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不出来?我就把他拆了,卖肾、卖肝、卖眼角膜也得把这钱给我们凑出来!”小崔恨恨道。
“话是这么说,先不说你卖得了卖不了,这可是违了大法的。钱拿不拿得到另说,最后把自己肯定还得搭进去。”齐星辉道。
“齐总,你见得识面多,那你说,我们这还有什么办法?”鲍得安问。
“只能通过法律手段了,你们该告的告,法院会判,如果他还有钱或是什么资产,申请强制执行,还是可以挽回一部分损失的。”
“我们打听过,那也太慢了,能拿到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小崔道。
“这种事情本身就急不得,关键是,你们只剩这一条有效的途径了。先不说我们不怎么跟他来往,现在不知道他人在哪儿,就算知道了,再把你们折腾过去,你们能要到钱吗?他真有钱还吗?他要是有钱,何必到处躲债呢!你们跑了这么多地方,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了吧!”
鲍得安和小崔面面相觑,半天不语,像是不甘心的样子。
服务员将泡馍端上来,齐星辉简单介绍了一下西安的美食,那两个人看着碗,也并不很热情。鲍得安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下,大口吃了起来,发出呼噜的声响。小崔相对秀气一些,时不时还夹两口菜。
三个人吃差不多了,鲍得安抹了嘴,打了个嗝,问道:“那嫂子卖房是为什么呢?要是还债,好赖能不能先给我们还点儿,不然我们跑这么一趟,回去都不知道怎么跟人交待。”
齐星辉擦了嘴,慢悠悠地掏出手机来。对于他们的质问,他早就准备好了。
“先给你们看这个——”他翻出两天前信用卡的催款短信,“这是近两个月银行给我发的,我每个月要还一万多。还有这条——这是我的房贷,也是按月要缴的。”收回短信,他又翻到相册,“这个,是去年我妈手术的住院证明,这是打印的结算单。花了二十多万,都是从亲戚朋友那里借的。你说我们好端端的为什么卖房?当然是还债,但这是还我们自己欠的债,岳父那里的,我们就算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力气。房子的钱刚一到,我爱人就给朋友转过去了,现在还有五六万的窟窿等着我们慢慢还。”
齐星辉说罢,将手机收起来,从外套内里摸出两个信封来。“这是两万块钱,你俩一人一万,再多的,你们就算把我卖了,我也拿不出来了。实不相瞒,去年因为一些身体上的原因,我工作没了。年前刚联系了份工作,入职还不到半个月,这两万块钱是我下午在老板那儿求爷爷告奶奶先预支出来的。不信了我可以给你们看微信聊天记录。”
“不用不用。”小崔忙摆手。
“兄弟,你们大老远跑来,也不容易。说来惭愧,我也奔四十的人了,能拿出来的,也就这些了。”齐星辉低下头,“这些钱起码抵得上你们这一路的盘缠,要再有剩的,你们也给家人朋友买点儿东西回去。你们在警察那说的,过年也没给孩子买身新衣裳,咱这都是当爹的,我听了心里也难受。”
“我比你大了几岁,咱都一样,上有老下有小,都不容易。”鲍得安道。
齐星辉将两个信封推了推,“快收着吧,别让人看着。”
小崔点了头,率先将一个信封装进了衣服口袋,见鲍得安不动,他将另一个塞进了他的包里。鲍得安没有拒绝,就算收下了。
三个人喝了两瓶白酒,两个男人也渐渐放开了。除了倒生活的苦水,他们说得更多的是人到中年的无奈。齐星辉自然理解,已经与他们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起来。
“既然你们认我这个兄弟——”齐星辉已然微醺,他抓着鲍得安的手臂,“跟你掏句心窝子的话。我倒霉,摊上这么个丈儿爸,这么些年,他没帮过我们,反而给我们惹这么些麻烦,但是我不能恨他,因为他给我生了个好老婆。我们结婚十年了,她给我生儿育女,兢兢业业照顾我们的小家,一点儿外心都没有。今年我妈生病手术、我失业,全是我老婆替我撑着这个家。我三十多了,对父母,对儿女,我不敢说自己是好儿子、好父亲,我也算问心无愧,可是对我老婆,我却不敢说我是个好丈夫,对她,我亏欠的太多——”齐星辉说到动情处有些哽咽,“她已经够难的了,现在还要遇上这种事情。可我这个当老公的,能怎么办?没有能力替她爸还钱,但至少,得拼尽全力护着她吧!”
齐星辉又给两人添上酒,举起杯子,道:“两位兄弟,虽然咱们都第一回 见,但我也看得出来,你们是实诚人。对你们,我没藏着掖着,这个债是我岳父欠的,于情于理,我们担不着,就算你们去法院告,这事儿也跟我们没关系。既然咱今天坐一张饭桌上吃饭,既然你们赏脸叫我一声兄弟,我只能求着你们,我们这边的消息,求你们别透露出去。今天不管是你们来,还是别的什么人来,结果都是一样,我们拿不出钱来。我一个大男人,没什么怕的,可是我有老婆孩子,我不想我老婆担心,也不想孩子害怕——”
“齐总,你这是批评我们。我们这趟确实草率了。”
“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不来咱也不会认识了不是?毕竟我岳父欠了不是你们那一点儿,我也不知道他背后还有多少糊涂事儿。既然我们没沾过他的光,我们也不想卷进去,就想安安生生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还希望你们理解。”
齐星辉说得诚恳,两个人立刻点头。齐星辉与他们再碰一杯酒,这事儿也算他们答应下来了。
吃完饭,齐星辉又将他们送回小招待所,趁着他们酒劲儿又是一番叮嘱,这才离开。
对于生活,孟玉蕾自认为是个干脆的人,所以面对现阶段和齐星辉的关系,常常让她愁肠百转。那件事依然像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在每一个面对他的时候、在回忆的时候、在自我沉寂的时候、甚至在练琴的时候,总有突然的痛感袭来,让她心烦意乱。时间可以抚平很多伤痛,可是在背叛面前,连时间的力量都显得微弱。
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这句话像魔咒一般紧在她头上。她不懂这句论断的出处,也不理解何以它能得到如此广泛的认同。网络上有无数女性泣血控诉如何一遍又一遍地被欺骗,用自身的经历去加持那句魔咒,又有无数信誓旦旦的姐妹把它当成真理一样去捍卫,仿佛男人就真因为这句话而被分成黑白两类,永远不出轨,或永远出轨。
没有缝隙吗?孟玉蕾自问,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两类中间有个窄小的缝隙,可以把齐星辉卡进去,存在一种只出轨一次就不会再出轨的可能?
可是每当她那样去问,就生出一种自艾自怨来,终究,她心底还是存在一种可能,想要去原谅他。可是纠结其中时,她发现自我一个的微妙感受:随着时间的推移,被背叛的伤痛每一天都在削弱她对齐星辉的爱意,她甚至生出一种傲慢之心来,像是以上帝视角对他进行审判。这种审判的结果那般清晰可见,可她却是被审判的一部分。可是随着她对齐星辉的失望,她对家庭的爱恋却突显起来,她那么深切地爱着两个孩子、爱着作为一个整体的他们,甚至连婆婆也让她不舍。而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之下,齐星辉依然在承担他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职责,甚至,在经历一番“变小”之后,他像是被生活彻底改造过了,变得比从前更让她留恋,他竟是那么理解她、爱护她、支持她、帮助她。她总以为,若不是怕签证有风险,她早跟他离了,可是现在,她却一天比一天犹豫。
当她把苦恼掰开了揉碎了却描述得那般乱七八糟后,蒋蔓却显得云淡风清。她轻轻吐出一股烟,脸上带着看脱一切的微笑,道:“看你那么纠结,离婚也没什么了不起。孩子也好,家庭也罢,你们缘分尽了,不离也捆不住,缘分没有尽,离了也还能复婚。人生这么短,为了婚姻这点儿破事儿纠结成这样子可真累!”
“宿命论就是一种偷懒。”
“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当你是哪吒呢!”蒋蔓翻了个白眼儿。
看着自己的烦恼被蒋蔓如此轻视,孟玉蕾无奈地摇头。没结过婚的人不会懂,她依然这样认为。
“说句围城外的话——”蒋蔓把烟摁灭,“现在离婚率那么高,没吃过猪肉也算看过猪跑。看了那么多中年离异夫妻,要我说,女人都太委屈自己了。相比之下,男人根本没我们想的那么在乎婚姻,而过分在乎婚姻的,最后都是女人。”
“真的吗?可是有多少男人犯了错跪在妻子脚下痛哭流涕的。”
“一部分是因为生活的惯性,他们不想改变;第二个,也有社会原因吧!他们也会在乎别人的眼光,毕竟糟糠之妻不下堂,把中途换老婆当成光彩的大多数都是二百五。”
“那齐星辉呢?”
蒋蔓看了眼天花板,“这还真不知道。”
孟玉蕾心里称量“感情”这个词儿,却觉到这个年龄再去讨论感情多少有些不上台面。
“不过你这么一问我有些理解史静为什么看上齐星辉了。”蒋蔓道,“我这些年打交道的男人也不少,工作上的、酒桌上的,这么比起来,齐星辉算正常里比较上乘的了。”
“这是什么分类?”
“年龄小的大多青涩,年级大的又油腻,有些呢,年龄不管多大,要么幼稚要么油腻,这两个总得沾上点儿。齐星辉好像一直没有,不知道他有意经营还是家教不错,他的尺度把握的很好,总不至于让人讨厌。在职场中能不让人讨厌已经不容易了,他还算有副‘好皮囊’,就那么被史静注意到,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虽然我讨厌她,可不能否认,她那么年轻漂亮,什么样的找不到,何必呢?”
“就是因为年轻漂亮有资本所以才愿意什么都挑战一下吧!”
“我不理解。”
“你不理解的多了。”蒋蔓摇了摇头。
孟玉蕾看她一眼,对于蒋蔓的感情世界她都不了解,她又怎么能了解史静?也许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让她越来越不能了解了吧!
笑笑开学没多久,婆婆原来租的房子到期了,齐星辉没有续租。她转给他的十万他也不肯收,坚持说他自己能解决。当他用那般谨慎又小心翼翼的口气问她能不能搬回去住沙发时,孟玉蕾很难拒绝。
“离和不离,你现在也并不急着要一个答案。既然决定了出国,时间就能给你答案。这两年里,无论你俩谁遇上新的感情,想要离婚,也就是一个手续的事情。如果两年时间你们还下不了决心,我看也甭离了,这么凑合着算了,就像我爸妈那样,一咬牙,两人头发全白了,还离个什么劲儿?”
蒋蔓的话不无道理。当孟玉蕾不再纠缠于离婚证时,便有种豁然之感。她更愿意把一切交给时间,未来藏着什么玄机,她只需要等待就好,而不需急着撕扯伤口,急着求一个“交待”。
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十年夫妻?他们的确很难回到从前了,有种东西冰山一样横亘在了他们中间,让两个人都变得不自由、不自然。可是同一屋檐下,生活以另外一种感受依然向前推进。家务还是要做,孩子还是要管,有些东西要分工,更需要配合。齐星辉每天依然接送笑笑,孟玉蕾要给学生上课或者外出的时候她会把安安送去婆婆家。婆婆和陆叔叔相处得很好,她也因此每天肉眼可见地放松和快乐,对于照顾安安,有陆叔叔的帮助,她也不像从前那样推托了。
孟玉蕾和齐星辉很少争执,却没有从前那么多话。家里的气氛在微妙的变化,连笑笑都会问孟玉蕾“爸爸的新工作让他不开心吗?”
齐星辉的确表现的不快乐,但她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去关心他。她无法向他“示好”,也不愿意为难自己。可是夜深人静,当她听见他在客厅辗转反侧,沙发因此咯吱作响时,她心里的难过像一个深坑,在发出呼呼的响声。她一边想要责罚他,却更同情他。她会对孤单的未来感到无措,除了齐星辉,她假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更适合她的男人。虽然他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可是他的担当、他对她的好从来没有改变过,如果离开她,未来除了孤独,再也不会有别的内容了。
那个时候,她好想趁着月色去拥抱他,像往昔一般钻进他宽敞的胸膛,告诉他她愿意原谅他,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他一定会感动地流下眼泪,或许她可以学着就此忘掉伤痛,他们相拥而泣,重回温暖的从前。
可是那种念头只会在夜晚才有,当太阳升起时,仿佛齐星辉“背叛”的深重罪孽也随之被唤醒,她被阳光赋予一种新生的勇气。她的生活完全不需要那个罪恶的道德傀儡,她完全可以抛弃七情六欲,像女战士一样自己去冲去闯!
孟玉蕾就像那般被伤痛与现实揉搓着,在白天与黑夜之间,努力寻找平衡。可是在时间面前,一切都是枉然,那样的挣扎都只是无谓的内耗。当她在邮箱里见到录取通知时,她知道,这种情绪的纠缠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也许,答案真的就在前方。
第58章 离情别绪
儿童节之后一个周末的下午,孟玉蕾带笑笑去电影院看动画片,在请她吃冰激凌时,她终于告诉她,“你记不记得妈妈告诉过你,我曾经有个梦想,是当钢琴家。”
笑笑专注吃着冰激凌,满不在乎问道,“你现在还不是吗?”
“当然不是啦!”孟玉蕾笑起来。
“可是你整天弹呀弹,圣诞节还去音乐厅弹了,还不算钢琴家吗?”
“那就算钢琴家呀?那你离小提琴家也不远了。”
“我又不想当小提琴家。”笑笑撇嘴,“我就想当老师,哪个男生捣蛋,我就让他站最后一排。”
孟玉蕾笑着摸了她的头发。
“你还可以当老师啊,可是妈妈再也当不了钢琴家了。”
“为什么?”
“有些事情,年轻的时候不努力,后面就追不上了。”
笑笑一脸困惑,孟玉蕾解释了半天,她似乎也不大明白。
“但是也没关系。钢琴家会弹给很多很多的人听,但是我可以弹给我的学生听,弹给你和安安听,弹给我自己听。我喜欢弹琴,可以一直弹琴,这就是很幸福的事。”
笑笑这次听懂了,她点了点头,“那你就弹吧,我也不说嫌你吵了。”
“虽然当不了钢琴家,但我想要进步,想要弹得更好,你觉得怎么样?”
“你还弹得不够好吗?”
“当然不够。”
“那怎么办?”
孟玉蕾终于等到了,“我想去法国学习,你觉得怎么样?”
“法国呀?是有埃菲尔铁塔那个法国吗?”
“对啊!”
“那很远吧?”
孟玉蕾点点头。
“那我和你一起去。”
孟玉蕾咬着牙忍痛摇了摇头。
“那安安和你一起去吗?”
“不去。”
“那爸爸呢?”
“不去。”
“奶奶呢?”
“也不去。”
“那你和谁去呀?”
“我一个人。”
“啊——”笑笑发出一声惊呼,“你周末能回来吗?”
孟玉蕾忍不住想笑,“周末当然不行,但我寒暑假都会回来,只要有假期我就尽量回来,或者,我还可以接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