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林越此去的江南一带,最有名的道观,便是清风老道的拂尘观。
难不成那个小道士,是清风老儿的徒弟?
燕安谨指尖微动,地上的木盒自动开启,里面的东西飞了过来,轻飘飘地落在一旁的茶桌上。
江采霜出了侯府才想起来,自己刚到京城,根本不认识路。
这大晚上的,她应该到哪找个人来问路呢?
刚升起这个想法,江采霜便瞧见,前方墙根底下似乎站着个人。
她顿时一喜,从墙头跳下去,走到那人身后,拍了拍他的背。
那人身体猛地一抖,抱着头脱口而出:“啊!妖怪!”
“哪有妖怪?妖怪在哪儿呢?”江采霜连忙取下腰间的寻妖盘,可是星盘并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妖怪啊……”
那人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后知后觉地说道:“原来是个人啊,我还以为是妖怪呢。”
他一身书生打扮,肤白唇红,长得很是俊俏。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大街上?”江采霜疑惑地问道。
书生看似胆小,性子倒是有几分倔强,“小生听说歪柳巷有妖怪,书中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妖怪作祟。”
江采霜眼眸亮起,“你也要去歪柳巷?”
“正是。”
江采霜晃了晃手中的捉妖罗盘,提议道:“那正好,你给我带路。我是道士,若真有妖祟,我可以保护你。”
“如此甚好。”
两人一拍即合。
走在幽长漆黑的深巷,江采霜并没有注意到,身旁为她指路的书生,背后的影子却是一抹狐影。
狐狸身后蓬松柔软的尾巴左右摇了摇,仿佛在得意地炫耀。
今日下午,燕安谨看完林越拿回来的卷宗,便看出歪柳巷的案子确是妖邪犯案。
他夜里出来查案,顺路拐到了平远侯府附近。
歪柳巷有妖邪作祟的传言甚嚣尘上,那个小道士若是听说了,肯定会有所行动,于是燕安谨便幻化成另一幅模样,特意等在侯府外面。
还真让他等到了。
书生起初还有点害怕走夜路,有了伴以后,像是大胆多了,还有心思跟她闲话,“你这道士口口声声说出来捉妖,却连路都没打听清楚,该不会根本没有真本事,只是招摇撞骗之辈吧?”
江采霜涨红了脸,不服气地反驳:“谁说的?我只是捉妖心切,忘了问路而已。”
“若是你今晚不走运,没有遇到小生。你连妖怪的位置都不知道,又如何捉妖呢?”
“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江采霜想了想,“我可以用罗盘寻妖,或是去前面大街上找几个人问问,总会有法子的。”
走出坊门,江采霜听到了前面喧闹的人声。
今天晚上听采青姐姐说过,京城不似其他地方有宵禁,鼓楼夜市灯火通明,彻夜都有做生意的。
“哦?”书生对她手里的罗盘起了兴趣,“这么说,你手里的罗盘真能捉妖?”
“那是自然。”
“可否容小生一观?”
“这……”江采霜本有些犹豫,可看他眼神清明澄澈,不似奸佞之人,把罗盘给他看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于是就拿给他了。
书生刚将罗盘拿到手里,便像被烫到似的,将它又丢了回去,“怎么这么烫手?”
“你说寻妖盘烫手?”
“是啊。”书生坦然承认了。
江采霜抱着自己的寻妖盘,若有所思地走在前面。
书生跟在她身后,刚走出两步,却见前面的少女突然转身,指间捏着一张黄符,“啪”一下贴在了他额头上。
书生一愣,停下了脚步。
江采霜等着符纸起效,可半天过去,符纸依旧没有燃起来,这说明没有接触到妖气。
“咦?”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被贴了符纸的书生幽幽开口:“这位道长,你该不会把小生当成妖物了吧?”
江采霜:“……”
过去这么久,符纸都没反应,足以证明眼前之人并非妖怪。
江采霜只得将黄符收了回去,干巴巴地解释道:“可能我弄错了。”
可他方才为什么会觉得寻妖盘烫呢?
书生手心朝上,朝她伸出手,“拿来。”
“什么?”
俊书生眉梢微挑,看向的是她怀里的寻妖盘。
江采霜不明所以地把东西递给他,“你不怕烫……”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书生神色自若地拿着寻妖盘,翻来覆去把玩了一会儿,丝毫看不出任何被烫到的迹象。
“你不觉得烫了?”江采霜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书生轻笑,理所当然地道:“我又不是妖,怎会觉得烫?”
“那你刚才为什么那样说?”
“小生这不是想试一试道长的本事?”书生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将东西交还给她,“毕竟道长要带小生去捉妖,万一道长修行不够,小生怕自己小命不保。”
江采霜这才回过味来,自己被这个臭书生给耍了。
“哼!”她从书生手里,一把夺过自己的寻妖盘,之后便只顾往前走,不理他了。
燕安谨望着她气呼呼的背影,轻轻将垂到胸前的发带拂到身后,不由失笑。
方才那只青铜罗盘,他可是认得,分明是清风老道所用之物。
这么说,这小姑娘当真是清风的徒弟。
只是她年纪尚轻,心性又这般单纯,清风老儿怎会让她独自一人出来捉妖?
就不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快要走到歪柳巷。
歪柳巷发生命案,如今被官兵团团围住,离老远就能看到他们手里举着的火把。
刚一靠近歪柳巷,江采霜手里的寻妖盘就迅速转动起来,指针颤了许久,最终停在一个方向。
江采霜暗自记下方位,把寻妖盘收了起来。
“我要去捉妖了,你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刚准备走,袖子却被人拉住。
那书生拽着她不肯放手,耍无赖道:“道长,万一小生被妖怪发现了怎么办?这里太不安全,你还是把我带上吧。小生虽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自小就跑得快,不会连累道长的。”
江采霜坚决摇头,“不行,我到时候没办法分神保护你。”
“道长,说好了带小生一起捉妖的,你可不能把小生一个人留在这里。”书生不依不饶地抓着她。
“可是……”
官兵隐约听见说话声,厉声喝道:“什么人在那边!快去看看。”
前方有几道脚步声,朝着他们藏身的角落跑了过来。
无奈之下,江采霜只得抓住书生的后领,一把将他带上了屋顶。
躲到屋顶之后,她往下拽他的胳膊,让他跟自己一起躲在屋脊后面。
燕安谨被迫蹲下,与她的肩膀轻轻撞在一起。
“道长,小生有个亲戚在府衙当差,此次歪柳巷传言有妖邪作祟,小生倒是了解一些情况。”
江采霜还在跟他斗气,本不愿理会他。
可她实在耐不住好奇心,便清了清嗓子,故作冷漠地道:“说来听听。”
燕安谨压低了嗓音,眸中噙着流光,“道长是否正好奇,歪柳巷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江采霜顺着他的话问。
“说来也怪,京城遍地栽柳,可只有这条巷子的柳树与众不同。这里的所有柳树,都是歪的。”
“还有这样的事?”江采霜不知不觉中,早已被书生的话所吸引。
她看向脚下这条深巷,路边和院子里果真都栽满了柳树,没有一棵柳树是正的,都是歪柳。
江采霜刚觉得疑惑,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转头怒瞪向书生,“臭书生!你又耍我,柳树本就容易歪,你看汴河边的柳树不都是歪的么?”
书生胳膊懒洋洋地搭着屋脊,低笑着提醒:“这里可并没有河流经过。”
一般来说,只有长在河边的柳树才会朝着河面歪。
这里没有河流经过,柳树本来应该长得笔直,这里的柳树却都长得歪歪扭扭,怪不得这条巷子叫歪柳巷。
江采霜不自觉地将内心的疑惑问了出来,“这是为什么?”
“因为怨气。”
若是人的心气不正,便会生出歪心。树沾染了不正之气,也会生出歪枝来。
“这里怎么会有怨气?”
“整条歪柳巷没有良家农商,都是做……”燕安谨正想说“皮肉生意”,话到嘴边却想起,眼前这位小道士可是未出阁的姑娘,于是换成了更含蓄的用词,“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
整条歪柳巷都是乐坊青楼,三教九流的人都会来此处消遣。
江采霜不知道他所说的见不得人是指什么,于是问道:“这么说,这里的人都是坏人?”
“非也。都是苦命人。”
江采霜似懂非懂。
不过她知道,越是阴暗见不得人的地方,越容易滋生怨气和阴气,也容易生出妖鬼。
巷子里都是一座座院子,外面看起来不起眼,像是普通的民院。可里面假山游廊,花圃竹林间藏着好几处雅致厢房,布置得倒像是高门大户的后院。
“道长可知道那妖怪的藏身之处了?”
江采霜点头,“在那边。”
那是一座二层小楼,临着一片人工开凿出的湖。
楼上灯笼高挂,房间内透出昏黄的光来。
“道长打算何时动手?”
“不急,我先准备一下。”
说罢,江采霜从怀里掏出张符纸,掀起面纱一角,轻轻舔了两下符纸。
燕安谨望着她的动作,眉梢微挑,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江采霜眨了眨眼,坦诚回答:“舔符纸啊。”
燕安谨突然想起来,之前那张符纸贴上来的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细微的凉意。
说起来……刚才在巷子里,她故意走在前面,是在偷偷舔符纸?
贴在他额头的那张符纸上,也沾了她的口水?
燕安谨表情一片空白,僵硬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心情忽然有些一言难尽。
第5章 第 5 章
◎自然不会因为男色而破戒◎
等江采霜准备完毕,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一跃而下,跳进院子里。
那书生竟也跟着她跳下来了,还差点没站稳摔倒。
江采霜只好带着他捉妖,不过她得先把话说清楚,“你待会儿可不能乱跑,妖怪一出现,你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书生顺从地答应,“好,小生听道长的。”
江采霜半信半疑地看向他,书生神色温顺,一副恭谨听话的模样。
不过她可没忘,这人刚才是怎么戏弄她的。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江采霜忽然觉得,这书生长得一派浩然正气,眼睛似乎过分漂亮了些,还有几分熟悉感。
书生弯起好看的眉眼,笑问:“道长不捉妖了么?怎么盯着小生的脸看起来了?”
江采霜忙收回视线,转身去捉妖了。
这里的庭院实在反常,外面漆黑一片,拐过两道门,里面却灯火璀璨,亮如白昼。
“既然是做生意,为什么外面不亮灯呢?”
听见她的小声嘀咕,书生解释道:“客人来到门口,自会有奴仆打着灯笼去接迎。”
“哦。”江采霜随后又问,“你对这里很熟悉?你以前来过这儿?”
书生语滞,无奈地道:“小生读圣贤书,从不来这种地方。”
他常在京城办案,对三教九流的规矩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所以才了解。
两个人很快来到了湖边,小楼近在眼前。
一楼的房间都熄了灯,只有二层的一个房间亮着灯。
江采霜贴墙躲藏,拿出寻妖盘看了眼。
妖怪隐藏起了自己的气息,寻妖盘暂时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江采霜把寻妖盘又放了回去,招呼书生跟自己上楼,“跟我来。”
楼梯就在前方的灌木丛后面,江采霜蹑手蹑脚地踩上楼梯,书生紧随其后。
只是这木梯年久失修,踩上去一不小心就会发出咯吱的声音,江采霜只好踮起脚,打起十二分小心。
她原本还担心书生弄出声响,没想到他的动作比她还轻。
过了小半刻钟,二人总算有惊无险地摸到了二楼。
江采霜额头都渗出汗了。
她擦了把汗,悄悄将腰间的小木剑取下来,握在手中。
亮灯的房间在廊道尽头,整条廊道上悬挂的竹编灯笼都熄灭着,他们还得摸黑走过去。
终于来到房间外面,江采霜弯下腰,耳朵贴在门上。
屋里的谈话声传入她耳中。
“官爷,咱们这儿还要封多久啊?不让开张做生意,我这一院子的姑娘都只能喝西北风了。”
“如今案子没破,凶手也没抓到,我们哪敢撤人?还望妈妈你多体谅。”
“什么时候才能把人抓到?唉哟,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江采霜弄湿手指,轻轻捅破窗户纸。
从缝隙里看去,似乎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在跟府衙的班头对话。
“官爷,要我说,这案子说难破也难破,说好破其实也好破。”
“你知道凶手是谁?”
“奴家哪有那本事,不过奴家知道一个理儿,”鸨母给身后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拿来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全是金光闪闪的元宝,“那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次不过是死了几个走南闯北的富商,算不得大事。官爷拿了这笔钱,随便找个穷苦人家一问,多的是穷人愿意让家里人出来顶罪。到时候案子也结了,官爷好向上峰交差,我们的生意也能开张,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王班头看得眼睛都直了,吞咽了好几次口水,最后还是把金子推了回去。
“这些还不够?官爷,只要这事成了,奴家不会忘了给您的好处。”
“不是银子的事儿,”王班头喝了口茶,“若是你昨天说这句话,这事也就办了。可你偏偏今天晚上才说。”
“可是有什么不妥?”
“凌大人出身不好,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倒是不怕他。但他被案子弄得焦头烂额,今日竟去了一个地方,你可知是哪里?”
“哪儿?”
王班头四处看了看,声音压低,很忌惮的样子,“定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