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可还有那么多妖畜，万一裴玄乌将它们放出来，百官岂不是立刻陷入危险？
江采霜还想到了裴玄乌的换魂之术……
若是他今日便跟皇帝换魂，那么主持朝会的皇帝，是原来的官家，还是裴玄乌？
又或者……裴玄乌的换魂之术，并不是为官家准备的？
江采霜脑海中突兀地掠过这个可能，让她浑身一个激灵，凉意遍布。
她声音带着颤意，“我想错了，裴玄乌不是想跟官家换魂。”
“您说什么？”银风没听清楚。
“裴玄乌的身体日渐衰败，撑不过多少时日。他换魂既是为了活命，也是为了成仙。你觉得，他会找行将就木的老皇帝换魂吗？”
先前她陷入了一个误区，误以为裴玄乌换魂是为了延续寿命，换个地位最高的身份，更好地完成他的计划。
可如今看来，裴玄乌的计划潜伏多年，就是为了今天大阵启动这一刻。
他谋划多年早已等不及了，他今日就要以万民之血为祭，登临仙门。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何必还贪恋皇帝身份给他的权势？对于他而言，更重要的，难道不是找一具更年轻，更有天赋，修为更强横的躯体吗？
而这个绝佳的人选，刚好就在临仙阁。
“您是说……”银风也想到了她的猜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嗓音蓦地拔高，“裴玄乌想和族长换魂？！”
燕安谨早已凝出金丹，修为远超普通的修道者。
再加上狐族天生的身体强度，也比凡人强横许多，能承受得住万民血祭的强大灵力一瞬入体所带来的毁灭后果。
所以……裴玄乌才设计困住了燕安谨。
不只是为了防止悬镜司干扰他的计划，更是因为，他的计划里原本就有燕安谨这一环！
“怎么办？血祭就要开始，他一定会在这之前完成换魂。白露道长，我们要不要立刻上山？”银风和其他人听见这个消息，哪里还坐得住。
裴玄乌业障缠身，又精血损耗，命不久矣。
若是族长真跟他互换了身体，那岂不是也活不长了？
江采霜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住了一般，让她根本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她嘴唇发白，深吸了口气，定下决心，“不能再等了，我们上山。”
一行人紧贴着石阶边缘，尽量避开道童的监视，悄悄上了山。
即便路上可能会被裴玄乌的人发现也无妨，大不了就是一战！
另一边，百官还在殿内苦等。
已经有好几个人站不住，在殿内被闷得头晕困顿，需要旁边人搀扶才能扶得住。
有人热得嗓子里都快冒汗了，抱怨道：“这里怎么这么热？难道下面烧着地龙？”
“这屋里怎么这么香？原来的宁静香是这个味道吗？”
江重循着气味来源，找到了香炉，用铜钩勾开炉盖，看见里面的香已经快要燃尽了。
香料颜色略有些发红，明显不是常用的宁静香。
离近了闻，甚至还有甜腻的血腥气！
“不好，这香有问题，诸位大人请随我出去。”江重高声喊道。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脚下乌砖便传来一阵地动山摇，仿佛有无数野兽奔腾而出。
“什么动静？”
百官心里刚升起疑问，便得到了解答。
后殿突然蹿出一只只形状各异的怪物，各个双目赤红，撒开四蹄，朝着在场的诸位冲了过来！
它们闻到血气而早就处于狂暴状态，此刻终于被放出来，看到这么多活生生的“食物”站在面前，怎么可能不疯狂地扑上来。
霎时间，殿内一片骚乱，所有人彼此推搡着往外逃。
跑得慢的人已经被妖兽一口咬下，血盆大口咀嚼撕扯，残肢断臂满地，鲜血飞溅。
“啊啊啊！有妖怪，有妖怪！”
“刘大人被妖怪袭击了！”
“苏大人，文大人！小心！”
“快逃，快逃！这些都是吃人的怪物……”
好不容易逃到门口，却发现大殿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根本推不开。
一头头杀红了眼的妖兽就在他们背后，他们却逃无可逃。
恐惧和惊骇如同密布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守在外面的道童听见动静，赶紧绕路跑到一处洞府中，报信。
“教主，妖畜已经放出去了，那些养尊处优的官员撑不了多久。”
裴玄乌盘膝坐在洞府中，徐徐睁开了眼睛。
“知道了，下去吧。”
遥远的血腥气，甚至飘到了这边的空气中。
裴玄乌陶醉地深嗅一口，站起身，来到玉石床边。
床上躺着意识混沌的老皇帝，早已被“仙药”腐蚀了心智，一看见裴玄乌，就抓着他的袖子苦苦哀求，“玄乌，玄乌，快给朕仙药。朕马上就要成仙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皇帝的身体在日复一日的药性下，早已产生了依赖性。没有裴玄乌的药，皇帝连保持清醒都做不到。
可服下了药，也只是暂时让他清醒两刻钟，在众人面前露个面，很快就会重新变得糊涂，混沌，如同稚童。
裴玄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狼狈哀求，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轻蔑开口：“玄乌损耗大量精血，炼制出了引魂丹。可这些丹药，并非为陛下准备的。”
“给我仙药，仙药……”皇帝脸色灰白，艰难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裴玄乌冷漠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甩开，“陛下年事已高，就别做问道成仙的梦了。像您这样无能的君主，不问民生疾苦，只知享乐，凭什么能问及仙门？”
皇帝睁着浑浊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像是今日才看清他的真面目，“你，你，佞臣……”
裴玄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满眼不屑，“你不过是仗着好出身，才能坐拥父辈留给你的天下，你当真以为你有什么值得我真心追随的才能？若是你跟我一样生在贫困之家，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像你这样的无能之辈，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裴玄乌的视线冷漠地扫过床上的老皇帝，如同只是看到一只活不久的肮脏鼠类，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他领着门下弟子，来到关押燕安谨的后山天牢。
李均从里面走出来，朝他拱了拱手，“仙师。”
“药呢？”裴玄乌冷声问。
李均取出药瓶，恭敬地双手递上。
裴玄乌打眼一扫，便知药瓶是空的，说明里面的药早就喂给了该吃的人。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李均身边，进入了山洞。
在他走后，李均才慢慢回正身子，将空药瓶丢在一旁。
李均回头看了眼，却没有跟着一起进去，而是找了个道童问道：“你们二师兄呢？”
道童摇头，“二师兄被教主安排做其他事了，不在临仙阁。”
“知道了。”李均再次往身后看了眼，转身离开此处。
还没走近大殿，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和哭喊声。
李均急着去找弟弟李桂，并没有进殿，而是匆匆往山下的方向走。
快要走到半山腰，正好撞上江采霜领着人上来，跟几个道童缠斗在一起。
道童不是他们的对手，刚结束战斗，江采霜正要继续带人往前，便看到了李均。
“抓住他！”
伴着江采霜当机立断的命令，银风迅速出手，将李均制住，双手反压在背后。
“他在大同教有点地位，用他当人质，我们快点上去。”江采霜方才已经感受到了浓浓的妖气，她担心爹爹他们出事，必须尽快过去。
李均嗤笑。
“你笑什么，快走！”银风喝道。
李均没好气道：“笑我自己运气差。”
还没等逃脱，就被人给抓住了。
不管最后裴玄乌胜，还是另外一方胜，他都讨不到好果子吃。
这也算是他害了那么多人的报应。
江采霜急声催促：“别跟他废话，我们赶紧上山。”
李均的身份的确好用，毕竟他是裴玄乌座下二师兄的亲兄长，他们看在李桂的面子上，自然不敢贸然出手。
这些道童暗地里派人去给裴玄乌通风报信，江采霜看在眼里，却顾不上阻拦。
她一心挂念着上面的情况，没工夫去管这些细枝末节。
“走！”
终于闯入三清殿，还没等靠近，便听见了一阵阵的哀嚎痛呼。
江采霜心神一凛，忙提气走在最前面。
刚在庭院中落了脚，前方的门扇便被从里面撞开，“咔嚓”一声，木屑迸溅。
江采霜迅速抬袖抵挡，风沙还未落定，便有腥风直冲脑门，张开的血盆大口足以将她半个身子吞下去。
“小心！”
银风的提醒出现在身后。
江采霜被风沙迷了眼，但嗅觉和听觉还在，灵敏地侧身向一旁跃去，在地上打了个滚，避开野兽咬过来的大口。
猪豚蛇一击未中，还要继续冲上来。
江采霜甩出一道符纸定在它脑门，口中快速念着咒语。
猪豚蛇霎时化作一滩血水，消失无踪。
“去里面救人！”江采霜只来得及匆匆喊了一声，便提着桃木剑冲进大殿。
一眼就看到，爹爹和几个同僚围在屏风后面，将伤者护在中间。
屏风上贴了防御的符纸，一头头飞禽妖畜疯狂地撞击着屏风，眼看着符纸的效用即将消失——
就在这时候，一道娇小的身影义无反顾地跳进众人的视野。
“霜儿！”江重看见她，下意识喊了一声。
看到爹爹没事，江采霜多多少少松了口气，与其他人一起，合力诛杀在场的妖物。
来之前，她已经把师父的手札中记载的各种口诀，教给了所有人。
银风他们知道怎么对付猪豚蛇，还有其他怪物。
纵然体型上有巨大差异，这些妖兽还有着刀枪不入的皮毛，无与伦比的破坏力，但再强大的生物也有弱点。
只要抓住它们的命门，这些庞然大物便不再是他们的对手！
殿内很快血流成河，尸块遍地。
黏腻的血液顺着乌砖缝隙渗下去，在地下阵法的牵引下，不管是人血还是妖血，都齐齐流向后山的方向。
前方三清殿激战正酣，裴玄乌心情激动地走进山洞。
他终于等到了此生最关键的时刻。
天牢里积雪深深，燕安谨盘膝坐在雪地上，苍白的面颊几乎与飘落的雪融为一体。
他双眸紧闭，脸上妖纹若隐若现，背后甚至还浮现出了偌大的狐影，占据了大半个山壁。
狐影尾巴来回摆动，像是试图挣开这具躯体，奋力往外逃。
裴玄乌面上不由得露出喜色。
这是引魂丹起效了。
用不了多久，他便能趁燕安谨最虚弱的时候，与他完成换魂。
借助这具强横的狐妖躯体，还有外面万民的鲜血为祭，他何愁不能羽化登仙？
裴玄乌眼中流露出疯狂的神色，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上前一步。
身后有道童急匆匆过来禀报，“教主，有个道士带着一群狐妖上山，在前殿打起来了。”
裴玄乌眼底浮现出一丝不耐烦，“不用管他们，待会儿开启杀阵，把这些人拦在后山外面即可。”
生生不息生灵大阵，吸收的所有血气，最后都会汇聚到这里。
他将在这里与燕安谨换魂，登临仙门。
到时候，外面那些人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群蝼蚁，何足为惧？
裴玄乌迈步继续往前，忽而定住脚步，重重地咳了几声。
看着袖子上的血，裴玄乌不急反笑。
他那羸弱的清风师兄，如今正在何处躲着，等待身躯枯老而死呢？
只可惜，他是无缘得见了。
“早些年，我被一只狐妖打成重伤，从此留下了暗疾，靠着无数妖血和妖丹，才勉强活到了今日。”
“我本想从清风那弄来菩提子疗伤，可那家伙实力深不可测，又能窥算天命，我哪是他的对手？”
“不过事到如今，有没有菩提子，都无关紧要了。”
只要他与燕安谨成功换了魂，燕安谨身体里的菩提子，也就成了他的。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裴玄乌紧盯着天牢里，正在饱受神魂撕扯之苦的燕安谨，一步步朝着栏杆走去。
他只顾着沉浸在多年大业即将成功的兴奋中，所以并未发现，方才道童来报，提到一个道士领着狐妖上山的瞬间，燕安谨的指尖轻轻动了下。
作者有话说：
明天放结局
第89章 第 89 章
◎终篇上◎
从临仙阁离开, 林越梁武率人驱马赶往龙渊山，虚阳观。
大阵不知会在什么时候启动，数万人甚至十数万人的性命都落在这里, 他们自然一刻也不敢耽误。
终于到了虚阳观。
今日岁除, 观内依旧香火鼎盛, 百姓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期盼的笑意。
来许愿的人太多，裴玄乌的弟子们被围得水泄不通, 忙着应付香客。
“正好, 他们看不见我们，先去后院。”
林越和其他人绕过大同教的眼线, 顺利来到道观后院。
道观建在山上, 后院直接连着广袤的山野，要找阵法所在，还真没那么容易。
“分头找, 不管是莲花纹还是什么特殊的纹路, 都可以一试。”
“好！”
十几只狐妖, 各自找了个方向搜寻, 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从前院往后面走，一抬头, 看见好几个陌生面孔, 顿时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
在场的狐妖齐齐回头，看向他。
那人反应过来, 转身就要跑。
可梁武反应更快, 健壮的身躯丝毫不显笨重, 迅速飞掠过去，一记手刀砍在那人颈侧。
报信的人软软地倒下来，被他们拖到一块石头后面藏起来。
众人分散开，一边防备着大同教的人突然到来，一边继续找寻。
“找到了！”
终于，一人拨开遮挡的树丛，发现裸露在外的树根上，有一块树皮被割下，刻着他们熟悉的莲花纹路。
“当心，下面可能有人。”林越叮嘱过后，朝着莲花纹路灌入灵力。
除了留下一人在外面接应，剩下的人都跟他进了阵法范围。
光芒一闪，他们眼前的视野骤变，从凋零的冬日山林，变成了灯火通明的地下密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