,一对情侣一前一后搂在一起亲密地咬耳朵说着什么。
“那是李延科吧?”齐星辉问道。
手里的帽子掉在柜台上,服务员问她还合适吗,孟玉蕾敷衍之际,李延科也发现了她。他松开了搂着女友的手臂,收起笑容,站直了身子。
李延科牵着女友的手站在了孟玉蕾和齐星辉的面前,他的笑容透着喜悦和从容。
“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孟玉蕾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