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经理,我是老叶啊,打电话给你拜个年。”
“谢谢叶总,也给您拜个年。”
“初一到初五想着你要跟家人团聚,我不好意思打扰你,今儿一到初六,我就赶紧给你打电话,就怕我问得晚了有别人给我截胡了!”
齐星辉明白他的意思。能被叶总这样看重,他觉得骄傲,看来自己这十多年在行业里口碑还是不错的。叶总的公司规模小,也称不上规范,可是他承诺的薪酬跟别家比还算有优势。而且他口口声声答应齐星辉不加班、少出差,可是叶总为人圆滑,真的去了,齐星辉也不敢确定他能兑现。
他本想等等看有没有更合适的机会,可如今那十万块钱压在心头,他必须尽早做出决定。
“行,那就按您之前说的,我跟您签。”
“哎呦!那可太好了,我这个电话真是没白打呀!”叶总在那边叫喊着,声音里满是惊喜。
“不过我过两天要陪太太回趟老家,回来再给您报道。”
“没问题,我先让他们起草合同,等你忙完家里的事回来再签。”
齐星辉一转身,母亲站在身后,急急问他,“你们要回去?回河南啊?”
“对。”
“你们合好啦?”母亲满脸惊喜,“我就知道过完年肯定就合好,你也正好搬过去。小两口有什么过不去的?”
“也不算合好,小蕾回去办点儿手续。”齐星辉犹豫半晌,道:“她要把她妈妈那套房子卖了。”
“好好的卖那房子干嘛?你们又缺钱了?”
“也不是。算了,迟早也得跟你说。”齐星辉心一横,脱口而出,“她想去法国留学。”
“什么?”
“她一直有这个想法。”
“我知道,她当年是打算留学的,临了了没走成,后来才跟你结婚的。可是这,这都奔四十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她是想折腾什么呢?”
“也不是折腾,她喜欢那个行当,就想出去多学学。现在的钢琴老师都有国际教育经历,想跟人家竞争她也得有拿得出手的背景才行。”
“这道理我懂,可是这人啊,得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儿不是?她毕竟是个女人,两个孩子那么小,哪能想一出是一出?”母亲逐渐不耐烦起来,“你答应她了?”
“她自己做决定,我没理由拦着。”
“这说得什么话?你们是一家子,这么大的决定,她不听听你的意见?”
“那你就当我支持她吧!”
“支持?支持什么?你是拿我支持呢?这一开过年,你上班去了,她再一走,两个孩子谁管?她是能裤腰带上一边别一个带着到国外去啊?”
“你这说的,笑笑得上学呢,安安还那么小。”
“那你说怎么办?是不是最后还得我管?我跟院子里几个叔叔阿姨约好了开年还要去自驾游呢!你看你是能把安安带着上班呢还是我带着自驾游去?”母亲气红了脸。
“你先别急嘛,到时候肯定有办法,再不行可以请保姆嘛!”
“安安那么小丢给保姆你放心啊!”
“别人家都行怎么咱们就不行了?”
“既然我的意见你们听不进去以后你们的事情也别跟我说,省得我跟着心烦。”
“不说就不说!”
母子俩一声高过一声,齐星辉气鼓鼓地坐回沙发把脸扭向一边。母亲恨恨地将几件衣服塞进一只大包,连安安都没多看一眼,拎起包出门了。
安安被关门声吓到,愣了一下,哭了起来。齐星辉哄了两下,心里烦闷,钻进卫生间抽烟去了。
大年初七,孟玉蕾、齐星辉带着笑笑坐上了回老家的动车。安安有些感冒,他们便把安安留下了。对齐星辉来讲,一下子还真数不清是第几次回河南,没生安安以前孟玉蕾清明节都尽量赶回去,齐星辉也陪过几次,可是安安出生后,两个孩子不好带,就再没回去过了。
出了高铁站,笑笑显得很兴奋。齐星辉拖着箱子牵着她的手,问她还记不记得从前爬过的山和吃过的小吃。孟玉蕾跟在父女身后,显得忧心忡忡,齐星辉不时回头看她,可是笑笑在旁,他什么也不好说,什么也不好问。
齐星辉依稀记得,她之前回来也是如此,好像看见鹤壁那两个字,她就会想妈妈,然后难受起来了。他不曾见过丈母娘,对孟玉蕾那份思母之情也不能感受得很具体,可是自从父亲去世后,他便理解了那份切肤之痛。
来接站的是孟玉蕾的大姨夫妇,齐星辉见过他们多次了。大姨见了笑笑,一边高兴得合不拢嘴,一边遗憾没有见安安。姨父还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只是白发肉眼可见地增多了。
晚饭在当地一家酒楼的包厢,因为还在过年期间,酒楼显得冷清。孟玉蕾表哥也带着孩子赶了过来,表哥家的小姑娘比笑笑小了一岁,两个小姐妹立刻就凑在了一起。
酒过三旬,大姨趁着酒劲儿感伤起来,“蕾蕾妈妈走的时候就抓着我的手,喉咙呼呼噜噜半天也说不上话。我说‘你放心,蕾蕾交给我,她就是我亲闺女!’她这才松手,没多久就过去了。”
孟玉蕾听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这些年,蕾蕾嫁到那么远的地方。结婚、生孩子、坐月子,我想管来着,可是我够不着啊!唉,一想起来,我就心口疼,晚上连觉也睡不好。你姨父就总劝我,你不用操心,有星辉呢!星辉是个好孩子,一定不会让蕾蕾受委屈。一听他这话啊,我才能舒坦一些。”
孟玉蕾瞟了齐星辉一眼,齐星辉却不敢抬头看她。他知道,那件事情依然扎在她心里,让她对如今的生活充满质疑。
“星辉,来!”姨父和齐星辉碰杯。
一大口白酒闷进去,嗓子热辣辣地被灼。大姨的话还悬在那里,齐星辉盼着孟玉蕾说上两句,可孟玉蕾抹着眼角,一言不发。
笑笑突然冲进孟玉蕾的怀里,仰头问她,“妈妈你怎么了?”
齐星辉道,“妈妈想姥姥了。”
“是那个我从来没见过面的姥姥吗?”
“对。”
表哥家的孩子喊笑笑,笑笑又立刻跑开了。
大姨那些关于齐星辉的夸赞就那样悬在空中,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大姨的目光在孟玉蕾和齐星辉身上迅速摇摆,显出洞察一切的智慧。
“蕾蕾,我也没问过你,怎么突然着急要卖房子?”大姨问。
“我申请了法国的学校,想过去学两年。”
“什么?你要去留学?两个孩子怎么办?”大姨大惊失色。
“有齐星辉呢!”
齐星辉立刻接过话头,“没关系,就两年,她喜欢音乐,我支持她。”
“那你婆婆呢?她同𝖒𝖑𝖟𝖑意吗?你要了走了,少不得她帮衬呢!”
“她当然不同意。”孟玉蕾扬着下巴板着脸,“昨天晚上还把我骂了一顿呢!”
齐星辉被吓一跳,他还不知道母亲和孟玉蕾因为这件事起过冲突。大姨和姨父对视几秒,饭桌上的气氛更微妙了。
“你不用管她,回头我给她说。”齐星辉向孟玉蕾道。
大姨道:“蕾蕾,你也不能怪婆婆有意见。你想星辉一个大男人,你把两个孩子都丢给他,那能行吗?而且他搞项目的那么忙,最后还不是得你婆婆管。老人家有意见,容易理解,要是你嫂子突然一个人跑国外去,换我身上我也有意见。”
“为什么我可以带两个孩子大男人就不行呢?什么是大男人?小孩子都管不了怎么就大了?”
眼看孟玉蕾激动起来,齐星辉撞了撞她的胳膊。
“你别碰我,这是在我家,这是我家人,我怎么说都行。”
“蕾蕾!”大姨呵道,“不管在哪儿,你也得跟星辉好好说话。”
孟玉蕾低语不语,两手抱在胸前,仍气鼓鼓的样子。连两个孩子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反常,看向了饭桌。
“这是婆婆不答应,蕾蕾心里委屈了。”表哥笑着调解气氛。他看向齐星辉,“我这个妹妹我最了解了,她从小就有想法,有主见,还上进。她这也算远嫁,身边没个亲人,你们多担待。”
齐星辉连连点头,“没关系,你们放心,我能处理好。”
“那是肯定!那是肯定!” 表哥举起酒杯,“蕾蕾一家子好容易回来,好好吃顿饭。爸,妈,快——”
一家人碰了酒,气氛终于又缓和了下来。
第55章 思虑重重
齐星辉的事儿、父亲的事儿,再加上昨天晚上婆婆上门来劈头盖脸嚷了一顿,孟玉蕾的心情简直跌入谷底。
对于婆婆的责骂与数落,她可以理解的,与其说她生婆婆的气,倒不如说,在她心底,本就有个游移不定的角落,那里装着两个孩子与许多的自我质疑。
三十多岁再跑去留学,真的对吗?如果没有这个母亲的身份,顺从自己的心意总是不错,可现实是,安安还那么小,吃喝拉撒都依赖着她,突然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抽走,是不是对他太过残忍。
无数的育儿专家都说过,对学龄前孩子最好的教育就是母亲的陪伴,这种陪伴不仅是喂养他健康成长,更重要的是安全感的建立。如果她突然离开,会不会给安安年幼的心理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孟玉蕾忧虑难安。
婆婆当然说不出专家嘴里那些专业词汇,但她那“孩子离不了娘”的朴素观点也很难不让人信服。所以婆婆跟她嚷嚷时她完全没有底气反驳,只是烦恼不堪地应付。可是婆婆嚷了半个多小时,孟玉蕾还是没有松口。她想为自己保留些东西,总之,她不想如此这般继续下去了。
“我不知道妈去找过你,你怎么不告诉我。”在酒店里,齐星辉突然说道。他将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拉开拉链,取出了笑笑的平板。
“算了,她也不容易。”孟玉蕾将外套挂进衣柜。
“你应该跟我说的,别自己憋着难受。”
齐星辉如此态度反而让孟玉蕾自责起来,也许刚才有饭桌上,她是太过情绪化了。
“大姨妈来了,心里烦。”她潦草解释。
她本不用解释的,或者,要解释,也该解释给大姨听。可是齐星辉这样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表示支持她的决定,于情于理,她都该心怀感激。
故乡的月就悬在窗外,在春寒中显得清冷。笑笑睡着了,梦里也要将孟玉蕾拦腰搂住。孟玉蕾在灯下复习本子上的法语单词,齐星辉在旁边床上看电子书。标准间的两张床,隔着一只床头柜和笑笑的拖鞋。
“你是真支持我,还是因为史静,所以心怀歉意。”暗黄的灯光下,孟玉蕾终于问出了盘亘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齐星辉一直盯着电子书,像没听见似的。孟玉蕾快要放弃答案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来。他将电子书放在大腿上,挠着头发,轻声道:“你怕我再去找她?”
孟玉蕾皱眉沉思,是的,她有过这样的忧虑,但她从不愿主动承认。婆婆也曾劝慰过她,“你要真跟星辉离了婚,不就便宜那个史静了吗?他们要真好了,难保时间久了不结婚。真要结了婚,那她可是咱孩子的后妈。虽说我肯定不认她,但是她成天跟星辉在一起,孩子怎么想呢?”
婆婆的劝告是那样庸俗却现实。在爱情照不到的未来里,她的痛苦可以慢慢疗愈,孩子的呢?她真的想要笑笑和安安经历她曾经历过的一切吗?
“会吗?”她试探性地问道。
齐星辉摇了摇头,“不会。我不会跟她在一起,更不会跟她结婚。如果我依然坚持说当初和她在一起是一时冲动,当然,这种借口实在太俗了,可事实就是这样。我抵挡不住诱惑,短暂地喜欢过她一阵子,但是那种感觉在我被变小的当天,立刻就消失了。我也想过,我喜欢她什么呢?我只是喜欢她欣赏我、仰慕我,她认为我跟公司里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她满足了我的虚荣心,用她的方式肯定了我。而反观我们的婚姻,那个时候的我们,一年到头,能给对方说上几句赞美的话?”
孟玉蕾冷笑,“你不觉得这样很幼稚?你觉得自己是笑笑吗?还需要我时不时地鼓励你?”
“对,这样是显得很幼稚,可是当我听到那些肯定和赞美时,的确会很开心。你看到视频里夸你的留言时不也一样吗?”
孟玉蕾哑口无言。或许,他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她想。
“所以,我被变小的当下,我对她的喜欢就没有了。因为那样渺小的我,除了被人嘲笑,怎么可能再得到半点欣赏与钦慕?所以你问我,还会找她吗?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不会。而且,只要咱俩离婚手续一天没办,我不会去找任何别的女人。这件事情已经让我受够了欺骗的痛苦与煎熬,我不会再干这种糊涂事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离婚了,你还是会的?”
“我不知道。我曾有过最坏的打算,如果你跟我离了婚,那我就得到了自己应有的惩罚。我会痛苦、自责,然后一直对你心怀歉意。但是未来,我不知道。也许我还配拥有第二次机会,也许就孤独终老,谁知道呢?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
“如果离了婚,你还会找她吗?”
“我知道,她现在成了你心里的一根刺。如果我现在信誓旦旦地告诉你,即使咱们离了婚我都不会去找她,你会相信吗?我不想骗你,因为我也不敢相信。在婚姻里,我都抵挡不住她的诱惑——我是不可推卸的过错方,可是如果我离开了婚姻,在没有束缚的情况下,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抵挡别的诱惑。就算不是史静,也会有其他女人。环境会变,人也会变,现在的我,没有任何资格替未来的我做任何保证。就像我当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曾保证过我下半辈子就只爱你一个人,可我还是分了心。”
“那如果这次我原谅你,你又拿什么保证未来不会再犯?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孟玉蕾激动起来。
“除了此时此刻我没有一句谎言,我什么都保证不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笑笑翻了个身,嘴巴动了动,又睡去了。
“我是真的支持你。我不能绝对地说这其中没有歉意的成分,但是我希望你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想说什么这么些年你为家庭牺牲多少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我也不能否定自己在外打拼的价值,但是我想,如果今年我被变小这件事情让我领悟到了什么,那就是我认识到了家庭的意义。无论在任何时候,家庭都是我们最强力的后盾与堡垒,而不在乎谁是什么角色。”
“可是我们的家庭岌岌可危。”
孟玉蕾说罢,合起手里的笔记本躺了下去。她背对着齐星辉,也背对着笑笑。墙壁在灯光下显出一片淡黄,上面浮着齐星辉浅浅的影子。
孟玉蕾知道,齐星辉永远不会像别的男人那样跪在地上求她原谅,他也不会把责任都推到史静身上,更不会对天对地赌咒发誓说很多漂亮话来骗他。相比电视剧里的男人,他显得过于冷静和理智。他可以小心翼翼甚至唯唯诺诺,但他永远不会油嘴滑舌地哄女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