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外门附近的地板上,没有留下水迹的原因。
“可是凶手到底是谁呢?”她陷入了困惑。
死者从崔兴变成了俞金亮,难道一切都要从头查起吗?
“不必如此麻烦。不管死者是谁,案发现场都是崔兴的房间,留下的线索也都在那里。道长可还记得,崔兴屋中还有一条线索,尚未派上用场。”
听到燕安谨的回答,江采霜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问出口了。
“还有什么线索?”
“铜壶。”
江采霜这下回忆起来了,小梅给崔兴送了解酒茶,可铜壶里面却是空的,剩下的一点水珠也没有任何味道。
虽然小梅自称曾用茶壶丢过崔兴,但最多让铜壶里的水淌走一大半,还会有些许剩余不说,更不会让壶壁的茶水变成白水。
只有一种解释——有人故意而为。
“茶水里有东西?”江采霜转瞬便反应过来,“难道有人在茶里下了药?”
随即却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可是他哪来的药?提前带在身上的吗?他是何时下的药呢?”
燕安谨并未出声提醒,静静地等待她自己破局。
江采霜自顾自分析:“随身带药的可能性很小,凶手并不能提前预知金明池的异象,更不会预料到,所有人会被困在望天楼,不得离开。”
若是没有这场异象,伯府众人看完龙舟戏就回去了,凶手根本没机会单独给崔兴下药。
“那就是临时弄来的药?”
从哪能弄到药呢?
江采霜托腮思考了一会儿,很快想通,“只需要叫来望天楼的大夫,一问便知!”
普通人谁会把药材带在身上?自然只有大夫会这么做。
燕安谨淡声吩咐:“梁武,去叫人。”
梁武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怎么又要叫一次?
林越见他没压根反应过来,估计办不好这事,便主动请缨,“我去吧。”
被困于望天楼的大夫共有三位,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大夫,随身背着药箱。
燕安谨让人打开他们的药箱,检查了一番,里面抽屉里放着一些常见的药材和工具,没有夹带任何毒药或是迷/药。
“让我看看。”江采霜走近桌子,挨个查探三个药箱里面的药材。
“茯神、远志、朱砂、黄精……倒是有一些安神的药,用量合适的话,能使人陷入昏睡,也能起到迷/药的作用。”
老大夫吓得从椅子上跌下来,慌张跪地,“老夫行医多年,一心救人,从没起过害人的心思啊。”
“你快起来,我没说你害人,我只是想问问你,最近你可给谁开过这几味药材?”
老大夫思索回忆片刻,“这两日没见太多病人,只有伯府少夫人怀了身孕,又不慎落水,老夫给她开了几剂安神助眠的药。用的就是这几味药材。”
江采霜顿时惊诧,愣在原地。
第二日,雷消雨歇,湖面上也不再狂风大作,只余一丝绵绵细雨。
照这个情形,岸边很快就可以派工匠过来修栈桥,不出半日,众人便能安然无恙地离开望天楼了。
江采薇从早上起来,就一直捂着肚子。
“怎么了?”于文彦担心地扶住她,语带关切。
“没什么,肚子可能是凉着了,摸着总没热气儿。”
“要不找大夫过来看看?”
江采薇坐在妆台前,对镜戴上金玉蝴蝶耳环,“算了,回府上再看吧,也不差这半日。”
“也好。”
江采薇走到楠木立柜前,想收拾一下行装,于文彦见状赶紧扶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笑着劝道:“你就别忙活了,先歇着,免得动了胎气。”
“收拾两件衣裳而已,哪就这么娇贵了?”
“不是肚子凉吗?我不放心,喝点热茶暖暖肚子。”
江采薇无奈地笑了笑,但到底没再动身,安生地坐在桌边喝茶,“对了,待会儿你帮我跟小梅说一声,让她再去找一个木盆来。咱们这屋里怎么连个脸盆都没给放。”
于文彦站在衣柜旁,头也不回地收拾东西,“知道了。”
江采薇眼风一错,却看到外门上封的符箓,似乎有破损的迹象。
她眉心一跳,放下茶杯,起身走向外门,凑近一瞧,上面的符箓居然从中断开!
这是霜儿头天夜里给她的辟邪符,只是过了两个晚上,这符箓怎么就断开了?
难道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有什么邪物跑了进来?
江采薇摸着冰凉的肚子,一颗心不断下沉。
起先她便觉得腹中寒凉,可当时以为是落水染了寒气,再加上大夫也没说什么,她便没放在心上。可这两日,肚子的凉意一点都不见好,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今天早上起来一摸肚子,冰得她吓了一跳。
就跟摸到了冰块似的。
江采薇瘦白的小脸泛起愁绪,心下惴惴不安,隐约觉得是腹中胎儿出了什么岔子。
“霜儿,你怎么了?”堂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江采青伸出手,在江采霜面前晃了晃。
江采霜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慢慢回过神,“啊?”
“怎么了你?从早晨起来就心不在焉的,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江采霜低头,喝了口甜丝丝的南瓜粥,“没什么。”
她只是没想到,这桩案子居然牵扯到了采薇姐姐。
昨日盘问完大夫,她便回自己房间休息了,脑海中却一直惦记着那老大夫说的话,临近清晨才睡着。早上也一直在思索这件事,便显得魂不守舍的。
江采青只当她破案压力大,刚吃完早食,便拉着她来到窗边,“瞧,今天雨势就小了不少,水位也在慢慢下降。估摸着用完午膳,咱们就能离开望天楼了。”
毕竟望天楼原本就不是用于居住的酒楼,她们现在住的只是雅间而已,做什么都不方便,还是想早点回到家。
“等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沐浴,再换上新衫裙,再饱餐一顿……”说到这里,江采青嘟着嘴,“那个伯伯卖的花饽饽虽然好吃,但天天吃早已腻了,不想再继续吃了。”
江采霜出神地望向窗外的绵绵细雨,脑海中不知怎的却浮现出,采薇姐姐第一次吃花饽饽的情形。那饽饽当真这般好吃吗,竟让她不自觉双颊泪垂。
雅间门被敲响,宋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两位妹妹,燕世子已经在安排人修栈桥了,你们可要去看看?”
江采青忙不迭应道:“好啊好啊,我在这楼里可是被憋坏了呢。”
于是三人便来到二楼,撑伞站在“回”字游廊下,身子探过栏杆往外看。
随着水位的下降,原本几乎被淹没的一楼,如今只剩一小半还淹在水中。工匠乘船而来,在及胸的水下修补栈道。
岸边陆陆续续派船来接,若是有等不及的,便交了船费先行离开。
伯府一行人从楼上走下来,江采霜一回头正好看到他们,“采薇姐姐,你们准备回府了吗?”
江采薇正愁眉紧锁着,手心始终没离开自己的肚子。
方才她让小梅去喊霜儿,可却没找到人,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江采霜的声音。
江采薇悬着的心莫名一定,拂开于文彦的手,快走几步朝她走去,“霜儿,我有事同你说。”
“什么事啊?”江采霜问。
江采薇欲言又止,探向她的耳边,以手掩唇,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今日起来,发现外门上贴的符纸破了。”
江采霜眼眸倏然睁大,“何时破的?可有什么异样?”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破的,”江采薇摇了摇头,“似乎并未有什么异样。不过我这两天嗜睡,大部分时候都在睡梦中,所以也不太确定。”
“符纸上有没有烧焦的痕迹?”
江采薇摇摇头,“没有烧过的痕迹。我把它斜着贴在门上,是从中间断开的。”
江采霜闻言,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怎么会没有焦痕?
若是符纸沾到妖邪气息,里面封存的灵力便会无火自燃,定然会留下烧过的痕迹才对。
“是不是开门的时候,把符纸扯破了?”
“可我们进出都是走内门,外门应当从未开过才对。”
江采薇面露愁容,“还有……我的肚子摸起来凉极了,我还没敢同旁人说,想先来找你帮我看看。”
两人后面的对话,江采青和宋莺倒是听见了,二人默契地将江采霜和江采薇遮挡住。
江采霜先是探向姐姐的小腹,手心刚碰上去,便觉一阵透骨的凉意。
即便是隔着薄薄的衣衫,依然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寒意。
江采霜赶紧握住姐姐的手腕,凝神细听她的脉象。
听起来,脉象比前几日还要好,喜脉凝实,仿佛胎已坐稳,可以彻底放下心了。
可偏偏脉象越凝实,肚子却越凉。
江采霜左听右听,始终找不出脉象有哪里不对。
直到她在人群中,无意间瞥到周力,跛着脚扛着扁担,穿行在人群中叫卖。有人在他身边驻足,掀开棉布买走下面压着的饽饽。
江采霜忽然福至心灵,有了猜测。
还不等她说些什么,二楼蓦地响起一阵骚动。
“快看!好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了什么东西!”
“远远瞧着怎么像是一个人?”
“不会是捞上来了一具尸体吧?”
像她们姐妹三人一样,来廊下看修栈桥的人还有很多。所以栈桥那边一出现异样,人群便立刻炸开了锅,湖里打捞出尸体的消息,迅速便传了开来。
“薇儿,船就要来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于文彦臂弯里挎着个小包袱,包袱布隐隐透出几分湿潮,边说话边朝她们这边走来。
只是人群骚乱,左推右搡,他被暂时拦住了去路。
江采霜眼也不眨地盯着于文彦,话却是对江采薇说的,“采薇姐姐,大夫给你开的药,一直都放在姐夫那里吗?”
“是啊。”
于文彦朝她们那边看,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薇儿?薇儿?”
周围环境嘈杂,江采霜的头脑却奇迹般地冷静。
“姐姐,姐夫这次出门,带了几套换洗衣裳?”
“两套吧,他不喜欢身上有酒味,打算宴饮之后更衣,便多带了一套。”另一套则是以防意外备用的。
于文彦看江采薇好像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只好挤进人群,朝她们走去,“薇儿,船要到了,再晚些我们就赶不上船了。”
江采霜捕捉到了于文彦的声音,却充耳不闻,只顾问江采薇,“我记得端阳那日,姐夫穿的是一套白衣,等我醒来和采青姐姐莺儿姐姐一起去找你,姐夫换上了蓝衣,可对?”
“没错,当时他也被浪头打了个正着,衣服都湿了,所以才换下。”
“第一天夜里出事的时候,姐夫忙里忙外地找崔兴——他穿的是青衣。”江采霜看得分明,那时姐夫几乎找遍了整栋望天楼,身上青衣淋得湿透。
可他应是睡梦中被人叫醒,匆忙便起身开门才对。
哪里来得及特意换衣服?
况且,姐夫与崔兴素来不和,又怎么会如此尽心尽力地找他?在崔兴昨夜活着回来的时候,姐夫居然还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可能是因为他太过心虚,所以才刻意地表现,试图将自己从中摘开。却没想到弄巧成拙,越是如此便越是显得可疑。
随着于文彦的靠近,江采霜眼中的凝重之色越来越浓。
她不能让这个人带走采薇姐姐。
说话间,于文彦已经穿过纷乱的人群,来到四人面前,他对江采薇伸出手,弯唇笑,“薇儿,我们走吧。”
他肩上挂着的小包袱,已经洇开更大一片湿意,像是随时都会滴出水似的。
回应他的,是江采霜展开双臂,挡在姐姐面前。
“我姐姐不能跟你走。”
于文彦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停滞,“怎么了?霜儿妹妹?是不是跟薇儿闹小脾气了?”
江采霜满眼防备地盯着他,“你为什么不穿那套蓝色的衣服?”
白衣被突然暴涨的湖水打湿,青衣在找人的时候被打湿。
若是没有其他原因,那他的蓝衣本该干爽,为何不穿?反倒穿着阴干的白衣,平白堕了世家子弟的体面。
“那套衣服弄脏了,回去让人洗了再拿出来穿。”于文彦仿佛戴上了面具,表情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依旧是温和好脾气的样子,“好了,你姐姐身子还没好全,我先带她坐船走。你们若是有什么小矛盾,回头去伯府说开了就……”
最后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江采霜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她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木剑,快速一挥,于文彦肩头的包袱便被砍破,里面的衣服全部掉了出来。
江采霜手持木剑挡在姐姐面前。
地上,几套衣衫散落在地,不仅有江采薇的衣裳,还有于文彦的两套衣服。一套青衣潮湿,一套蓝衣湿透。
青衣是在所有人面前淋湿的,他自然可以光明正大挂在衣架上晾晒。
可蓝衣却不敢示于人前,只能暂时藏起来,等走的时候包在其他衣服里面,一起带走。
至于鞋履——于文彦穿的本就是乌靴,不管是湿着还是干着,从外表看上去不会有什么分别,只有他自己清楚。
于文彦眼中迅速掠过一丝阴鸷。
他猛然抬起眼,冷冰冰地看向江采霜。
江采霜分毫不惧,清亮的眸光直视他,嗓音掷地有声,“是你潜入崔兴的房间,欲将崔兴杀死,却没想到那时崔兴不在房中,反倒失手误杀了旁人。这套蓝衣,便是在你抛尸离开的时候被淋湿的。”
“什、什么?”江采薇如遭雷击,不敢置信自己所听到的。
杀人?
于文彦杀人了?
怎么可能呢?
“霜儿,这这是怎么回事?”江采薇艰难地启唇,磕磕绊绊地问道。
她自然相信霜儿不会无凭无据地这样说。
可让她突然接受自己夫君是个杀人犯,她……
“采薇姐姐,你不是说这两日嗜睡吗?原因就在于,姐夫夜里私自给你加了药量。大夫开的那些安神药,本就容易让人昏昏欲睡,若是药量加倍,你便会睡得更加昏沉,连有人进出房间都不会知道。”
于文彦给采薇姐姐加了药量,所以他可以在夜里毫无顾忌地起身,去隔壁杀人,之后再从外门回来,擦干身上的水,换上新衣服。
只等悬镜司敲门,他再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起身去开门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