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蕾深呼一口气,却不得不认同。长久以来,“委屈”像个鬼魅一般如影随行,缠绕着她,甚至控制她。仇骁的话像突然为她解开了枷锁,让理智如阳光破雾一般照了进来。
“那我该怎么办?”孟玉蕾喃喃。
“从容一点啊!谁不会受到伤害啊?但也得带着伤痛走下去啊!”
“可我怕再受伤。”
“你刚跟先生谈恋爱时怕不怕啊?如果你离开他再谈一个怕不怕啊?都是凡胎肉身,都怕啊!有些人很糟糕,当然不配再有一次机会,但如果你先生还不错,你为什么不再试试?如果他死性不改,再离开喽!到时候你来找我,如果我还单身的话可以考虑你。”
“唉,咱们中国人讲究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果然旁观者都是劝合不劝分。”孟玉蕾笑。
“我可不是因为这个——我是觉得,总有很多瞬间,你看起来并不开心。如果你已经跑到千里之外了还是不开心,那你就应该回头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新的契机。”
孟玉蕾低头,这些旁观者之辞是够自己想一阵子了。
“谢谢仇老师。”孟玉蕾道。
“看来我这个糟老头子还是有点儿用处的嘛。”仇骁指了孟玉蕾住的那幢楼,“还是不请我上去吗?如果我上去了问题不就解决了?你就不用这么苦恼了。”
孟玉蕾知道他在开玩笑,忍不住笑得很大声,“还是让我再成长几年吧,或许过些年也能跟您一样洒脱。”
“我看好你哟!”仇骁也笑起来。
下车,告辞,看着仇骁的汽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孟玉蕾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62章 忧思熬煎
与仇骁对话之后,孟玉蕾与齐星辉的关系似乎有所改善。就像仇骁所说,如果重新开始,他一定会轻松很多,他不必看孟玉蕾的脸色,也不用为她父亲的事情而操心忙碌,就算不是史静,他也大可以去找别人。可他还在那里,守着那个家,这就足够让她感动的了。
圣诞假期,夜岚和未婚夫去滑雪了。孟玉蕾听过两场演奏会,看过一场展,剩下的时间就在房间里那架二手钢琴上度过。白天练琴,晚上就写教案。上过几节线上课,又录了些演奏视频,假期便从指缝溜走了。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妈妈暂时回不去!”
“妈妈那我什么时候能过去看你呀?”
“好乖乖,妈妈一定努力想办法。”
“妈妈我好想你呀!”
“宝贝我更想你。”
每次视频,笑笑和孟玉蕾都一定会出现如上对话。小孩子就是那样,屡次被拒绝,可下一次还是不甘心要再问一遍,孟玉蕾知道女儿想她,而她又何尝不想她呢?想要齐星辉带两个孩子过来不大可能,他刚去新公司还没有年假,春节期间机票又贵得要死,这对他们都是不小的压力。当蒋蔓说起她可以在春节前去巴黎玩儿一趟时,孟玉蕾立刻拜托她把笑笑一起带过来。
新的一年如期而至,孟玉蕾日夜盼望着女儿,盼得心慌。她一步步接收着来自国内的消息:笑笑更新护照、照证件照、等学校的放假安排、准备签证材料......一切都在孟玉蕾的期盼中向前推进着,可是突然,一切戛然而止。
“我发给你那个机票时间合适吗?合适的话我就帮你们订了。”孟玉蕾给蒋蔓打电话。
“年前走不了了,我这儿临时出了好多事儿。”蒋蔓的声音也显得焦灼,“那个肺炎好像厉害了。湖北的客户打来电话说在家里发烧呢!”
孟玉蕾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等过完春节吧,情况有好转的话春节后我带笑笑过去。我正忙着呢,先挂了。”
孟玉蕾呆在原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机票信息,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她给齐星辉打电话,电话那边有呼呼的喘气声。
“你干嘛呢?”
“妈让我多买点儿口罩,我跑了三家药店了才买了两盒。”
“怎么了?”
“新闻里说有一些肺炎爆出来,现在什么情况也说不清楚。”
“蒋蔓说她春节前走不开,可能要到节后了。回头你给笑笑好好说说,怕她又要失望了。”
“知道了。我也不建议她这个时候去,怕你失望没敢提。”
孟玉蕾烦躁至极。“别人得肺炎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怕跟以前的非典一样。”
“你都说了是国内,那笑笑来法国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正好躲过去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路上那么多人,真要过去了有个发烧感冒的你人生地不熟也不好处理。”
“你放心吧,夜岚在这边生活很多年了,肯定没问题。”
“行,等过完春节看形势再做决定吧!”
对女儿不能来巴黎的遗憾盖过了孟玉蕾对国内新闻的关注。或者说,她并不是常常关注新闻的人,她的消息更多来源于微信朋友圈和各种群聊转发,而她对新闻也不过瞥几眼了事,并不常放在心上。
春节前,她在艺术中心带实习课后,仇骁和她聊起了国内的情况,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似乎超出了她的想象。
“我最近都在联系朋友买口罩和防护用品,想要寄回国内。很难啊,大家都在抢购!”仇骁又问道,“你的家人怎么样?”
“前两天打电话都还正常。”孟玉蕾心里已经紧张起来了。因为前两天齐星辉打电话时她正在赶一个和声作业,没说几句就急着挂了。仇骁去接一个电话,她立刻钻进一个没人的琴房,想要打电话过去,可是手机掏出来,才意识到国内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一大早,夜岚电话打来,说她们最近都在找各种渠道买防护用品,她知道孟玉蕾初来乍到没什么人脉,但是她可以去帮忙做一些联络工作。
孟玉蕾速速洗漱完就出了门,坐地铁赶去了夜岚发给她的地址。大批的口罩、防护服一箱一箱摆在仓库里,在夜岚和仇骁的指挥下,孟玉蕾联系国内的医院和快递公司,甚至还要咨询海关的货物入境手续。忙碌奔波中,她也越来越意识到,国内的形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峻。
晚上回家当她再想起来给齐星辉打电话时,那边又是深夜里。而让她揪心的是,整整两天,齐星辉没给她打过电话,甚至没给她发过一张孩子的照片。
提心吊胆了一夜,孟玉蕾终于在第二天早上拔通了齐星辉的微信语音。
“事态有些严重了——”齐星辉话音未落,就听见笑笑在一旁大喊一声“妈妈。”接着,女儿似乎将手机抢了过去,她急不可耐地告诉孟玉蕾,“安安发烧了。”
孟玉蕾从床上惊坐起来,“什么?你把电话给爸爸。”
“我觉得安安就是洗澡着凉了,你别担心。”是齐星辉的声音。
“什么叫你觉得?你确定吗?安安很少生病的,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已经不能出门了,而且这时候去医院更危险。”
“你别哄我,安安这两天有没有接触什么外头的人?”
“就是妈前几天带着他在院子跟别的小朋友玩儿——”
“奶奶带我们去游乐场了,我们还在公园吃了冰糖葫芦。”笑笑在一旁喊。
“你打开视频让我看看他。”
片刻,镜头里出现了安安通红的小脸儿。他坐在熟悉的地垫上,流着鼻涕,脑门儿上贴着降温贴。一看见孟玉蕾,他喊出一声“妈妈”,便大哭起来。
镜头随着齐星辉的手在晃动,孟玉蕾的眼泪也快掉了出来。
“多少度了?”
“刚量了,三十九度一。”
“药吃了没?”
“塞了退热栓。”
“妈妈,药是从安安的屁股塞进去的。”笑笑在旁边大喊。
“笑笑,你先到一边去。”孟玉蕾抹了眼角的泪又对着镜头喊,“齐星辉,你别抖,让我跟安安说话。”
手机屏幕里映出了安安的脑袋,他头发长了,嘴唇干巴巴的,泪水挂在脸蛋儿上,身上的衣服也污渍斑斑,可怜的样子像外面的流浪儿。孟玉蕾心酸无比,却不好意思指责齐星辉,只是一句接一句地哄着,结果越哄安安哭得越厉害。
“妈妈,你陪我练琴吧!”笑笑又一次挤进镜头。
“弟弟都发烧了,我哪儿有空?”孟玉蕾不耐烦,“你自己先去练,练好了再叫我。”
“妈呢?要不把笑笑送到妈那边去。”孟玉蕾道。
“陆叔叔前几天跟老同学聚会,妈也跟着去了。听说聚会的人全国各地哪儿的都有,想想还是不让孩子过去——”
齐星辉话还没说完,笑笑生了气,将手里的玩具甩了出去,可是玩具弹起来撞在安安身上,安安的哭声更大了。
“你光知道哭!”笑笑吼道。
“笑笑,你干嘛呢?”
“你们眼里只有安安,根本就没有我!”笑笑也哭了起来。
孟玉蕾这才意识到,笑笑是吃醋了。安安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很注意安抚笑笑的情绪,可是这会儿却忽略了。
“笑笑,宝贝儿。”孟玉蕾只能回过头来哄女儿,可是镜头里却没有笑笑了,只有鼻涕快流到嘴边的安安。
“笑笑回房间了。”齐星辉道,“因为不能去看你攒着一股气儿呢!最近时不时都会闹情绪。”
孟玉蕾无奈地捂着脸,“你把手机给笑笑吧,我哄哄她。”
“宝贝!小乖乖!”孟玉蕾温言软语地叫着,可是镜头里的笑笑坐在学习桌前装模作样的看书,丝毫没有理她的意思。
“爸爸把手机放这儿了,我去看看安安。”
从视角看,手机是被齐星辉放在了窗台的位置,屏幕里正好映出了笑笑噘嘴发脾气的小脸儿。
“笑笑宝贝!”孟玉蕾轻轻喊着。
笑笑终于瞥她一眼,朝镜头吐了舌头。
“宝贝,你是不是还在为不能见妈妈生气?”
笑笑轻轻发出一声“嗯。”
“你不能来巴黎,妈妈比你还要失望。你都不知道,我每天有多想你。”
“我不信!”
“为什么?”
“你都只关心安安不关心我。”
“可是安安发烧了呀。”
“我昨天做灯笼把手都划破了。”
“是吗?快给我看看!”
孟玉蕾又好气又好笑,陪着女儿视频了半个多小时,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算把她哄好了。
忙碌一天,孟玉蕾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家里。北京时间已是半夜,孟玉蕾不放心安安,发了条微信过去,齐星辉立刻回了过来,说笑笑已经睡了,安安退烧药的劲儿过去了,又烧了起来。
孟玉蕾又拔了视频过去,看着睡梦中因为发烧而哼哼唧唧的安安,她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也别想再睡踏实了。当镜头恍过,她突然注意到了齐星辉。从早上到现在。断断续续通了好多次视频,她竟然没发现,他看起来那样憔悴颓废。他的头发长了,乱哄哄地竖在脑袋上,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嘴边的胡子长了出来,薄薄地覆在下巴上,而身上那件熟悉的黄格子睡衣,扣子竟然系错了。
“三十八度六,眼看都烧一整天了,要不去医院吧?”齐星辉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万一真要有什么,笑笑要是也跟着病了可怎么办?”
“晚上更容易烧,很正常。再用次药等等看效果,如果降不下来再说。你先别着急,再叫起来给他喝点儿水。”当孟玉蕾安慰齐星辉时,她心里也没有底儿。可是医院环境复杂,她也不愿意安安再去冒险。
“最近天气不好,妈就不该带他出去。”
齐星辉说着话,又取出一颗退热栓。安安哼哼唧唧地哭,齐星辉将他抱进怀里哄着。
“能有妈帮忙已经很好了,你可千万别在她面前那么说。”
“知道了。”齐星辉将水瓶塞进儿子的嘴里。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孟玉蕾看着齐星辉哄着安安喝水,带他上了趟厕所,又换了个新的降温贴。想想笑笑以前生病时他的慌张和笨拙,再看他如今麻利且熟练的样子,孟玉蕾有种隔世之感。
“安安已经算乖的了,不像笑笑小时候,稍微穿得不合适就生病,还得过几次肺炎。”
“我记得,那时候我还总出差,真不知道你一个人怎么过来的。”
“次数多了就有经验了。”
“可别再经历了。”
“等上幼儿园还得来几次呢!”
“那时候你也该回来了,有你在我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镜头里的齐星辉直视着孟玉蕾,让她感到一阵慌张。齐星辉似乎觉察到了,他转过身去,摸了安安的额头,又用耳温枪测了一遍,“出汗了,烧退了。”
孟玉蕾也跟着松了口气。
齐星辉替安安擦了汗,安安却来了精神,怎么也不肯睡了。齐星辉搓了搓脸,道:“我手机放这儿了,你先看着会儿他,我去冲个澡,身上都臭了。我把声音调到最大,卫生间门儿也开着,有什么事儿你大声喊我。”
“行,你去吧!”
手机被架在高处,屏幕里映出大半个卧室。孟玉蕾试图跟儿子互动,可是又怕把他逗哭,所以只是安静地盯着他。他一会儿弄弄玩具,一会儿翻翻绘本儿,最后逗弄着他的小兔子故事机睡着了。
手机里有微弱的水流声,远处卫生间的门大开着,而门那边,就是笑笑的卧室。巴黎也入了夜,街对面的霓虹在窗上映出微弱的光影,孟玉蕾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仿佛盯得再深一些她就能感受到安安的温度,能触摸到他的小手,能吻上他的脸颊。
她第一次如此想念那个小家庭。她恨不得自己就能穿越过去,给安安盖好被子,再去女儿的房间,亲亲她的小脸儿。在她的思念里,齐星辉也不再是一个怪异的存在,她很愿意他也在那个家里,因为他是那个空间里必不可少的部分。
齐星辉擦着头发走了出来,换上了孟玉蕾曾经买给他的白色 T 恤,胸前图案是个灿烂的小太阳。那是他们以前去海南时孟玉蕾买给一家三口的亲子服,她也有件一样的,被压在柜子最里面。
齐星辉将毛巾丢在床头柜就去摸儿子,又用耳温枪测了一遍,然后对着镜头道,“三十六度二,烧退了。”齐星辉将手机拿回手里, “你去休息吧!我陪着,看一会儿药退了还烧不。”
“你昨晚就没怎么睡吧?”孟玉蕾问,“你去睡会儿,过四个小时我叫你,再看他还烧不。”
“没事儿,我熬夜习惯了,刚冲了澡也睡不着。”
“你要是不放心就把视频打开,把声音关了。趁还不太晚我练会儿琴,也能时不时看着他。如果烧起来他也睡不安稳,我再叫你。”
“那你练吧,我看着书听你练。”
孟玉蕾笑起来,“练手指有什么好听的?你要不想睡我陪你聊会儿天吧!”
“好啊!”齐星辉将书合起来,像孩子一样开心,“对了,我还没顾上给你报告,我的年终奖今天到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