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皇城的方向走,估计要走上十二里,才能抵达终点。
小虎子和银风受土腥味,和不知哪里飘来的血腥味的影响,在里面待得头晕目眩。
若非修道者身体强健,他们恐怕早就当场吐出来了。
江采霜望向石室顶部的阵法,阵法流转的纹路间,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红色在游动,是血蚕。
这里的每个石室,都通向饲养血蚕的大阵。
离开石室以后,血蚕便被藏在这些泥土中,难以挖掘。
“一进地道,就被无处不在的血蚕所包围,怪不得心神会受到影响。”
江采霜拿出清心丹,给银风二人分了服下,能稍稍抵御一些邪物的影响。
“再往前应该还是一样的石室,我想去皇城的方向看看。”
江采霜闭目调息片刻,朝着三条道最中间的那条地道走去。
银风和小虎子干脆封闭嗅觉,勉强跟上她。
走出去约莫一里地,三人便在头顶发现了同样的石室和阵法。
“太好了,待会儿若是撑不住,我们能直接从阵法离开。”小虎子忍着头痛,苦中作乐地说道。
越往里走,江采霜逐渐发现,其实地道并非直直通往皇城的方向,而是有所偏离。
并且地道逐渐开始出现分叉口,方向乱七八糟,不知要通往何处。
而暗处的血蚕似乎多了起来,藏在土壤深处的阵法,散发出的腥味愈发浓郁。
清心丹已经起不到作用了。
“只能走到这里了。”江采霜头痛欲裂,忍不住扶额,难以再往前半步。
三人原路折返,找到最近的阵法,传了出去。
重新回到地面上,江采霜扶着树,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用袖子擦去汗珠,“大同教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对抗血蚕阵的影响,不然他们根本没办法在里面自如行动。”
可他们不知道这个法子,所以在里面待不了多久。
“外围的地道通往道观,七十二座道观彼此相连。可若是往皇城的方向走,地道就跟迷宫似的,七拐八绕,不知道到底要通向何处。”
江采霜渐渐调息恢复,灵台清明了许多,“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我感觉石室顶部的阵纹有些熟悉,回去说不定能想起来是什么阵法。还有,看那些血蚕流动的方向,我隐隐觉得,最终的大阵阵眼,应该在西边偏南的方向。”
只是从他们刚才所处的位置,再找西北偏南,还是有将近二十个道观。
他们没办法在地下久待,一个个查探,恐怕不是办法。
在地下布置这样一个庞大的阵法,难以想象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多少人手才能完成。
裴玄乌为了成仙,还真是煞费苦心。
回到王府,江采霜坐在满地的书海里,心神沉浸地翻阅王府收藏的道家古籍,还有师傅留给她的手札。
石室顶部的阵纹每一个都不一样,江采霜根据记忆,将今日见到的两个阵法画了下来。
画纸摊在地上,她翻阅书籍,查找有没有相似的。
翻了两天,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一本残破的古籍里,找到了对应的阵法。
他们第一次所去的道观,大致在东边,石室顶部的纹路绘制的桃纹。
紧接着往西南走,下一个道观顶部的阵法,灵力运转的动向仿佛一只黄鹂鸟。
再往后,是鹰,燕,雷,云电,桐花,牡丹……
江采霜一页页翻过,看到了七十二种罕见的阵法纹路。
而这七十二座道观和其下阵法的顺序,正是按照春夏秋冬,七十二候来排列的。
东方对应春天。南方对应夏天。
西方对应秋天。北方对应冬天。
怪不得道观按照“东南西北”的方向建造,怪不得不多不少,正好是七十二座。
七十二个小阵由立春到大寒,昭示着四季轮转,以及植物动物一轮又一轮的初生、生长、繁殖……正好首尾相连,循环往复,永不停息。
裴玄乌所用的阵法,叫“生生不息生灵大阵”,乃是极为繁琐复杂的善阵。
可他利用这样的善阵,行的却是戕害无辜的恶事。
今日他们发现的阵眼位置,大约在西偏南的方位,也就是对应秋季的某个候。
只要找到了这一候,便能知道阵眼的真正位置。
……
临仙阁后山。
燕安谨半点没有阶下囚的自觉,懒洋洋地以手支颐,颇有兴致地仰头看天。
被派来看守他的是李均。
李均没有法力,但身体孔武有力,反应敏捷,正适合进这个压制灵力的山洞。
李均端着饭菜走进来,放到旁边的石头上,“你在看什么?”
“坐井,”燕安谨理理袍袖,换了个姿势,“观天。”
李均顺着他的视线,朝遥远的山巅看去。
天雾沉沉的,厚厚的黑云笼罩,昭示着风雪欲来。
李均拎起茶壶,轻轻摇晃两下,往茶盏里倒了杯茶,“快下雪了,待会儿可有罪受。”
燕安谨修为被压制,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这雪若是下上一夜,从山巅的洞口飘下来,不知道他的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住。
“看天象有什么意思?”
李均动作一顿,好奇地看向他。
燕安谨并未看他,视线依旧落在遥远的苍穹,“我在看天上的神仙。”
李均放下茶壶,犹疑许久,朝着栅栏走了几步。
他来到栅栏边,顺着燕安谨的视线抬头看,可灰蒙蒙的天空,哪有什么神仙?
燕安谨一直仰着头也不嫌累,安静许久,才眨动乌睫,嗓音倦懒地道:“若是天上有神明,为何对凡间的苦难视而不见?”
李均瞳孔骤缩。
他握住栏杆,鹰隼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天际,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他眼中迸射而出的恨意。
李均没办法不恨。
凡人历经战乱,瘟疫,饥饿,欺辱,不公……百姓贫苦,生灵涂炭。
可那些神仙呢?却高高在上,不闻不问。他们享受着人间的烟火供奉,却从未向人间施舍过一分一毫的怜悯。
这样的神,有什么资格为神?
李均深吸了口气,松开握住栅栏的手,警惕地看向燕安谨,“说不定,天上根本就没有神仙。”
“是吗?”燕安谨云淡风轻地笑着,“若从来没有神仙,那他裴玄乌费这么大功夫,只是为了去云上走一遭?”
李均沉默。
“凡人只会把他们所见,所闻如实地记录下来。就好像《山海经》中记载的异兽,没有一个不是真正存在的。既然这世上有神仙的传说,便说明有人见过,说明神仙当真存在。”
李均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最后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问他:“那你说,为何神仙对凡间的苦难不闻不问?”
“当你站在山巅,俯视大地之时,你能看清地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亦或是……一只被溪水淹没的蝼蚁吗?”
李均紧盯着他,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此刻站在这里,尚能为凡间生灵着想,忧心天下。
可若是将来站在了云端之上,还能看得见下方数万万的黎民百姓吗?
裴玄乌……他能吗?
燕安谨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终于不再仰头看天,视线落回李均身上,“在下饿了,烦请李教主……”
李均冷冷看他一眼,回身去取刚才放在石头上的托盘。
他看了眼杯盏中的茶水,里面的药粉早已化开,不见踪迹。
李均抬着托盘出去,“这份冷了,我让人重新给你做。”
燕安谨优雅闲适地坐在困牢里,不见半分局促。
他一袭赭色长袍,俊逸的眉目温柔,扬唇浅笑,“有劳。”
第88章 第 88 章
◎不能再等了,我们上山◎
朝中忽然下了命令, 除夕当日,文武百官都要去临仙阁朝会。
江采霜得知此事,自然欢喜, “太好了, 我们的计划可以提前几日了。”
原本江采霜想着, 趁朝会时实施计划,冲进临仙阁,将燕安谨救出来。毕竟临仙阁如今固若金汤, 若不是朝会, 他们可没办法偷偷溜上山。
本以为计划还要多等几日,没想到裴玄乌先坐不住, 正好方便了他们。
担心时间紧迫, 怕来不及,江采霜当即便开始准备计划所需的东西。
她闭门不出,无人知道她在里面捣鼓些什么。
直到岁除那日清晨,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
江采霜揉了揉疲惫的眼睛, 提着手中的包袱, 去前院找到江重, 交到他手里。
江重提前一日,便和同僚约好,一同参加朝会。
到时候, 便能将这些东西分发下去。
江采霜洗了把脸, 领着林越梁武、银风和小虎子他们, 跟在朝臣后面,悄悄逼近临仙阁。
等朝臣们登上临仙阁, 正在偏殿等候之时。
江采霜和其余人守在山下, 她实在困倦得不行, 便靠着树眯了一会儿。
后来是被人摇醒的。
“白露道长,不好了,血蚕恐怕要孵化了!”
刚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脸着急的小虎子。
江采霜立马清醒过来,睡意荡然无存,“怎么回事?”
“你看,血蚕的身体膨大,马上就要突破外壳跑出来了。到时候那些佩戴了血蚕的百姓,都会变成滋养血蚕的养料。”小虎子取出玉匣,里面躺着一条血绳。
凡人可能看不出什么区别,可他们修道之人却能感觉得到,血蚕已经在彻底苏醒的边缘了。
到时候,血蚕嗜血的天性,会让它们自发吸食无辜百姓的血气,直至将他们吸食殆尽。
小虎子急得团团转,“可我们还没有找到阵眼,这下可怎么办?”
“别慌,玉匣中的血蚕,是用灵气滋养的,比百姓身边的血蚕苏醒得要快一些。我们还有时间。”
只是快也只能快上半日,根本争取不了太多时间。
江采霜原本打算,先想办法将燕安谨救出来,再与他商议如何破除阵法。
眼下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她必须派人去破坏生生不息生灵大阵的阵眼,否则全城百姓的性命,都会变成裴玄乌登临仙门的踏脚石!
可是阵眼到底在什么地方?
江采霜闭上眼,竭尽全力地思考,还有没有什么地方是自己遗漏的。
先前那个道士所说,她要找寻的方位,就是她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白露道长,要不然我们先去东南西北那四座道观守着?我还是觉着,阵眼最有可能在这四个地方。”林越出声。
江采霜倏地睁开眼睛,“你喊我什么?”
“白露道长啊。”林越愣了一下。
江采霜眼中的茫然之色褪去,心下恍然大悟。
对啊,她的道号白露,不正是七十二候中的一个吗?
如果她代表着最后要找的方位,也就是说——
“不,你们不用去这四个道观,你们去西南方向的虚阳观。”
按照七十二道观的排列顺序,虚阳观正好对应的是白露。
而它的方位,也与他们在地下暗道时,感知到的方向一致。
梁武不解为什么要去虚阳观,倒是林越细想了一番后,明白她让他们找的是白露候对应的道观。
阵眼会在这里吗?
“我这就带人去。”林越答。
眼下,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不如赌一把。
可他们的人手,跟裴玄乌的弟子相比,人数上根本不占优势。
江采霜忧心他们破坏阵法时会遭到阻拦,便在二人临走前,给了他们一个葫芦,里面装的是她提前灌入的丹火,关键时候兴许可以起到作用。
她想了想,又放出机关鸟给宋莺传信,托她带个口信给宋允萧。
若是宋允萧愿意帮忙,可以去西偏南十二里,龙渊山上的虚阳观。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江采霜不再顾虑阵眼的事,专心和其余人守在临仙阁脚下,等着上面的消息。
银风好奇地问道:“白露道长,您给侯爷的包袱里,都装着什么?”
“装了些符纸法器,还有爆/破丹,药粉……”江采霜解释道,“等他们散朝,下山的路上,可以将这些东西扔出去,应该能引发一阵骚乱。到时候,我们就趁乱上山救人。”
她这两天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就是为了此事做准备。
江采霜提前叮嘱,父亲和同僚制造骚乱的时候,尽量不要被旁人注意到,免得事后给他们带来麻烦。
可她心里还是不由得担忧,希望事情不要出差错才好。
与此同时,裴玄乌的弟子出面,请诸位大人进殿议事。
可等他们走进大殿,却发现主座上没有人。
“官家头风发作,正在后面休养,裴仙师正帮官家缓解病痛,一会儿就来。”
朝臣只得留在大殿内,安安静静地等着。
江重垂眼站在人群中,交好的同僚碰了碰他的胳膊,眼神示意要不要动手。
江重回头看了眼外面庭院内守着的道童,隐晦地摇头。
还不是时候。
这里是百官朝会之所,守卫是最多的,在这里动手不划算。
不如等朝会结束,众人都松了口气下山的时候,找个半山腰的地方,让裴玄乌这些弟子自乱阵脚。
大殿内,香炉中白烟袅袅升起,与平日里的宁静香,似乎有着细微的不同。
香料一点点化成白灰,百官战战兢兢地站成两列,时不时撩起袖子擦擦汗。
怎么感觉今日殿内这么燥热,让人心神不宁……
在山下等的时间太久,江采霜抬头看了眼逐渐高悬的日头,喃喃道:“奇怪,怎么今日这么慢?”
平时这个时间,皇帝应该已经觉得疲乏,令众人散朝了才对。
怎么还是没消息?
银风疑惑不解,“裴玄乌为什么要让诸位大人参加朝会?今日岁除,按往年早就该休沐了才对。”
年节百官休假七日,本来应该跟家人一起和和美美地准备过年,不会在这时候上朝。
况且,前几次已经把年节期间的朝政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今天也不剩什么重要的事。为何非要上朝?还耽误了这么久。
江采霜同样一头雾水,摸不清裴玄乌的意思。
倒是小虎子还在紧张地盯着玉匣内的血蚕,“快了,马上就孵化了。”
江采霜心下升起焦灼,“血蚕即将孵化,裴玄乌应该打算今日启动大阵。爹爹他们一直没下山,不会有危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