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朝廷给了封赏,他也不想再回到漠北去面对各部落厮杀的现状,便安心留在了景朝。
只是如今,自己还要坚持当初的决定吗?
“平之,云老夫人如何?”
被从玉溪接来的老夫人,几乎日日以泪洗面。
她没想到,自己娇养大的宝贝孙女,如今却被送去了漠南,自己怕是死前也再见不到一面了。
老夫人悔恨,当初为何要让她入京,留在玉溪,自己最起码还能看顾着,不止于被当做礼物一般送了出去。
见耶律平之摇了摇头,耶律炆沉思片刻,吩咐道,“你上封奏折,就说请旨送老夫人回玉溪。而后,你秘密带着老夫人去趟漠南,顺带,你去给姣姣带封信。”
第164章 回收女帝称霸系统(八)
耶律平之和云老夫人是在一个多月后到达了漠南。
那时,云姣已经做了近三个月的漠南可敦。
她这个新任可敦,极得漠南子民的信仰。
刚来的第一个月,她便开始着手在漠南兴办布坊。
漠南的织布技艺一直不算发达,他们多用动物皮毛做衣,用于防风遮尘。
对于这位新可敦兴办的布坊,许多人一开始并未放在眼里。
这位景朝来的可敦,对他们而言,更多是一个吉祥物,他们对其高高供着,但要说心里的敬畏,那是没多少的。
可第二个月,布坊产出了第一批布料,就让漠南之人惊到了。
那些布料,被云姣送到了时峥所辖的阐雉营中,为将士们做了潜行服。
阐雉营是漠南的先锋精锐部队,人数不多,但骁勇善战,各个是以一敌十的勇士。
云姣送上的这批布料,同那些皮毛衣服相比,极为轻盈,但保暖性能却丝毫不输,更是水泼不透,柔韧非常。
“柔嘉公主,您为何要将这些布料免费给予漠南人?”
布料送出还没几日,云姣便被时峥如今这具身体的生母,呼延狄启的小阏氏安乐公主找上门来了。
云姣送出的这批布料,名为淮织,是两江一带的织法,绣法复杂,产量极少。
这不是什么秘密织法,但是相比大景诸多华丽夺目的布料,这淮织除了耐寒之外,似乎并未有多大的吸引力。
加上淮织的价格也不算低,故而这些年来名气一直不大。
但云家祖籍所在的玉溪,便在两江之地,云姣自然听闻过这种淮织。
当然,她带来的这些京城织造局的绣娘是并不懂的。
但是只要云姣将其织法和原理一说,这些人能在织造局任职,都是有些真本事在的,自然一点即通。
安乐公主从宫人口中得知这位新可敦带来了一种神奇的布料,立刻便警惕起来。
“我是漠南的可敦,为漠南的将士臣民着想,有什么错吗?宁斛阏氏,你不也是漠南的阏氏吗?你该为他们高兴呀。”
云姣身着漠南的可敦长袍,头上佩戴着的,是漠南特产的绿松石宝冠,除了那张景朝山水诞育出来的略带病气的芙蓉面,她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漠南人。
而她对面,已经嫁到漠南二十余载的安乐公主,却依旧是景朝的服制,发间佩戴的那根玉鸾步摇,是她当年和亲之时,她的母妃亲自为其簪上的。
二十多年了,她一直带着。
就好似一直未曾离开故土一般。
“你先是大景的公主,才是漠南的可敦。和亲公主的责任是什么你忘了吗?你如此助长漠南的崛起,就不怕会为大景带来灾祸吗?就不怕自己成为大景的罪人吗?”
安乐公主在听到云姣唤她宁斛阏氏之时便已经皱起了眉头,她不敢相信,云姣也是将门之后,为何会如此轻率?
“灾祸?罪人?这满天下,唯有你们宗家人没资格对我说这句话。我父母和兄长的命,换来的是什么?是你们宗家让我一个孤女来和亲,让我嫁给一个足以做我祖父的人为妻,让我可能此生都无法重回故土。”
安乐公主不解,她不明白云姣会有如此大的怨念。
忠君爱国早已写在了她的骨血里。
“我也是和亲公主,我先后嫁给了漠南两任可汗,父死嫁子,这是何等耻辱之事,可我也未曾对大景有丝毫怨怼。”
安乐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的皇室血脉,公主之尊,都能忍受此等屈辱,云姣又有何不满足呢?
呼延狄启虽然年岁大了些,可相貌也算周正,而且前几日景朝来了圣谕,封了她为长公主,又给了如此多的汤沐邑,这在历任和亲公主中,已经是最顶尖的待遇了。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不怨怼,不能证明你多么品性高洁,那是你无能。”
云姣一语,石破天惊。
“女人和亲难道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吗?怎么皇子们不去和亲?就是因为他们也知道,和亲是受折磨的,是遭罪的,所以他们洗脑女人,告诉她们这是为了家国的大义之举,告诉她们日后江山臣民都会记得她们的付出。”
“而你也知道,你被推出来和亲,不是因为你有多么出色,有多么品性出众。只是因为你是最不受宠的一个公主,是最可以被牺牲的一个公主。甚至于对你的母妃,如今在宫中颐养的贵太妃来说,你都不知你的长姐安庆公主来得更为贴心。所以当初她力保安庆公主,推出来了你。”
云姣步步上前,逼得安乐公主步步后退。
明明面前的女子身子孱弱,面带病气,但是此刻却让她有曾经直面父皇时那般的压迫感。
“你胡说,你怎可有如此狂悖忤逆的想法?你心中难道半分也无这天下吗?”
安乐公主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少来说教我,在大景,我是长公主,在漠南,我是可敦。我怜你也是和亲的可怜人,所以一些债,我只跟景朝皇室讨,不会牵连你。至于你说的天下?百姓才是这天下,而不是你宗家就代表了这天下。”
一个王朝的气数,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江山不会有尽头,但王朝会。
安乐公主还想说些什么,但云姣已经不想再同她废话了。
在某种程度上,安乐公主是可敬的。
她以女子之身来到了离家千里的漠南,二十余年未曾回到故土。
可某种意义上,她也是可怜可悲的。
她已经被所谓的皇权和父权所洗脑,认为自己的牺牲是理所应当的。
是,她是公主,受着天下万民的供养,必要时也该为这天下万民奉献自身。
可为何,同为皇室中人的皇子,他们享受着更多的优待,遇到这种事时,却只要动动嘴皮子,便可将自己的姐妹送出去。
他们为何不去牺牲?
“你应该应该将你的母亲接回去了。”
云姣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让安乐公主吃惊地抬起头。
下一秒,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从云姣的寝宫内走了出来。
“额吉,你应该回自己的寝宫了。”
时峥开口道。
第165章 回收女帝称霸系统(九)
安乐公主的视线不可思议地在两人中间徘徊,然后她的面色迅速变得惨白。
她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
“你疯了?她是你父汗的可敦。”
对于呼延承渊这个带有一半漠南血统的孩子,她一直冷淡以对,可再如何冷淡,那也是她的孩子,她如何能看着她做出如此悖乱之事。
“母亲。”
时峥没有用漠南对母亲的称呼额吉,而是以景朝的称呼唤安乐公主。
“您明白的不是吗?”
这句话,彻底让一向温婉柔顺的安乐公主陷入疯狂。
她冲上前就要厮打云姣,却被时峥一把拦住。
“柔嘉,你没有廉耻之心吗?你是他的嫡母?你居然蓄意勾引他?我要告诉可汗,让他处置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不知廉耻?父死嫁子,这是漠南的传统,既然逃不过,那我何不为自己找一个合心意的。安乐公主,我是漠南的可敦,不是什么大景的公主了。公主也好,长公主也罢,这都是加给我的枷锁,你自己愿意顶着这顶枷锁,替你们宗家守着这腐朽的江山,也别怨我想要抛开这枷锁。”
说完,云姣转身朝内室走去,还在尖叫着的安乐公主被时峥按住后颈昏了过去。
云姣的视线缓缓看向宫殿外,时峥点了点头,示意人已经走了。
云姣这才没了刚刚那般咄咄逼人的骇人气场。
她看向时峥怀里单薄的女人。
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倔强地穿着公主服制,好似还能留住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可是,眼角眉梢岁月的痕迹,被思乡之情所扰愈发单薄的身躯都昭示着一件事。
回不去了。
每个和亲公主,从穿上那身嫁衣的那一刻,就再也回不去了。
呼延狄启静静听完手下的汇报,点了点头,“既如此,可敦那边的人撤回来吧,不必再盯着她了。”
底下的人有些诧异。
“可汗,可敦和六王子之间的事……”
六王子,正是时峥的序齿排行。
呼延狄启摆了摆手,“不必管了,就当作不知道这件事,反正日后,那都是他的女人。”
可汗这句话的信息量极大,底下人都有些震惊地偷瞄了一眼上首。
不过很快,上首的男人冷冷道,“有些事,烂在肚子里,若外面有半分关于可敦和王子的风言风语,不管是不是从你这里出去的,我都要了你的脑袋,明白了吗?”
下属忙虔诚行礼道,“可汗放心。”
等人退下后,威严高大的漠南可汗却仿佛突然泄了一口气一般佝偻了下来。
他捂着不时疼痛的心口,心中了然,他的时日,真的不多了。
若是以往,儿子觊觎自己的女人,即便这个儿子再得宠,自己也是要抽掉他一层皮的。
可如今,他轻轻抬手放过了。
一方面,他的确看好呼延承渊这个小儿子。
尽管他有着一半的景朝血统。
若是只安居漠南一隅,那他的血统的确是阻碍。
可若心在更广阔的天地,那他的血统,可就来得恰到好处了。
呼延狄启知道,他的诸多儿子中,唯有小儿子有这般雄心和能力。
想到大司命的那句神谕,还有后来自己多方打听,得知他说给柔嘉公主的那句神谕。
即便如今自己英雄暮年,没了多少日子,可呼延狄启的心中却突然多了许多憧憬和指望。
神谕说,这位柔嘉公主,是谛兰圣女降身,会是漠南有史以来最尊贵的一位可敦,她的光辉,将照耀漠南乃至整片人的足迹可以踏足的山河。
这是何等意味?
那必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位至中宫的皇后娘娘。
这也意味着,自己的小儿子,呼延承渊,他会成为新朝的主人。
若是漠南的子嗣成为这天下共主,那该是何等荣光?
所以,今日听到云姣和时峥做出的那局戏,听到云姣对安乐公主的那番话,感受到她对景朝的满满恨意,可汗反而更加放心了。
一个彻底心向漠南的可敦,这才是一件好事。
几日后,耶律平之带着云老夫人到了漠南。
耶律平之在漠南也有人手,找人秘密给往王庭里递了信。
第二日,云姣便以巡视布坊为名头出了王庭。
也亏得漠南民风开放,对于女子并无诸多约束,即便可敦之尊,只要上报可汗得了允准,带好护卫之人,也是可以自由进出王庭的。
在布坊后的一处民宅里,云姣见到了跋涉而来的云老夫人和耶律平之。
“祖母。”
云姣冲上前,握住白发苍苍的老人的手。
千里跋涉,即便耶律平之尽心照顾云老夫人,但毕竟上了年岁,面上还是难掩疲惫风霜之色。
“您怎能如此胡闹?这么远的路程,您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住!”
云姣急地眼里都是泪。
原主的记忆里,云老夫人这位祖母待她如珠如宝,她体质孱弱,经常生病,幼时更是好几次都差点去了。
是云老夫人,她抱着还是孩童的原主,一夜夜的熬,给她悉心喂药。
最艰难的时候,云老夫人更是逢庙便拜,遇观则跪,她什么也不顾了,满天神佛,只要谁能庇佑她的宝贝孙女,她便给谁塑金身,修观宇。
原主远嫁之时,连祖母都未曾再见一面,心中可想而知是有多悲痛。
“我的姣姣,我的姣姣呀,祖母闭眼前能再见到你,我什么都满足了。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漠南有没有人欺负你?瘦了,又瘦了!”
云老夫人仔仔细细打量着云姣,恨不能连一根头发丝都好好检查一遍。
祖孙两人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云姣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耶律平之。
她盈盈一拜,“多谢耶律兄长,愿意带祖母奔波来此,圆了我们祖孙二人的遗憾。”
耶律平之从云姣进入这间屋子后一直在沉默。
这也是他和云姣的第一次相见。
此刻,他忙上前想要扶起云姣,却在要触碰到云姣那一刻怅然收手。
“姣姣,不,柔嘉长公主,您严重了,两家情分在此,和亲一事,耶律家有愧于你。”
说完,他朝云姣深深一拜。
第166章 回收女帝称霸系统(十)
耶律平之在见到云姣的那一刻,才知诗句中所提到的,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是何等意味。
他与云姣从未见过面,但在通信之时,一直是将这位小妹视作未过门的妻子来看待的。
父王告诉他,云姣小妹父母兄长皆为国捐躯,自己应当敬她,怜她,为她遮风避雨,承担起她父兄该有的保护。
耶律平之也是这般做的。
后来,他们在回京路上得知和亲之事,也收到了云姣从漠南送来的书信和贺礼。
耶律炆气愤心疼不已,但宫宴事了后,耶律炆也曾私下对耶律平之说过。
“我们或许都被姣姣这柔弱的身子骨给蒙了眼,她果然是安答的孩子,够聪明,也够直接,大景将她送去了漠南,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能够在事情无法阻止之时,尽力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利用好手中这仅有的几张牌,为自己在漠南谋得最大的生存空间。
耶律炆不觉得自己是被利用了,相反,他觉得云姣如此作为,才称得上一句聪慧。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就是利用你们耶律家,同时也是给耶律家提个醒。
云家满门快为大景死绝了,最后只换来如此结局,你们耶律家还是异族,圣上虽然用着的时候高官厚禄拉拢,但是一旦边陲平静,便是耶律家布云家后尘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