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不是说,大同教在京中的道观,足有七十二座吗?这些道观都分布在什么位置,可有地图?”
江采霜打算从这些道观的位置入手,看看能否从中找到阵法规律,尽快找到阵眼所在。
见她这么快就冷静下来,林越梁武不由得心生赞赏,躁郁的心神稍定。
“有地图,我这就去取。”
林越留下来继续商量,梁武则派人回去取地图。
“我倒是记得这些道观的大致位置,”林越捡了根树枝,就地比划起来,“因为这些道观分布得很特殊,比较好记。”
林越在地上画了个圈,标出东南西北四条线,“以皇城为中心,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约莫十二里的地方,各有一座道观。”
“剩下的六十八个道观,也都在距离皇城十二里的山上,彼此之间的距离大差不离。”
如果把这七十二座道观连起来,几乎能连成一个规规整整的圆。
整座汴京城分为外城,内城,皇城。京城南北长,而东西短。
所以正东正西方向的道观,皆修建在外城以外。而南北向的道观,则是在内外城之间。
七十二座,均匀坐落在距离皇城十二里的地方。
就算没有发现血蚕,光看这些道观的位置,江采霜也会觉得暗藏玄机。
等梁武取来地图,三人直接在凉亭里展开。
地图上用朱笔大致标出了一座座道观的位置,还有名字。跟林越方才所说的基本吻合,没有太大的出入。
“七十二……”江采霜倒是联想起不少东西,“道家有七十二路全神,七十二地煞术,七十二福地。”
裴玄乌特意建造这些道观,会不会跟道家有关?
可若说这其中,哪一样能跟裴玄乌的阵法联系起来,江采霜却一时间想不出。
她连裴玄乌布下的是什么阵法都不知道,又如何才能找到阵眼呢?
“这些道观的名字,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江采霜试图从中找到线索。
林越和梁武摇摇头,“名字都记在上面,但都是一些普通的名,没有特殊的。甚至有些道观没有名字,连门头都没有,就一个泥胎神像,照样有的是百姓去拜。”
百姓贫苦,日子过得不如意,便只能将满天神佛作为寄托。
“那建造的时间和先后呢?”
梁武答话:“一时半会还打探不出来。这些道观有的是几年前就建好了,有的是今年才新建的。”
林越补充了句:“要说建造的先后顺序,大约是先东后南,最后西和北。”
最先建造的是位于东面的玉真观,紧接着是南面的白昭宫,西边的文秀观,北边的延英庙。
剩下的六十八座道观,稀稀落落地建造,先后顺序早就记不清了。
要想彻底打探清楚,恐怕还得费一番功夫。
江采霜正在思索,园子外面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爹娘过来找她。
爹爹满脸复杂,娘亲同样眼含担忧,“霜儿,今日出事了……”
江重身为平远候,自然也要上朝议政的,今天在临仙阁发生的事情,他不会不知道。
这会儿过来找江采霜,应该就是为了此事。
江重和宁玉霞夫妻俩既心疼又心酸,女儿自小体弱,受了那么多委屈,好不容易平安长大,眼见嫁了个好人家,世子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狐妖呢。
他们两个女儿,婚事竟一个比一个不顺。
夫妻俩还在想着要如何跟她开口,江采霜已经沉静地转过脸,“爹,您要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江重一愣,“这两位是……”
“他们是悬镜司的副指挥使。”
林越梁武朝着江重行了一礼,“见过侯爷。”
江重心下了然。
怪不得消息灵通,原来是悬镜司的人。
不过这悬镜司,不正是世子一手培养出的势力吗?他们来找霜儿,是想做什么?
江重紧张得手心发汗,看向林越二人的视线带上几分审视和防备,“我想和小女单独谈谈,还请两位回避。”
林越梁武拱手,正要暂且退下。
江采霜清凌凌的声音在此时响起,“爹,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世子并未瞒我。”
“霜儿,你……”江重讶异非常。
江采霜认真地说道:“您放心,我没有被蛊惑,我跟随师父修行多年,是非对错还是分得清的。世子虽是狐妖,可他从未做过任何残害无辜之事,反倒一直为大晋百姓尽心尽责。他从前为大晋做过那么多好事,难道就因为狐妖的身份,这些过往都要一笔勾销吗?”
江重和宁玉霞如同在听天书,两个人都是一头雾水,“什么修行?霜儿,你早就知道世子的身份?可他到底是狐妖……”
裴玄乌的事情太多太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更何况,爹娘连她会道术,还有捉妖除祟的本事都不知道,解释起来更是麻烦。
江采霜来不及细讲,便匆匆说道:“如今情势紧急,关乎数万人性命,我必须尽快行动,恐怕来不及向您二位细细解释。爹娘,剩下的事情你们可以去问大哥和姐姐,还有采青姐姐也知道。他们会跟你们说清楚,但是眼下我必须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
江采霜却并未回答,深行一礼,“爹娘保重。”
话落,她提气飞起,轻巧地跃向半空。
灵巧的身影踩着屋檐上的碎雪,快速消失在江重二人的视野中。
林越梁武也不再隐藏,跟在江采霜身后,一起离开。
江重和宁玉霞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失神许久,才喃喃道:“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霜儿怎么、怎么像仙人一样飞走了?”
宁玉霞同样惊愕至极,可她心中所想的却是,十六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时候,她以为那只是她虚弱之下的一场幻觉,毕竟这世上哪有人能有飞天遁地之能?
可刚才她的女儿,就在她面前御空飞走。
难不成,十六年前的事,不是她的梦?
“刚才霜儿说什么?薇儿和寒儿知道她的事?还有采青丫头也知道?”江重担心江采霜出事,心焦不已,但总算是努力找回来几分理智,“我们赶紧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好。”宁玉霞藏起心事,跟在他身后。
另一边。
江采霜三人出府后,便决定按照头四座道观建立的顺序,先去这些地方查一查。
玉真观,白昭宫,文秀观,延英庙分别建在正东,正南,正西,正北。
这几座道观的方向特殊,是最先建立,也是占地最广的四座观。
看起来,它们应该是这些道观里,比较特殊的存在,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线索。
“我们分头找。”
玉真观有好几重宫殿,三人分别走了不同的方向。
不管是正殿还是东西偏殿,都是人潮拥挤,往来如织。
江采霜在里面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连窗棂,梁柱,神像背后这些细微之处都没放过,可还是没找到任何阵法的痕迹。
直到日落西山,三人会合,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倒是见到好几个大同教的教众,还在卖那些有问题的护身符。”
江采霜点头,“我也见到了。”
她还假装不注意,撞翻了那些弟子的摊位,随后放出一把火,把那些邪佞的护身符烧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免遭裴玄乌的毒手,但是能救下几个算几个。
“这样查探起来,效率也忒低了。”梁武犯了愁,“可是临近年关案子多,悬镜司也抽调不出太多人手。”
“别说人手了,估计今天之后,悬镜司一个人都出不来。”林越叹了口气。
果然,正如林越所说,他们刚回王府,便听说悬镜司已被禁军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这下他们的人手更是捉襟见肘,就算把王府所有人都派出去跑腿,也来不及尽快跑遍所有道观。
夜里,王府大门紧闭,外面同样被禁军严加看守。
不过这些人,挡不住江采霜他们。
王府所有能用的人手,都聚集在书房议事,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人。
“我看那些血蚕的活力越来越好,最多不过五六日,便要破壳而出了。”
说这话的是小虎子,前些日子,他听江采霜的吩咐,偷偷弄来一根血蚕,带在身边饲养观察。
每次他睡觉,都能感觉到血蚕正悄然苏醒,悄无声息地慢慢蠕动,简直就像是在——进食!
经过他仔细观察发现,这些血蚕比起一开始,已经粗壮了一圈。
眼看着血蚕逐渐苏醒,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彻底“孵化”,变成杀人的利器。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糟糕。”银风脸色沉凝地开口,“京师人口百余万,大同教的渗透范围比我们一开始预想的还要广。百姓们口口相传,对裴玄乌和他座下弟子深信不疑。有的人自己求了护身符还不够,还要替亲友求一只护身符。”
亲戚朋友好意相送,大多数人都不会特意拒绝。即便不信护身符的效用,随便当个玩意儿戴在身上,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
银风满心无奈,“如今被血蚕控制的人数,恐怕不止数万。”
任凭他们悬镜司如何奔走相告,可百姓没有亲眼见过血蚕伤人,便怎么都不肯信。
如今主子被抓,悬镜司被封,众人就更不信血蚕害人的说法了。
江采霜对着地图沉思许久,吩咐道:“我们今日去了玉真观。明日起,你们分别去白昭宫,文秀观,延英庙这三个地方看看。这几个道观都是香客最多的地方,就算找不到阵法的痕迹,你们也想办法,尽量找机会阻止他们散播更多血蚕出去。”
“是!”
林越心细,不忘叮嘱他们:“小心些,离开王府的时候别让人发现,在外面也不要暴露了身份,以免节外生枝。”
小虎子他们都连声应下,之后聚在一起讨论,谁和谁去哪座道观,去的路线,以及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江采霜则是站在桌前,屈起手指抵在下颌,盯着地图自言自语:“我再想想,一定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四五日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去这些道观一一查看。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知道裴玄乌设的是什么阵法呢……
江采霜闭上眼,思忖良久,猛地想起一个人。
第二日,她早早地踩着屋檐离开王府,去了大街上。
上次遇到那个道士,便是在这条街。
她来得早,街上行人寥寥,很多摊位都还空着。
江采霜随便找了个早点摊,要了两个羊肉馒头,一碗撒子和豆浆,静静等着。
等了许久,依然没有看见那个道士出摊。
江采霜心下疑惑,便向摊主打听:“店家,你有没有见到街对面摆了个算命摊子?有个爱喝酒的老道士,据说算得很准。”
摊主正在揉面团,热情地回话:“你说老神仙啊?他好几天没来了,说是有个老朋友快死了,要回去给他烧纸。不过我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难过,反倒高兴得紧,也不知是朋友还是仇人。”
摊主是个健谈的,见她年轻,便忍不住劝道:“嗐,那个老神仙疯疯癫癫的,有时候算得准,有时候又胡言乱语。我劝你啊,别太把他的话当回事。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积德行善,总会有好报的。”
江采霜含糊应声,神色间难掩失望。
居然不出摊了……
摊主现蒸的羊肉馒头端上来了,江采霜咬了一口,皮薄馅大,里头的肉馅油津津,鲜嫩多汁,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后来喝豆浆吃撒子,觉得味道有些熟悉。
仔细一回味,原来是以前在这家摊子吃过。
还是清明案那次,她头一回跟燕安谨一起吃饭,随便找了个街边小摊,味道还不错。
今天,她居然凑巧又来了这里。
还真是有缘。
吃罢早饭,江采霜留下银子,起身离开。
走在热闹起来的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充斥着过年的热情和期盼。
百姓们说话时的白雾散在空气中,嘈杂的声音不绝入耳。
江采霜觉得冷,搓搓手盖在耳朵上。
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夜意乱情迷,倦意袭来,她在困顿中听见燕安谨轻声低语:“即便没有我在身边,道长也能救世人于水火。”
“我们不会输。”
江采霜停住脚,眼底光芒流转。
好似一簇火被丢进了心里,在胸臆间燃起熊熊的烈焰,驱散了她所有寒意和不安。
这两日漂泊不定的心,在这一刻骤然坚定下来。
还有好几天呢,肯定来得及。
她绝不会让裴玄乌的计谋得逞,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残害那么多无辜百姓。
还有……她一定会救出燕安谨,抢回师父留给她的星盘。
既然暂时没有头绪,江采霜打算先回家一趟。
不知道爹爹和娘亲有没有接受,她是个道士的事实。
江重和宁玉霞昨日从儿女们口中,得知了关于江采霜的许多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颠覆了他们固有的认知。
江采薇还拿出自己写的话本,“爹,娘,这都是我从采青那听来的故事,可都是霜儿的亲身经历。”
江采霜曾经跟江采青讲过不少青州的事,后来江采青又转述给她,由她写了出来。
还有她回到京城,解决的一桩桩诡谲案件,江采薇也都记下来了。
“这些都是真的?这世上当真有什么鬼啊妖的?”宁玉霞迫切地问道。
江采薇点了点头,“先前端阳节那次,我不是怀了身孕,后来孩子又没了吗?那次大夫都说,可能是误诊,但事实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么回事?”
“我当时怀的不是普通孩子,而是葬身在金明池里的孩子。有个女孩叫周小清,她死之前执念未消,便托胎附到了我身上,后来还是霜儿帮我处理的此事。所以我的身体一点都没有受到小产的影响,连大夫都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江采薇把当初怀鬼胎那件事,细细与爹娘道来。
“这些事哥哥也知道,只不过我们一直没找到机会跟您说。”
终于轮到江水寒出场,他憋了一肚子的话,忙不迭开口:“爹,娘,你们都不知道霜儿多有本事。之前太舍出事,我的几个同门枉死,也是霜儿解开谜团,收服了害人的鱼精。若不是她,太舍还不知道要失踪多少人。”
两个儿女如此准确地描述出了案件细节,由不得江重夫妇俩不信。
更何况,宁玉霞还记得,“刚把霜儿从青州接回来的时候,她便一直将捉妖挂在嘴边,身上也总是挂着叮铃啷当的小桃木剑小葫芦。我原以为是孩子家的玩闹,没成想,她竟真的是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