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跪坐在蒲团上,给大雄宝殿供奉的五方佛上香。
寺院禅音阵阵,佛香袅袅,让人的心境不自觉静下来。
江采霜闭上眼,虔诚地双手合十,脑海中浮现出明静小师父对她说过的话。
那个时候,邓聪曾在大雄宝殿内静跪良久,像是在为什么事而苦恼,迟迟下不定决心。
邓聪还问过明静,五方佛怒化五大明王的事迹。
五方佛,五大明王……五个人。
江采霜霍然睁开双眼,何文乐,周康,邓聪,还有另外两位学子,刚好是五个人。
哥哥说过,他们五人住得近,政见相和,时常一起议论朝堂弊病,百姓苦楚,并为此痛心疾首。
若真如她所想的那样,说不定并非是苏滔将何文乐五人骗出来,而是……
却没想到苏滔与鱼精勾结,将他们变成了鱼精腹中食。
燕安谨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低声问:“道长可是想起了什么?”
江采霜眉飞色舞,语气都透着激动,“我想到苏滔是怎么把何文乐他们‘骗’出来的了。”
“哦?”燕安谨洗耳恭听。
江采霜从蒲团上起身,手舞足蹈地向他解释自己的猜测。
燕安谨看向大殿上的五尊佛像,抿出一抹浅笑,赞道:“道长聪敏,在下佩服。”
在功德箱捐了些香火钱,他们在小师父的指引下,去往后面的膳堂斋房。
路过和尚们居住的寮房,江采霜随口道:“怎么没听到余及的读书声?他今日不读书么?”
之前从僧舍旁边走过,远远就能听到嘈乱的读书声。
今日寺院人来人往,余及难道开了窍,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扰民,所以闭口不读了?
小和尚合掌,“施主有所不知,那位借宿在我们寺院读书的施主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江采霜讶异。
不是说他怎么赶都赶不走吗,居然会主动离开。
“听师兄们说,他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连续几日都不能入睡。昨夜大雨瓢泼,那位施主更是心神不宁,难以入睡,今日一大早便离开了。”
江采霜点点头,“原来如此。”
前几日余及看过邓聪的尸体,不仅看过,还一下子跌倒摔了上去,估计就是因此才把他吓成这样。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膳堂。
与上次的空荡不同,这次膳堂已经人满为患,不剩多少空位。
江采霜和燕安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我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一坐下,江采霜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从清心庵离开的时候,月娘同我说,团奴很有可能会去一个地方。”
“何处?”
“鱼骨庙。”江采霜解释道,“月娘说,团奴的爹娘被道士所害,死去之后,骸骨还被用来搭成了庙宇。她怀疑团奴昨日拿的鱼骨,便是她爹娘的骨骸。只要找到这座庙,便有机会知晓团奴的下落。”
骸骨中蕴藏着极为庞大的妖力,团奴吸收了骨中的妖力,所以才在短短几日内,实力提升了一大截。
“道长说得有道理。”燕安谨赞许,“可知道这座庙在什么地方?”
江采霜摇头,“月娘只知道有这个地方,并不知道位置。”
“先吃饭,待会儿我派人去查。”
“嗯。要是害死团奴爹娘的道士也在那附近,恐怕不好对付,我们要多加小心才是。”
怪不得团奴对她的敌意那么重,当初七夕文会,那么多人里,团奴第一个挑中下手的就是她。
想来是因为感知到她身上的灵力,得知她为修道之人,所以把父母的仇恨也算到了她头上。
从寺里出来,燕安谨吩咐守在附近的悬镜司使,去查附近有没有一个叫“鱼骨庙”的地方。
下属领命而去。
街市间车来人往,摩肩接踵。孩童扯着大人的衣裳,笑闹着要去勾栏瓦肆里看《目连救母》。
中元节这日,瓦肆里唱得最多的就是这场戏。
“你今日有空么?不然我们也去看戏?”江采霜对《目连救母》有所耳闻,但还从未看过这场戏,当即有些心痒。
“有空。”燕安谨弯唇,“走吧。”
再过两条闹市街,便到了勾栏瓦肆。
江采霜还是头一次来汴京城的瓦子,里面大大小小数十座勾栏,杂耍、戏法、皮影、蹴鞠、说书、唱戏、舞刀剑……凡是能想到的品类应有尽有,看得她眼睛都直了,“我以前从没来过这么大的瓦市。”
“进去瞧瞧。”人潮拥挤,燕安谨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好多人啊。”江采霜光顾着看热闹了,另一只手指向一个个摊位,“有卖小吃的,还有卖剪纸,面人,糖画的,好多摊位。”
摊主们被锣鼓声吸引,也不管生意,踩在石头上,仰着脖子看勾栏上的戏目。有人来买杂货,头也不回地挥手,就把客人给打发了。
瓦舍包揽了吃喝玩乐,连街角一小片地方都被表演喷火、碎大石的戏班子占住,吆喝声如浪如潮,看得人眼花缭乱。光是把整个瓦舍逛下来,都要废好大的功夫。
“这里待会儿就要演《目连救母》,我们在这里看吧。”江采霜看到一家勾栏挂出来的“招子”,上面写着接下来要演的戏目,正是江采霜想看的。
这家勾栏前面围满了人,应该是演得出挑的那类。
江采霜怀里抱着一大堆零嘴吃食,站在人群中,仰首等着看戏。
不一会儿,这场戏便在敲锣打鼓声中,拉开了序幕。
《目连救母》源自《佛说盂兰盆经》,讲的是佛陀弟子目连尊者,于七月十五这日建盂兰盆会,供养十方僧众,从而救亡母出地狱的故事。
目连的拳拳孝心看得台下许多人潸然泪下,江采霜的眼睛也不由得湿润。
有人来到燕安谨身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说完便自觉退下。
看到高/潮部分,前面人头攒动,挡住了江采霜的视线。她怎么努力踮脚,还是看不到台上的情形,急得抓耳挠腮。
江采霜正说要换个地方看,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人轻松举了起来。
“啊……”身体骤然腾空而起,吓了她一跳,轻声惊叫,胆战心惊地回头。
只见燕安谨淡然自若地站在她身后,狭长的眼尾微抬,示意她继续看戏。
他拎得轻巧,仿佛她没有重量似的,举着一点都不费劲。
江采霜定了定神,继续看向台上。
后来兴许是怕她不舒服,燕安谨换了个姿势,直接让她坐在自己肩上。
江采霜身体一下子高出其他人许多,她慌了神,无意识地紧紧搂住他,像是溺水之人牢牢抓住一根浮木。
燕安谨低笑着,气息声夹杂着淡淡的无奈,轻声道:“道长盖住我的眼睛了。”
“喔喔。”江采霜红着脸,挪开盖住他小半张脸的手,咽了咽口水,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歉,“抱歉。”
发现自己坐得很稳,她紧绷的心神逐渐放松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坐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视野开阔,看得再清楚不过。
江采霜看得目不转睛,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跟随众人一同沉浸在催人泪下的戏目中。
班头抱着个竹簸箕,乐呵呵地来收赏银。江采霜从燕安谨身上爬下来,还顺走了他挂在腰间的香袋,从中拿了银子,“咚”一下扔进筐里。
班头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大方的客人,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不住地说着感谢祝福的吉祥话。
人群渐渐散去,江采霜正要把香袋还给燕安谨。
对上那人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江采霜心里一激灵,这才迟钝地觉出不好意思来。
她方才太喜欢这出戏,激动之下,便拿了他的钱袋去行赏……
江采霜挠了挠发烫的脸颊,抓来他的手,心虚地将香袋还了回去,整个过程都低着头不敢看他,“多、多谢你了。”
燕安谨居高临下地睇她一眼,掂了掂被塞到手里的钱袋,幽幽开口:“这是道长给在下的赏银?”
这么一说起来,好像这银子是为了他方才的举动,而给他的赏银。
本来就是他的银子,她拿走一部分,再当作赏银还给他……
“不不是,剩下的银子……”江采霜紧张地揪着袖口,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底气不足地小声道,“我回头还你。”
燕安谨一时被气笑了,摇了摇头,颇为无奈。
“道长觉得,在下是想跟你要银子?”
难道不是吗?
江采霜小心地觑他一眼,明智地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余光正好瞥见他肩头,原本平整的衣裳,被她坐出了褶皱。
难道……
江采霜福至心灵,伸手过去,认真地帮他抚平衣裳的褶皱。最后还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荡去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总行了吧?
她乌润的眼眸晶亮,眨了眨眼,邀功似的看他。
燕安谨跟她对视半晌,在心底长叹了声,终是彻底败下阵来,“方才银风来报,找到鱼骨庙了。”
“在哪儿?”江采霜乐得他不再追究方才的事,立刻问道。
“我带你去。”
“嗯。”
等燕安谨的视线移开,江采霜徐徐吐出一大口气。
方才被曲目所吸引,燕安谨举起她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直到这会儿,那些令人怦然的脸红心跳,才渐渐漫上心间。
作者有话说:
剩下的部分跟下个案子并在一起嗷
存稿只有二十多万了(我手速慢qaq),后面更新会稍微少一点,日更六七千这样~
📖 中元·鱼骨庙 📖
第42章 第 42 章
◎委屈道长了◎
据燕安谨所说, 从瓦肆到鱼骨庙,走水路更快一些。两人便找了个乌篷船,跟船夫说明一番, 付了船资。
乌篷船行驶在宽阔的汴河上, 船桨静静划开荷叶遍布的水面, 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富有节律的躅桨声听得人昏昏欲睡。
船夫站在船尾划船,船头只有他们两个人, 江采霜靠在燕安谨怀中, 渐渐睡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近黄昏, 船停在岸边。
河边一滩红蓼花开得艳丽, 映着漫天彩霞,烧成一片灼红。
船夫用巾帕擦了擦脸,喊道:“客官,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了。再往下走, 到下一个泊处, 我今夜就赶不回了。”
江采霜揉了揉眼睛, 从燕安谨怀里抬起头。她睡得香甜,鬓角微乱,粉白的脸颊都被压红了。
江采霜迷迷糊糊地问:“到了吗?”
“嗯。先下船。”
岸边修筑了几道阶梯, 通往河面, 燕安谨牵着她, 顺着石阶上了岸。
临近入夜,两人先找了个客栈歇息, 打算等明日再去鱼骨庙探问。
刚巧岸边便有一家客栈, 酒旗迎风招展, 宾客盈门。
江采霜二人刚走进去,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请他们入座,“二位客官,咱们店临近汴河,鱼脍最是一绝,客官可要尝尝?”
“好啊。”江采霜正好腹中饥饿,便点了几样招牌菜,让小二尽快送来。
“从前在外祖家住的时候,我经常跟师兄师姐们乘小船去江上钓鱼,钓上来鲜活的鲈鲤,在舟上便片成鱼脍来吃,再配上一碗酸甜的香饮子,当真是一大快事。”
回忆起从前在青州的日子,江采霜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向往和怀念。
“说起来,师父怎么还没消息。”
燕安谨嗓音低醇,柔声道:“等办完这桩案子,我便陪道长下一趟江南,可好?”
江采霜惊喜地看向他,“真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盘盘菜肴被端上桌,小二从后堂钻出来,“二位客官,咱们店里新上了河豚,二位可要尝尝?”
“这个季节还有河豚?”江采霜讶然。
不都是清明前后才上河豚吗?
“客官有所不知,在咱们这地界,自打入秋,一直到来年春天,河豚都不会断。秋季的河豚最是滋补肥美呢。”店小二说得天花乱坠。
江采霜听得颇为意动,便要了一盘,吩咐他一定要处理干净。
“放心,咱们这店里卖河豚都多少年了,从来没出过事。”小二喜滋滋地朝着后厨吆喝一声,加了一道菜。
河豚价贵,但肉质晶莹剔透,软嫩鲜滑,比起其他鱼鲜美数倍。
两人正用着膳,看到店小二与人在后堂门口拉扯。
那是一个身材中等的妇人,相貌平平,腰间系着粗麻围裙,溅满了鱼鳞内脏。她掀开帘子,手里拿着一个木托盘,似乎是要上菜。
店小二不客气地挥挥手,“去去去,怎么是你来上菜?你这一身鱼腥味,把客人都吓跑了怎么办?”
女人唯唯诺诺地干笑了两声,将托盘放到桌上,便赶紧撩起帘子,回了后厨。
店小二满脸嫌弃地拿抹布擦了擦托盘底下,待端菜给客人上桌的时候,又换上了一副笑脸,变脸速度不可谓不快。
这次他来上菜的时候,燕安谨叫住了他,低声问:“小二,你们这附近可有一座鱼骨庙?”
“鱼骨庙啊?有的有的,顺着这条河往下走,几百步就到了。”店小二给他们上了菜,指向东面的方向,“不过今日七月半呢,这眼看就要天黑了,客官您还是别出门了,想去拜庙明日也不迟。”
“客官您慢用。”
待小二去招呼其他客人,燕安谨看向江采霜,“道长怎么想?”
“明日再去吧,”江采霜埋头吃饭,“等我们吃完饭,天都黑透了。”
这么晚了,也做不成什么事。
大堂里食客都走得差不多了,还没走的,都是夜里要留宿客栈的人。
店小二正要关门,之前见过的那个女人急匆匆从后厨走出来,这次还领了个瘦小的小丫头,“大哥先别关,我过一过。”
女孩依赖地抱着母亲的腿,穿着寻常的粗布衣,洗得褪色发白,还打了许多补丁,但衣裳整洁干净。乌黑的头发也打理得井井有条,绑了一头的彩绳。
“你就睡在后院呗,这么晚了还上街干啥?”店伙计不耐烦道。
女人老实巴交地请求,“我这不得回家吗……家里还有老人哥哥等着。”
“行行行,你赶紧走吧,大晚上带着孩子别在街上晃悠,免得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店小二挥了挥手,招呼她赶紧走。
“好好。”女人提着个深色的小包袱,牵着女儿急急忙忙出了门。
包袱里传来浓郁的腥味,店伙计捂着鼻子摆手,“真够臭的。”
回头关上门,见江采霜看向这边,店伙计又换上一副和气笑脸,主动解释道:“这是我们店临时请来的帮工,叫余三娘,在我们干了有一阵了,手脚麻利,挺能干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