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如果是其他公司，可能你话还没说完就被开除了。”
杜嘉一忽地笑了，她手指玩着头发，褐眸狡黠，眉眼弯弯，笑得像是只干了坏事的狐狸：“这么说，你想开除我？”
沉谨言：“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完后便不再说话，目视前方启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杜嘉一望着他，她这时感觉到了一点惊奇——她发现沉谨言好像太纵容她了，之前她袭击他是，答应让她进公司是，就连她对员工出言不逊也是——无论她做出怎样无理取闹的举动，他似乎都不会对她真正发火。
这对杜嘉一来说固然是好事，但是她从来不是安分的人，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沉谨言的底线在哪里。
杜嘉一被领回沉家那年五岁。
在此之前，她住在乡下亲戚家的土房子里。亲戚白天出去打工，夜里很晚才回来，没人管杜嘉一，她饿得受不了便去偷别人地里的土豆，藏在鸡窝里以备不时之需。
去了沉家后，她保留了这个习惯，每到半夜夜深人静，她偷偷溜进厨房，胡乱地在冰箱里搜刮一通，然后把东西都藏在衣橱最底下。等做饭的保姆察觉并告诉沉谨言的时候，衣橱里的蔬果都已经腐烂变质，甚至长出了虫。
所有人都在指责她不懂事，沉谨言却在她面前蹲下，耐心地告诉她，饿了只要告诉保姆就行，没有必要偷，然后他便伸手去拿衣橱里坏掉的食材想丢掉，可杜嘉一却误以为他要抢自己辛辛苦苦储备起来的食物，扑上去死死咬住了他的手。
她咬住他的手腕不肯松口，身上穿着临时买来并不合身的衣服，光脚踩在地上，头发凌乱，稚嫩五官显出凶狠，像一个发了疯的小疯子。
她被很多人拉扯着才终于松口，沉谨言的手腕已经变作青紫，上面嵌着一个渗血的牙印，家中佣人变了脸色，当着杜嘉一的面让沉谨言立刻去医院打狂犬疫苗。
沉谨言没有去，他也没有生气。他只是遣走围在身边的人，轻轻摸了摸杜嘉一的头，然后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处理好了手腕上的伤口。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有些杜嘉一回想起来都觉得小时候的自己蛮混蛋的，可沉谨言却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不会生气的人呢？
也许只是因为，没有触碰到他真正在意的事罢了。
杜嘉一无端冒出了这个念头。
她握着胸前的安全带，问：“报告，你觉得怎么样？”
“嗯？”沉谨言从鼻腔里发出疑惑的轻哼，像是才想起这回事，笑着道，“很好，出乎意料的好了。我心服口服，你想要什么，现在说吧。”
想要什么呢？杜嘉一自己也不知道，沉谨言是个大方的监护人，他做事周全，不需要提醒便为她提供了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所需要的一切，以至于杜嘉一几乎快要忘记了，想要一样东西是什么感觉。
她慢吞吞地想了半天，道：“想不到，先存着吧。”
过了会儿，她又说，“待会儿把我放在文苑路那边就行，我在那边下。”
沉谨言的动作突兀地停了下来：“你不回家？”
“我去找陆之榭。”之前鸽了他一次，这次就当弥补了。
沉谨言皱起眉，十分不解似的：“你们现在还在联系？”
他知道杜嘉一有个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小学到高中都在一起，直到大学才分开。他见过对方几回，说实话，见到他的第一眼沉谨言就不喜欢他，他太轻浮也太张狂了，沉谨言怕杜嘉一被他带坏。可他是杜嘉一身边唯一的玩伴，所以长久以来沉谨言一直忍耐着，对他们的交往保持着不反对也不认可的中立态度。
没想到上了大学他们还在联系。
他们有什么好联系的？
不会是……
想到这个可能，沉谨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他不允许。
做朋友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除此之外的关系他一律不会同意。
沉谨言曾以为他是个合格的监护人，但现在他发现他竟然忽视了杜嘉一的私人生活。
涉世未深的女生最容易被欺骗，新闻上也经常出现年轻女孩被渣男骗身骗心的案例，他绝不能让这事发生在她身上。
“晚上八点前要回家，如果要出去发消息跟我报备。”沉谨言沉声道，“如果我打电话你不接，我会直接开车来接你。”
“？？？”杜嘉一震惊，“大哥你醒醒，大清已经亡了，再说我都成年了，哪个成年人出去玩八点前回家的啊。”
沉谨言虽然纵容她，但这份纵容存在于她没有越界的前提下。他一直很在意她的行程去向，大学以前还好，因为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学校，无需操心，但大学以后他的关心就开始变本加厉，甚至有点到了变态的地步。
他甚至为此制定了“三不”规则，具体表现为：不得晚归，不得不报备行程，不得拒接他的电话。违反一次扣一次生活费，累计三次直接停一个月银行卡，拒绝商量，解释权归沉谨言所有。
这也是杜嘉一虽然喜欢顶撞他却懂得适可而止的原因。
沉谨言感觉自己血压在快速升高，他尽量温和地开口：“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在外面逗留很危险，你得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谁说我一个人啦，陆之榭会送我回来的。”
……难以沟通。
沉谨言还想说些什么，杜嘉一已经看向窗外大呼小叫起来：“唉唉唉开过了，停车停车！都跟你说了在文苑路停，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沉谨言忍耐着在路边停车，杜嘉一没等他停稳就像只小鹿似的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落地的时候没站稳，斜斜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看得沉谨言心口揪起，脑中有可怕的画面一闪而过，下意识叫出声：“杜嘉一！”
“拜拜拜拜拜拜拜！”杜嘉一站稳后头也没回，拎起包就跑了，身形十分矫健。
沉谨言望着她的背影，心口处仍残存着刚才一瞬间绞紧的痛感。
他菲薄的唇动了动，轻声说了句什么，话音消散在空气中。
第35章 我在温暖的地方踹狗（4）
◎“学姐找我什么事？”◎
跟杜嘉一家的中式别墅不一样，陆之榭家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地段好，绿化好，窗帘拉起来，明亮的大落地窗外，就是湖景林荫。
陆之榭给她留了门，杜嘉一意思性敲了两下，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了。
她一进去就看到陆之榭斜躺在沙发上，一面捏着一罐啤酒喝，一面看窗外落日余晖。
室内没开灯，光线昏暗，角落里一台黑胶唱片机缓慢地滑出萨克斯演奏的纯音乐，整个空间都沉浸在一种静谧而忧郁的氛围里。
哟呵，小日子过得蛮有腔调的嘛。
杜嘉一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道：“还没到十二点呢，已经开始emo了？”
陆之榭铝罐抵在唇边斜看她一眼，忽而笑了：“对啊，身而为人，我很抱歉，人间不值得，下辈子不来了。”
落日暖黄色的光为他的睫毛染上了一层潋滟的鎏金，胸前银色吊坠闪着细碎的光，他眼中笑意浅淡，侧脸懒洋洋的。
杜嘉一道：“你叫我来，结果你自己一个人喝酒喝的开心，是不是有点不道德了。”
陆之榭下巴抬了下：“冰箱里有，自己去拿。”
杜嘉一：“我腿断了。”
陆之榭：“那就别喝了，看着我喝。”
杜嘉一不置可否看了他半晌，起身凑近了他，左膝抵在他的大腿边，手顺着他的手摸上了他只穿着一件黑衬衫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和温度。
陆之榭抬起头，正好撞上少女盛满细碎星光的褐眸，她翘着唇看着他，白皙肌肤从她垂落在眼前的黑发中透了出来，连同她又亮又逼人的目光。
她道：“但是我想喝你的。”
陆之榭眼睑忽颤了下，含糊应了声，垂下眸，掩饰心口的那一阵悸动。
杜嘉一于是伸长脖子叼住铝罐边缘，陆之榭配合地放低了手，让冰凉的酒液顺利流入她的口中。
“不好喝。”
杜嘉一咂了咂嘴，退开。
但她还没来得及后退，腰被一双手搂住，一把拉入面前的怀抱。
陆之榭低下头和她耳语：“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吗？”
他们的额头几乎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他的碎发轻轻搔着杜嘉一的脸颊，使得她生出几分难耐的瘙痒。
“好痒——”杜嘉一脖子夸张地向后仰，语气轻松，“这有什么好猜的，你想我了呗。”
这一次陆之榭没有接她的梗，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吐槽她自作多情。
他和她对视着，不再卖关子，话音很平静：“我父母想让我去国外。”
杜嘉一立刻明白了他的目的。
陆之榭绑定的系统要求他攻略下自己，他一天任务没完成，一天不可能主动远离自己。
即使如此他却还要问，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想试探她。想试探她对他的感情。
杜嘉一有点想笑，她以为陆之榭会忍得更久一点。以他的性格，他做不出一直主动这种掉价的行为。
毕竟成年人间的感情，谁先跨出那一步，谁就输了。
她可太知道陆之榭想听什么话了，可惜，她偏不让他如意。
杜嘉一把玩着他的头发，漫不经心道：“那就去呗，能润出国多好啊，我也想润。”
陆之榭身体一僵：“你真是这么想的？”
“嗯，要不然呢？”杜嘉一道，“断人前程，天打雷劈，我这么品德高尚的人，做不出这种事。”
系统说：【宿主，我之前就跟您说过了这种方法不可行，攻略对象不吃这一套，会起反效果的。】
陆之榭语气莫名沉闷：【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她到底在不在乎自己。
他早就猜到杜嘉一会这么说，因为她的眼中看不到对他的爱意，和他在一起时做出的种种亲密行为，更像是在放纵自己的欲.望。
所以听到这话，他本该心无波澜，但是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心口闷的厉害。
可能是因为任务看不到进展，他才这么烦闷的吧。
【不要试探，直接打直球！】系统鼓励他，【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咱不搞那些弯弯绕绕，主打的就是一个纯爱！】
陆之榭舔了下嘴唇，慢慢道：“可是我希望你让我留下。”
“那就留下，陪着我。”杜嘉一说。
她答应的太干脆了，陆之榭愕然抬头，但杜嘉一却没看他。
她双手抱住他的腰，慢慢地滑下来，将自己的侧脸贴住了他的胸口。
陆之榭的心跳声传入耳中，鲜活有力。
她声音很轻，语调带着缱绻：“因为你的表情看起来，很想让我说这句话。”
不是因为我想，而是因为你想。
陆之榭喉咙发干，缓缓闭上了眼。
*****
[叫我+1：博远楼305，给你三分钟。]
[叫我+1：不来就没你好果汁吃哦～]
收到这条命令式的消息，走在路上的沈熙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她还真把自己当成供她随意驱使的狗了！
沈熙咬牙切齿地捏着手机。之前被这人平白无故扇了一巴掌，害得他请了三天的假脸上的印子才消下去，现在又被她使唤，他想也不想就打算直接无视。
沈熙已经把这个疯女人彻彻底底划入了黑名单，他算是想明白了，他无福消受那50的点数，谁想要谁拿去吧。
他正准备按灭手机，没想到手机振动了一下，对面发过来了新的消息提示，是一个视频格式的文件。
沈熙心中疑惑，点开来看，看清楚发的是什么后，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强烈的屈辱涌上心头，呼吸重了些。
是那天他在医务室发烧挂水的视频记录。
这本该没什么，如果画面中的自己不是在嚎啕大哭的话。
画面有些颤抖，画质也不甚清晰，但仍能看清他哭得通红的脸，脆弱不堪、委屈至极的神情，以及湿漉漉贴在下眼睑的睫毛。
他埋首在被褥中，身体抖着，像只受伤的小兽，无助而……
——“真可怜。”
沈熙一惊，才发现这道声音是视频里传出来的。与此同时，画面中横出一条白皙的手臂，温柔地拂去了他睫毛上挂着的一颗泪珠。
杜嘉一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爱怜的笑意：“没人要的小狗，被我捡到了。”
[叫我+1：看到了吗？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不保证这些视频不会出现在学校论坛上哦~]
[叫我+1：你那些小迷妹看你哭得那么可怜，应该会很伤心吧。]
[叫我+1：哈哈开个玩笑，你不会当真了吧？（龇牙笑）（捂嘴笑）（狗头）]
沈熙面色发青，拳头捏的咯吱响。半晌，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熙：我现在过来。]
杜嘉一翘着腿坐在课桌上，看到这条回复时，愉悦地吹了声口哨。
没想到这么听话，她还以为会被直接拉黑呢。
“嘎吱——”
教室门开了，少年清瘦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杜嘉一跳下桌子走到他身前，觉得他比自己上次见到他时还要瘦。
许是大病初愈，他面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唇薄而红，下巴尖削，眼睛倒是漆黑清亮，长得干干净净的，比女生还要好看，只是瘦得太厉害，像根啃的没剩多少肉的肋排似的。
这可不行，她不喜欢细狗啊。
见到她，少年肩膀往后靠，那是下意识抗拒的姿势。
抵着门板，手背青筋突显，眉头蹙起又很快舒展开，不想让杜嘉一看出他的厌烦。
……屈于杜嘉一的淫威压迫。
他站直身子，按捺住不耐，笑容疏离，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客气：“学姐找我什么事？”
杜嘉一故意板起脸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她在沈熙又想往后退的时候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拉到面前细细看着，手背上的青紫已经消去很多了，只剩下淡淡的一点颜色，愈发衬得他皮肤如玉般白皙。
她没忍住说道：“沈熙我真没见过比你更娇弱的人了，校医给你戳针找半天找不到你血管在哪，戳了三针才见血，结果我就出去倒个水的功夫就全青了，整的好像被谁虐待了似的。”
沈熙忍了忍，到底没忍住，面上浮现了不加掩饰的嘲讽：“嫌我娇弱就不要管我啊，我就算发烧烧死在那了也跟你没关系吧？还是说，你原本就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杜嘉一很不解似的：“ 你生什么气？我又不是在骂你，陈述事实而已。”
“好，陈述事实，好。”
沈熙深吸一口气，握住她的肩膀推开她，“那你干脆就把视频放出去啊。不是陈述事实吗？那你就放到论坛上，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娇弱到挂个水都会哭的人好了。反正这就是事实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