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索性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甩开高跟鞋,一面揉脚,一面开始抹眼泪。
她越想越委屈,泪水由无声变有声,“相其言这个龟儿子,她懂什么?妈妈哪里就有这么好当!”
相其言坐在回家的车上,莫名打了个喷嚏,喷嚏带出了几滴眼泪水,她用手去擦拭时,竟开始想要哭,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在区歌心目中,形象竟那般糟糕,她应该不在乎的,毕竟她们之间的姐妹情形式大于内容,可想想后,又实在觉得不服。
她想,感情从小寄人篱下,需要看人眼色,学习说漂亮话的人不是她。
区歌也是不服,她枯坐了许久,起身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另一条小道,放弃了去接区呈琛回家。
她不想承认相其言所说的一切,却又不得不照着她的话去做,实在是因为区呈琛近来的叛逆已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手忙脚乱无从应对间突然发现,她能扮演好妈妈这个角色的前提是区呈琛是个听话的孩子,而现在,她已不知该怎么做,才能算作是称职的妈妈,才能和区呈琛一起度过这段所谓的‘青春期’。
*
合同落定后,相其言在成都的工作算是正式进入了正轨,竞标前的工作本就繁杂,联合体投标,说是优势互补,强强联合,但前期却得花大的心力在磨合上。
也是真正开始在工作上有了对接后,相其言才发现,赵西南大咧好说话的个性并不体现在工作上。
面对工作的大小事宜,他的严谨、抠细节简直可以用吹毛求疵来形容了。
双方拿到招标文件后的头两天,全都困在会议室里,开始在赵西南的要求下一条条的拆解条款并进行细抠。
与赵西南不同,相其言习惯抓大放小,通常会在大的方针下做粗分割,等跑动起来后,再根据实际产生的问题做调整。
两人工作方式大有径庭,赵西南认为早期多花时间研究后期才会少走弯路,相其言则以为实践出真知不用过分抗拒会出错这件事情,他们各执一方,周旋了好几个来回后,相其言强硬的定下了一个时间节点,“这周四,再复杂的标书也该吃透了,再难分配的职责也该有界定了。”
“看情况吧,我觉得这周内是比较稳妥的。”赵西南没有很强势却坚定不减。
相其言呼吸一滞间只对上林栗那双看好戏的眼睛,于是感觉头更疼了。
平心而论,因为有了严亮的从中调和,林栗近来已经算是很配合了,但这种配合暗藏挑衅,如捉不到头的短倒刺,很能膈应人。
相其言又忽然想起刚来报道时,有次她和赵西南、严亮一起吃饭,严亮便已暗示了赵西南工作上的‘执拗’,她想这究竟该找谁说理去?她在北京的职场沉沦那么些年,虽谈不上尔虞我诈,可免不了明争暗斗,真来了一个坦诚相待的人,她只当那是藏得更深的阴谋。
*
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相其言一手扶着腰,一手抱着电脑,迈着老态龙钟的步子走出了会议室。
外面的办公区已空了大半,严亮却翘着二郎腿惬意的坐在靠前的工位上打游戏,相其言知道他又在等赵西南下班,于是故意不斜视的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但严亮看见相其言,则是上分也顾不上了,立马把手机揣进了口袋,凑上去,问:“才结束啊?”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赵西南很难搞对吧?”
“你这是幸灾乐祸吗?”
相其言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是用脑过度后的反应。
严亮以为是时候了,立马堆上一个无比诚恳的笑容,送出提议,“不如这样,我帮你搞定赵西南,你帮我再劝劝你表姐。”
相其言:“……”一阵无语后有些无奈,“不,你怎么还没放弃啊?”
和区歌对战后的第二天,相其言便以欧阳欣怡已经结婚生子,不想平静的生活被打扰拒绝了严亮的请求连线。
严亮本来是放弃了,可这几天细想后,又觉得这其中可能存在着误会,“是,我是那天表现得过分热情了些,但那是因为我太激动了,毕竟时隔多年才终于见面。我也必须承认,我吧,确实暗恋过你表姐,但过去那么些年,那感情早就变成了感激,我也早就猜到,你表姐肯定一早就结婚了,我想见面,真的就是想单纯的问候下感谢她而已,绝对不会打扰她的生活的。”
听着严亮的解释,相其言只觉得这件事变得更复杂了,不管区歌是以什么身份跟严亮相处的,她都是这件事的当事人,有权知道一切,有权决定见或不见,可以她现在跟区歌的关系,又该如何进行传话呢?只怕是话还没说完,便又会吵作一团。
头疼啊,相其言的目光开始飘向窗外,想要逃避。
严亮在旁继续说:“你就再帮我说一次,这次不行,那我一定尊重她的决定,再不提这事,拜托了!”
“我……”
相其言下不了决心,正为难时,赵西南出现了,他状态转换得非常自然,已全然没了会上的不苟言笑不让一城一池,乐呵地向相其言发出邀约,“幸亏你还没走,晚上一起吃饭啊?”
“不去,没空。”相其言想也不想的拒绝。
赵西南以为相其言在为会上的争执闹情绪,进一步抛出橄榄枝,“我请客!”
“那也不去,真没空。”
相其言说的是实话,徐孟夏女士已经找了她好几天了,并勒令她今晚必须回家,好商议大舅遗产的事。
但其实这事已没有什么可商量的空间,徐孟冬夫妇所欠的债务巨大,遗产的大多数都要用来还债,所以年幼没有经济能力的徐宁,加上爱财如命眈眈逐逐的陈家人,最后能够继承的就只有那两处地界不很好的房子,一处在双流,一处在刚建了新机场被化进大成都区的简阳,这让相其言忍不住想,舅舅究竟是受了什么投资经的影响,竟把房子都买在了机场周边。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法治社会,更在道德至上又加了一层法律的枷锁,所以相其言以为,现在他们能做的唯有三件事,一是安抚好徐宁的情绪,二是积极配合法院完成还款,最后一件则是最难的,那就是按住陈家人让他们别再闹事了。
可徐孟夏却不这么以为,非要相其言去跟律师商量,在法院那边帮徐宁多争取一些财产,说法理再大也要考虑人情。
这便是徐孟夏身上一个颇为显著的特点了,她不是不讲理的人,考虑事情也很有逻辑,可糟就糟在她只讲自己认准的理,背后的逻辑推导更非常的直接霸道,最常见的便是人家都能做到你也一定能做到,人家都能忍那么你也得能忍……
相其言已经算是伶牙俐齿的人了,可在一些事上面对徐孟夏,就只有胸闷气短的份儿。
这次也是,相其言认真跟徐孟夏解释法律归法律,情理归情理,但徐孟夏通通听不进去,到最后甚至还给她安上了一定怕麻烦的帽子。
“你真是大城市呆久了,亲情也淡薄了,遇上家里有事,从来就是能推就推。”
相其言想说亲情也不是无条件的簇拥和不讲实际的支持,但她还没来得及话出口,徐孟夏又拿上回的事指责她,说她回成都出那么长的差也不吭声,还偷摸着要把徐宁送出国,简直是没良心透了。
“相其言,我想问问你,这个家到底是哪儿对不住你?让你回来了也不愿意陪陪我们?”
徐孟夏最后的质问犹在耳边,相其言烦闷的叹了口气,正准备跟赵西南、严亮说再见,手机响了起来。
又是徐孟夏,她迟迟等不来相其言下班回家,只得再次打电话催促。
相其言接起电话,态度不算恭敬,可也不敢怠慢,“嗯嗯,知道了,我已经在路上了,再等我一会儿。”
说完后,她向赵西南晃了下手机,以示她所言非虚,然后便似一阵风飞进了办公室放下电脑卷起包往外赶。
赵西南没再提吃饭的事,可却跟在后面表示关切,“你家上次的事解决的差不多了吧?”
“嗯,还行。”相其言不好细说,唯有敷衍。
赵西南却是很热情,没有任何的边界意识,“有问题再找我!”
电梯迟等不来,相其言略显烦躁,正想上演‘过河拆桥’问赵西南我们很熟吗?但侧过身,看到的却是赵西南无比真诚的一张脸。
“真的,我经常去小面馆吃面,算是熟客了,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赵西南又说,语气坚定,目光澄亮,仿佛立马就会化身为其而战的都是一般,相其言看着他这番模样,不由已冷,想这还是刚才那个在会上死咬她不肯退让半步的人吗?
“你怎么了?”赵西南见相其言不吭气,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相其言回过神,叹了口气,再开口,语气却是情况,“赵西南。”
“嗯?”
“你跟我就是半斤八两。”
“什么意思?”
“你也是狗!”
*
相其言终于坐上电梯,也终于搭上了出租车,可车开出没多远,徐孟夏的电话便再次打来。
相其言以为母亲又在催促,故意按了静音,冷静看着手机屏幕上来电自己挂断。
接连几次后,徐孟夏终于放弃,但却发了几条语音过来。
相其言没在意的按了转文字,当翻译好的文字一点点跃出后,相其言一下绷直了脊背,一面跟司机说着换目的地,一面回拨了母亲的电话。
徐孟夏几乎是秒接,并带着强烈的不满,“你要手机有什么用?电话也不接?”
“放包里,没听见。”相其言郁闷于这个时候了还要和母亲就这种事情纠缠,只能迅速带过,直奔重点,“你说徐宁那边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陈家人,这次他们跑到徐宁的家里去了,闹了一番后,陈小伟非要把你舅妈留下来的一个盒子带走,徐宁不让,恰好呈琛也在这边,帮着一起抢盒子时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胳膊都磕伤了。”
相其言听得心和眉毛都在往上挑,徐孟夏说完事情后,嘱咐,“总之,你搞快点往徐宁那边赶,我们还有会会儿就到了,等你。”
“别。”相其言在心里盘算后,问:“呈琛现在在哪儿?”
“还在徐宁家。”
“你这样,你们到了后,立马送呈琛去医院,处理下磕伤的地方,也做下全面的检查,还有就是顺便报警,就说有人私闯民宅,然后等警察来处理。”
“那谁在这儿等着呢?”
“让徐宁等着,她是房子的主人,是当事人,我这边很快就会赶到陪她,你不用担心。”
相其言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表现已像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挂了跟母亲的电话后,她又给徐宁拨去了语音,告诉她一会儿警察到后该怎么说。
出乎相其言意料的是,徐宁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平静,甚至还有些冷漠,这样的反常,叫相其言更加担心了。
“徐宁。”她将声音放得更柔软些,问:“你还好吧。”
“还好。”徐宁依旧不咸不淡的答,隔了好久,才幽幽地又补上一句,“我就是有点累了。”
*
我就是有点累了。
徐宁最后的那句话似秃鹰一般盘旋在相其言心间,时不时的便会俯冲之下,戳她一下。
她担心急了,下了车后,立马以百米冲刺的距离往小区里赶,跑起来的间隙,她忍不住悲悯的想,是得累吧,摊上这样打定主意要趁火打劫到底直至吸完最后一口血的奇恶亲人,不累才怪。
终于赶到徐宁的家,相其言没顾得上把气捋顺,便伸手去按门铃。
徐宁却是过了好久,在相其言感觉眉毛都要被燎起来时才迟缓的把门打了开,然后她没吭一声,直接转身去到客厅,瘫进了懒人沙发里。
陈家人把贵重的家具扫荡带走后,这间客厅变得空旷异常,而眼下,又多了几分杂乱和狼藉,地上散落着碎了的花瓶,摊开来的书还有其它一些杂物。
相其言环视一周后,走到了徐宁跟前,想要宽慰她,可徐宁却表现出抵触,把头别向一方,不看她。
“吃饭了吗?”相其言决定先聊点别的。
但徐宁反弹的却更厉害了,“我又不是饭桶,你不要每次都拿带我吃饭来哄我。”
相其言噎住了,但她的肚子却不受控制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
徐宁本来还想继续发火,听到这一声叫,难过憋闷的情绪突然漏掉一拍,沉默半晌后,她无不委屈,“你真的很烦哎!”
第43章 中国人主张的家丑不可外扬,清官难断家务事,并不全对,也不全错,关键是要看对谁
徐宁发了一通火后,开始能好好说话了。
她告诉相其言,陈小伟是为陈小婉留下来的保险箱而来的。
“那保险箱很小,长宽不过三四十厘米,被我妈妈放在衣帽间的角落里,如果不是陈小伟过来找,我都不知道我家里还有这么个东西。”
徐宁吸溜着鼻子,提起陈小伟,脸上是狼狈加忿恨的表情,想来在方才的对峙中没少吃亏。
“不管怎样,这已经算是入室抢劫了,我们等警察来处理吧。”相其言给徐宁递了张湿巾,让她擦擦哭花的脸,又问她,“你有没有受伤?”
徐宁接连摇了两次头,第一次说:“没受伤。”
顿了顿后,又说:“我没报警。”
相其言诧异的张大了嘴,“什么意思?为什么?”
徐宁又把身子往沙发里陷了陷,神情恹恹,“报警有用吗?”
“为什么没有用?”
“那家人根本不会怕警察的,他们只会闹得更凶,闹完我家闹你家,还有大姑、三姑家,逼急了,你也逃不脱。”徐宁目光涣散,想着从前母亲在时对外婆和舅舅的各种忍让,终于算能感同身受。
“那也是……”
“算了吧,就这样吧,他们要什么给他们就好了,大不了我去出家好了。”
“瞎说什么胡话!”
“真的,我都看好了,青城外山的普照寺,或者是苏州的文山寺,管吃管住,还给发工资,做到主持还是高薪,也不用担心失业,多好啊。”
从想出国到想出家,相其言充分感受到了徐宁心中对未来想象的幻灭,也想到了假如徐宁真的跑去什么普照寺、文山寺自己会有的下场,她一定会被徐孟夏剃光了头发也送进去。
想到此,相其言决定再给徐宁一些毒打,“那你真是想美了,现在寺庙不仅有年龄限制,还有学历限制,你得先长大十八岁,并且最撇也得读个二本。”
“相其言!”徐宁要发飙了。
“叫姐姐!”相其言也不惯着。
“我就不!”
“你这真是欺软怕硬啊,有气去找陈家人!”
徐宁不吭气了,一双大眼睛又有泪光浸出。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相其言乘胜追击,徐宁却突然没所谓的笑了笑,然后略带调侃的说:“看来你过得也不怎么样啊,把出家的条件了解得那么清楚,话说,你是不是恐婚啊?不然怎么拖了那么久才将将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