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是上五楼了吧?”林越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
梁武反驳,“不可能,五楼一直都有禁军把手,他俞金亮凭什么能闯进去?”
燕安谨一直没出声,思虑片刻道:“藏物间可搜过了?”
望天楼为皇家所建,有一些房间单独留出来,用作储藏皇家的各种用品,这样皇帝每次出行,就不用搬来搬去了,只需从藏物间中取出便可。
“可藏物间都上了锁的……”
“跟齐鹏拿钥匙,进去搜。”
“是!”
江采霜赶在午膳前回到了四楼,同家人一起用膳。
席间,江水寒狐疑地盯着江采霜,江采霜察觉到他的视线,只当不知,埋头吃饭。
“我有个同窗也在望天楼里……”
江采霜抬起头,听江水寒继续说道:“叫段静远,你初来京城之时见过的。”
当时江采霜为了追踪狐妖,从虹桥跑了下去,江水寒正好看到段静远在河对岸,便隔水喊他帮忙追人。
江采霜点点头,“怎么了?哥哥。”
“他方才跟我说,似乎在燕世子身边见到你了,只是离得远,不能确定。”
江采霜刚吃了一筷子菜,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差点被噎着。
她连忙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水,心跳得飞快,“怎么可能呢?我一直跟采青姐姐和采薇姐姐在一起,怎么会跑到燕世子那里?”
江采霜偷偷眨眼,给采薇姐姐和堂姐使眼色。
“我上午总有些心神不宁,想躺床上休息又被吵得睡不着,采青和霜儿在屋里陪我说话。”
“段公子看错了吧?端阳节出来玩的姑娘可不少,都跟霜儿差不多年纪,远远看着也认不出谁是谁。”江采青也跟着帮腔。
江水寒半信半疑,但在他心里,最该防备的人是那个槐街遇见的读书人,暂时扯不到燕世子头上。
……不对。
“霜儿,你跟燕世子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将你救起来之后,怎么立刻就找到了我?”
燕世子怎会知道,这是他妹妹?
江采霜大脑飞快转动,却一时间也想不出应对之语,便只好埋头吃菜,一副“我没听见你别问我”的模样。
江水寒看向另外两位妹妹,江采薇垂着眼吃饭,江采青则是快速夹菜,两个人都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他怎么感觉……这三个妹妹有秘密瞒着他?
吃完午饭,江采霜自称困了,躺床上假寐。
等听见门外江水寒的脚步声远去,她才偷偷溜出门去。
这次跟燕安谨一碰面,便得知了两件事:
第一,崔兴房中的斗笠找到了。
第二,有个伯府的小厮声称,他在夜里子时前后,听到崔兴房间传来敲门声,声音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斗笠是在哪里发现的?”江采霜迫不及待地问道。
“金明池中,有人发现斗笠飘在水面上,”燕安谨撑着伞,领她到二楼栏杆处,“刚派人打捞上来。”
不远处,悬镜司的人顺着绳索爬上栏杆,将身上绑的斗笠取下,献给燕安谨。
林越招呼人回屋里换衣服烤火,与其他室内看守的人换班。
枯黄的斗笠早已湿透,一直往下滴答着水。竹篾编织细密,桐油味被泡得很淡。
江采霜将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并未发现有什么线索。
她垮起小脸,嘟囔道:“这斗笠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好像没什么用,白费劲打捞了。”
燕安谨早在她接过斗笠的时候,便眼疾手快地提起了她的袖子,不然衣裳袖子肯定会被斗笠打湿。
“斗笠本身便是线索。”
江采霜不解,“什么线索?”
燕安谨抽丝剥茧地分析:“斗笠又不是凶器,上面也没有任何线索,凶手为何要特意将它带走?若是为了遮雨,为什么只戴斗笠,不穿蓑衣?”
江采霜指尖摩挲着斗笠边缘,陷入沉思。
两人同撑伞,相依立在栏杆边缘,有些许雨丝被风吹进伞下,乌黑的发梢泛起淡淡的湿意。
江采霜忽然福至心灵,“我知道了!”
“嗯?”燕安谨低头,认真地望向伞下的她。
“因为斗笠可以护住头发。”
“头发湿了很难立刻恢复干爽,但若是身上湿了,擦干身子再换身衣服就是了。”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凶手的范围便能缩小,“也就是说,凶手起码有个单独的雅间,因为他要将湿衣服换下来。还有,凶手身上得带着换洗衣服。再者,他既然能敲开崔兴的门,跟崔兴必然是认识的。”
一般来说,世家出门都会各自带一两套换洗衣物,放在马车上,以免遇到意外情况。
因着端阳节热闹,栈桥外面车马拥堵,人流比肩擦踵,到时候回马车上拿东西怕来不及,所以他们才从马车上将东西都拿了下来,交给下人提着,暂放在望天楼的雅间。
江采霜满眼兴奋,“世家子弟,与崔兴认识并且结仇,还要有个单独的雅间……照这个范围查下去,没准能查到人。”
燕安谨不着痕迹地提醒:“道长有没有发觉,以上这些推测,其实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
“什么?”
“凶手需要如其他人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
只有凶手需要出现,他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折腾。
若是凶手像现在的俞金亮一样人间蒸发,便怎样都无所谓了。
“对哦。”江采霜咬了咬下唇,陷入沉思。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抬头,目光绕过燕安谨,凑巧看到一个眼熟的人。
正是江水寒的同窗段静远!
段静远的视线朝着这边飘过来,江采霜吓得丢了斗笠,连忙往燕安谨身前躲。
斗笠落在地上,溅起水珠无数。
水雾氤氲,燕安谨的视野迷离一瞬,随即就感觉胸口被人轻撞了一下。
江采霜扯着他的衣袖做遮挡,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正往燕安谨怀里钻。
燕安谨长睫微颤,握着伞的长指收紧,节骨分明。
他略低下头,轻声问:“看到什么了?”
江采霜恨不得缩成一团,以免被看到,“我看到我哥哥的同窗好友了,他今日还跟我哥哥说,在你身边看到我。”
燕安谨了然,微微侧身挡住她的身形,引着她往后廊走去,“从这边走。”
江采霜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小心点头。
伞面稍稍下放,将二人的身影挡住大半。雨珠砸在伞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从后面看,二人一高一矮,仿佛亲密无间地依偎,悠闲漫步在雨中廊道。
好一对有情人。
伞外暴雨声势浩大,伞下,二人衣摆交叠,窃窃私语。
江采霜好奇地打听:“你今日打的那个指诀是什么?就是你给林越和梁武打的那个。”
“引灵诀。”说罢,见她一脸向往,“想学?”
小姑娘抓着他的袖子,点头如捣蒜,“嗯嗯。若是我学会了这个,往后遇到修成人形的妖怪,便能以此来验证了。”
要是她能学会他今天那一手就好了。
“下次有空了教你。”
江采霜迫不及待,“那我今晚就去你房间!”反正今夜要帮他施针贴符的,顺便把这个指诀学了。
燕安谨语塞,素来淡然从容的神情有一丝破裂。
“……好。”
燕安谨护着江采霜,避开段静远的视线,绕到镂空藤纹长窗后面,合伞,竖立在一旁。
江采霜扒着窗户缝往外看,确定段静远已经走远,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自从来到京城,她想要捉妖破案就太难了,还得时时刻刻躲避家人。
江采霜眉间堆起小山,嘟囔道:“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光明正大地捉妖就好了。”
有个半大少年冒雨急匆匆赶来,“主子,有船来了!”
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艘画舫穿过湖上升腾的雨雾,从远处驶来。
燕安谨霜玉般的面容浮现出几分凝重,“我让人送你回房间,暂时莫要出来。”
“怎么了?”
“晚些时候再与你细说。”
江采霜见他神色肃然,料想应该有什么重要的大事,便点头回去了。
报信的少年亲自送她回去,他自称叫“小虎子”,是林越的徒弟,麦色的肌肤,笑起来会露出一颗虎牙,看起来很活泼好动。
另一边,燕安谨迅速吩咐下去,所有人回到雅间,不得擅出。
暂住在二楼的平民百姓,则是都被集中在大堂,不可随意走动。
一时间,整栋望天楼都被重兵看守。到处都是悬镜司的人,一个个腰间佩刀,冷冰冰地杵在那儿,让人见之胆寒。
五楼的神秘人终于露面,浩浩荡荡地走下来一群人,带刀禁卫护送左右。被簇拥着保护的是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人,浓眉大眼,额方鼻阔,一看便颇具威严。
宫人撑伞,中年人来到二楼露天的廊道。
“我听玄乌说,你要搜查藏物间?”
他所说的玄乌,便是当今国师裴玄乌,此刻正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手持拂尘,立在雨中。
裴玄乌并未撑伞,但身上却无半分湿意,他眼神平和慈悲,望向湍流不息的金明池水。宛如一位不染凡尘俗世,超脱物外的高人。
“正是。”燕安谨答。
“一个不成器的世家子,死了也就死了,何必大动干戈?”中年人轻飘飘地说道,根本不把一条人命看在眼里,“悬镜司的人我带走一半,你可要跟我一起走?”
燕安谨语气平和,不卑不亢道:“臣想留在此处,将案情查明了再走。”
“那你便留在这里吧。待风雨停了,自会有船来接。”
中年人其实也不想让燕安谨随行,悬镜司各个骁勇善战,还都忠诚于他,若是在小小的画舫上生了事端……他带的禁军未必是悬镜司的对手。
虽说燕安谨暂时还没有不臣的举动,但该防的还是要防。
禁军已经在二楼栏杆处,凿开了一个丈宽的缺口。
画舫上的人迅速用木板搭起联通桥,将船与廊道连接在一起。
中年人在众人的簇拥保护下,顺着木板上了船。
“仙师,请。”宫人谄媚地上前,给裴玄乌撑伞。
裴玄乌走上木板桥,回头看了眼燕安谨。他扬起唇,方才还高深莫测的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深处还藏着几分兴味。
燕安谨身如玉树,不动声色。
裴玄乌在心底哼笑一声,收回视线上了画舫。
找了个合适的机会,裴玄乌凑到官家身边,献上自己新炼制出的“仙丹”。
趁官家服下仙丹,神思飘飘欲仙之时,他状似无意地开口:“玄乌夜里起坛卜算,算到世子红鸾星动,该有一桩好姻缘了……”
皇帝一走,悬镜司的人被带走大半,五楼也彻底空置下来。
燕安谨吩咐人守在缺口处,以免有人不慎从这里掉入河中。
想到裴玄乌临走前的挑衅眼神,燕安谨回想起,小道长早上还跟他说,觉得暗中有人窥探。
修道之人六识敏锐,若非武林高手,很难避过探查。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同为修道之人,专门学过隐匿的身法。
难道……是裴玄乌的人?
他既派人跟踪,却又故意露出破绽,究竟是为何意?
皇帝走后,悬镜司剩下的人将藏物间搜查了个遍,没找到任何人的踪迹。
但却有个意外收获——藏物间丢了不少东西,还都是不常用到,但却价值昂贵的器物。
皇家的东西自然看管严密,门上锁头又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无论如何,齐鹏这个监守自盗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夜里,一道娇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蹿出来,悄无声息地摸到燕安谨的雅间,推门钻了进去。
守卫的众人却仿佛没看见似的,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个个木头人。
此刻子时过半,正是交替的时刻。
房间里燃着烛火,燕安谨盘腿坐在蒲团上,江采霜在他身旁,为他施针,贴符。
微凉的符纸刚贴上来,带着还未散去的潮湿,男子劲瘦白皙的腰不由得紧绷。
正欲作乱的妖气,还没来得及破坏经脉,就直接被压了下去。
江采霜擦了擦额头的汗,倒不是累的,而是紧张的。
“现在可以教我引灵诀吗?”
燕安谨最近几次初七,都过得格外平稳,基本上与平常无异。
他调息了片刻,“可以。”
燕安谨放慢了速度掐诀,手指修长漂亮,宛如经大师雕琢而成的美玉。浓密如扇的睫羽垂下,被烛光镀上一层金色。
烛光昏暗,江采霜看不清楚,便往他身边靠了靠。
妖冶好闻的花香侵入鼻尖,让她的心境放松下来,暂时忘了外面的纷扰,手指随着他的教导,宛如蝴蝶翻飞。
有时她做得不对,燕安谨便虚握着她的手指,轻轻摆正。
他的指腹温热,伴随着一次次触碰,引得她的心跳也时不时漏上一拍。
奇怪,师兄们教她法术的时候,她也从没这样过。
江采霜下意识摸了摸发烫的耳垂。
“莫要分神。”
温柔好听的嗓音随即响起,近在耳畔。
江采霜偷觑了他一眼,身旁之人面如霜玉无暇,容颜绝世,堪比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
人真的能生得这般漂亮吗?
不知怎么想的,她刚学完的法术,直接对着他挥了出去。
燕安谨不露声色,几息之后,他身后也并没有浮现出狐影。
江采霜咬了咬唇角,暗自嘀咕,难道是她想错了?
还是她的法术学得不到家?
可她的手无意识碰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摸起来柔软得像棉花,还很温暖。
江采霜轻轻摸了摸,将那物拿到眼前。
却是一截蓬松洁白的狐尾,只有尾巴尖才透出些许绯色,像是浅色的徘徊花落在上头。
狐尾在她手里,要两只手合抱才抓得住,却轻飘飘没有半点重量。
江采霜瞳孔一点点放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蓦地抬起头,“你果真是!”
果真是狐妖!
怪不得他生得一副如此惑人的皮囊,还擅长勾引人!
燕安谨不以为然,唇畔笑意不减,嗓音低柔,“道长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江采霜的确对他有所怀疑。
首先是能变换的容貌,还有上次在定北王府看到一只白狐。
那是他的书房,寻常白狐怎能出现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