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嘉一靠着墙，百无聊赖地看头顶一闪一闪的白炽灯。
真没想到，沈熙要去的地方居然是医院，早知道她就不跟来了，毕竟她跟沈熙的关系就那样了，她没有深入了解对方生活的兴趣。
况且沈熙也没有跟她主动提起过，说明他本身也不愿意跟她分享。
这样挺好，如果他想把自己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告诉她，她才需要担心呢。
沈熙进去已经有一会儿了，根据杜嘉一推测，病房里的应该是他的亲人。
而且看他买的那些东西，还是个能让他上心的亲人。
杜嘉一觉得蛮新奇，原来他在这个世界还能有真正关心，而不是演出关心的人。
不过那也跟她没关系就是了。
病房里，沈熙弯腰将花和水果放在床头柜上，他偏头望向病床上的人，口吻十分温和：“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要吃苹果吗，我现在帮你削一个吧。”
“谢谢小熙，最近在学校里还好吗？跟同学相处的怎么样？钱不够就和我说，你上大学，需要的东西总归是很多的，不要替妈节省。”
病床上坐着一个穿着病号服，一脸病容的女人，她说完便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捂着嘴巴匍匐在床沿，咳得撕心裂肺，浑身发抖，好似要将肺腑都呕出来似的。
沈熙立刻走过来帮她顺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仿佛早已习惯。
过了很久，女人才缓过来，在沈熙的帮助下吃力地坐直身体，夹杂着缕缕白色的黑发凌乱地散在脸边，她看起来如纸般苍白脆弱，似乎一阵风便能吹走。
沈熙道：“妈，我跟同学关系挺好的，钱也够用了，你不用为我操心，刘医生也说你需要少操点心。”
“我知道的，我就是没有事情做，刘医生太过分了，连电视都不让我看呢。”
女人柔声抱怨，一双憔悴的眼睛望着他，慢慢道，“小熙，咱们打个商量，我想回家住，这里晚上太安静了，我睡不着。”
沈熙反驳：“可是你的身体……”
女人说：“我这病反正是治不好了，那点钱花在我身上也是浪费，不如都留给你。”
她牵起唇角，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而且，趁我还有时间，我想回家看看，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有点舍不得。”
沈熙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我知道了，我去跟刘医生说。”
“嗯。”女人很是满足的模样。
沈熙从塑料袋里挑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走进病房洗手间，用清水仔细地冲洗。
沾着水渍和牙膏沫的镜子映照出他的身形，时空似乎扭曲了一瞬，一团看不清面目的灰雾逐渐浮现，取代了镜中的画面。
【宿主，您为何要过多地把精力花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呢？】那灰雾是系统借助媒介所能展现出来的非物质形体，【毕竟对方死亡之后，您离开也是迟早的事，没必要和人交心，徒增烦恼。】
沈熙冷笑一声：“你懂个屁，滚一边去。”
【……】
灰雾散去，沈熙的面容重新出现在镜子上。
沈熙洗好苹果走出来，坐在病床边削果皮，他手很巧，红润润的果皮在水果刀下蜿蜒而出，从头到尾都没断过，很快一个漂亮的苹果就削好了。
女人看着，很是感慨：“儿子长大了，会照顾人了。”
沈熙没说话，抿唇笑了下，用纸巾垫着递给她，女人咬了一口，眼里忽然就冒出了泪花，她连忙用手背拭去，解释道：“这苹果真甜，真好吃。”
沈熙放在底下的手攥紧了水果刀，笑着说：“那以后我再买这家店的。”
病房门打开，沈熙从里面走出来，杜嘉一一下站直了身体：“要走了？”
“我去找一下医生，你可以先去楼下大厅坐会儿。”
杜嘉一“哦”了声，沈熙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她却没有走，而是站在病房门口，透过嵌在门中间半透明的塑料隔板，往里面看了一眼。
一个隐隐约约的瘦弱人形倒映出来。
几秒后，里面传来努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杜嘉一听了会儿，走开了。
*****
过了几天，陆之榭约她出来吃饭。
杜嘉一以为他要请吃什么好东西，跑到他俩约好见面的地方，兴冲冲地问：“吃什么吃什么？我现在饿的能吃一头牛拌一头猪。”
陆之榭：“呃，我本来打算问你吃什么的……”
杜嘉一：“……？”
杜嘉一生气地说：“为了吃饭作弄我，我的心里一团火。”
“哎呀我开玩笑的嘛。”陆之榭手疾眼快把人拽回来，“你想吃什么。”
杜嘉一：“我想吃垃圾食品你能同意？”
陆之榭：“有什么不同意的，你想吃咱们就吃。”
杜嘉一抓住他的手臂，狐疑地打量他的身材：“你也太随便了，所以你这身肌肉真是蛋白粉充起来的？”
“货真价实！是假的我天打雷劈好吧！”陆之榭没好气，“那吃点健康的总行了吧？”
杜嘉一立刻说：“可以，我想吃全麦面包配生菜鸡胸肉，低卡又营养。”
陆之榭呵呵一笑，直白地揭穿她：“想吃汉堡就直说。”
杜嘉一不甘示弱：“那你想吃什么？”
陆之榭谦逊一番：“也没什么，我觉得减脂荞麦面和素食肠就挺好的。”
杜嘉一打了个响指：“泡面里加两根香肠，你这还不如我呢。”
“你说得轻巧，再好的我们也吃不起啊。”
陆之榭恼怒地看她一眼，声音忽然低下来，“而且你这个月还要给我准备生日什么的，肯定要花不少钱，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杜嘉一没听清后半句，但无论如何她不允许吃饭吃不好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就算我只剩最后一块钱我也要炫嘴里！什么都能低但是恩格尔系数不能！我空着肚子来的，就指望着这一顿活了，今天说什么也得吃顿好的，不然我就死这！”
陆之榭拗不过她，叹了口气：“那你要吃什么嘛。”
“汉堡炸鸡。”
“……”
于是最后去了肯德基。
介于两人都穷的叮当响，他们aa点了份双人套餐，陆之榭没什么胃口，吃了几根薯条就不吃了，坐在一边看杜嘉一狼吞虎咽。
她吃下一个汉堡，喝了口可乐，眼睛斜向对面桌，忽然就不动了，眉毛皱起，嘴巴里还不停喃喃自语。
陆之榭听不清：“你说什么？”他凑过去，听到她低声询问着，“隔壁桌为什么不把那两个蛋挞吃完？我到底要不要过去拿过来吃掉？”
陆之榭：“……”
这都什么人啊！他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啊！
而不过几秒时间，杜嘉一已经成功说服了自己，扶着桌子就要起身，陆之榭一把按住她的脑袋，崩溃道，“你他妈坐着别动！我去给你买。”
“可是……”有免费的为什么要花钱？
陆之榭气急败坏：“没有可是，再穷我也不能让你吃别人不要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杜嘉一的视线恋恋不舍地从对面桌收回，话音遗憾：“好吧。”
陆之榭往点餐台走去，一步三回头，反复强调警告：“不准过去拿，听到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哦。”这男的管真宽，迟早甩了他。
第60章 我密谋在一个夏天死去（1）
◎直到那份理性杀死了杜嘉一，也杀死了他自己。◎
吃饭吃到一半, 天色暗了下来。
闪电照亮云层，一声闷雷作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 有人匆匆推门进来躲雨, 冰凉的雨丝便顺着风斜斜飘进来。
室内的冷气愈发熨帖舒适。
杜嘉一把最后一口蛋挞塞进嘴里，鼓起腮帮子, 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用胳膊肘怼了下陆之榭, 含糊不清道：“你带伞了吗？”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带的样子吗？”
陆之榭摊开空空的两手。
杜嘉一的眼睛在他身上慢悠悠扫了一圈，然后停在他的裆部位置。
陆之榭脸红了, 连忙夹紧双腿：“……喂！这是在外面你稍微收敛点！”
杜嘉一：“对不起，我情不自禁。”
她叹了口气，“好吧，那就只能冒雨跑回去了。”
陆之榭立刻拒绝：“我不要，我球鞋会被弄脏的。”
“没有王子命，一身王子病。”杜嘉一摸狗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别闹好吗，娇气是有钱人的专属权力，咱不配, 乖，听话。”
陆之榭低头看了看自己好不容易才抢到的限量球鞋，很不愿意：“不能等雨停了再走吗？”
“哦——那好吧。”
杜嘉一故意拖长音调，看了看四周, 表情骤然凝重起来，勾住陆之榭的脖子就往外跑, “快走快走快走！”
她鬼鬼祟祟地佝偻身体, 压低声音, “我看到我前男友了！”
陆之榭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拉出了店内，泛着凉意的雨点扑面而来，名贵球鞋啪塔啪塔踩过坑坑洼洼的水坑，溅起飞扬的水珠。
杜嘉一一头红发因为奔跑在脑后飘扬，街景不断倒退，零星叶片和花瓣粘在路面上，空气里漫着褪去暑气的潮凉。
“什么？！”
陆之榭还是第一次见她因为哪个男的这么慌张的样子，非常不爽，顾不上鞋子被打湿，边跟着她跑边频频回头东张西望，大声说，“谁是杜嘉一前男友啊？”
杜嘉一赶紧返回来捂住他的嘴：“闭嘴啊！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啊！”
“是高中那个隔壁班的丑逼吗？”陆之榭不爽的要死，“你们不是分好久了吗，你怎么还记得他长什么样？你是不是心里还有他？”
杜嘉一：“……不是，你啥意思啊说我眼光差呗？人家好歹当年也是班草好不好。”她拽他的手臂，“好了别找了，赶紧走。”
雨雾朦胧中，陆之榭看清她忍笑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这是她骗自己走的借口，磨了磨牙，忽然反手拉住她往前跑。
“快走快走快走，他和我前女友在一起！”
杜嘉一：“？你小子！”
雨淅淅沥沥，砸的月季和绣球犹如花瀑一般，漆黑石板上五色灯光蜿蜒流淌，仿佛彩虹融化的色彩。
“你跑这么快是怕前女友过来打你还是赶着投胎重开啊！慢一点啊混蛋！”
杜嘉一体能一般，被他这么一拉瞬间处于弱势被动状态，踉跄着才勉强跟上他的脚步，嘴里不停骂骂咧咧的。
迎着冰凉的雨水，耳边是少女充满愤慨的抱怨，陆之榭开怀大笑起来。
他发现自己没法不开始期待即将来临的夏天，期待她为他准备的生日，期待这个有她在的不同寻常的酷暑。
他们可以在黑漆漆的livehouse里高声合唱，一起在夜晚喝啤酒吹夜风，听听街头耳机里的音乐，再买一把羊肉串牛肉串土豆片烤年糕烤茄子，边吃边走边说边笑……在回去的路上。
只要，有她在身边。
*****
按下墙上开关，暖黄色的灯亮了起来。
杜嘉一脱下湿透的衣服随手丢进洗衣机，倒了杯热水一口气喝完，支棱在水槽边，朝天花板吐出一口白色的热气。
外面雨还没停，雨点噼里啪啦砸得窗户震响，仿佛要穿透玻璃，打进这方干燥狭小的封闭空间里。
半湿的t恤贴在皮肤上，杜嘉一有点冷，又不想去洗澡，赤着脚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窗外黑乎乎一片，倒影出她的模样：头发被雨水淋湿成一绺绺的，有些黏在脸颊上，有些落在肩膀上，而被红发遮掩的脸苍白得吓人，两只圆溜溜的褐眸看着又精神得很。
乍一看像那种藏在深山老林里煮□□汤的阴暗b女巫。
杜嘉一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逗乐了，把脸埋进抱枕里，闷闷地笑出了声。
如果她真是女巫，她铁定先把这群骗她的傻.逼们都煮了。
杜嘉一洗了个澡出来，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摸了摸已经消化完食物的胃囊，叹了口气。
她就说把那两个蛋挞吃掉吧！现在又得出去觅食。
正好公寓对面有一家面馆，最便宜的素面只要八块钱一碗，而她给自己规定的每日花销上限扣掉今天花的钱还剩二十块，绰绰有余。
杜嘉一美滋滋。
“老板，要一碗素面。”
“好嘞！扫一下码就行。”
杜嘉一拿出手机，付款界面忽然弹出来一条消息，只见这个月的网易云黑胶会员自动续费扣了她十二块钱。
杜嘉一：“……”
她含泪付了八块钱。
面吃到一半，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杜嘉一掏出来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陌生来电。
这已经是这周以来第十五个了。
前十四个她都直接拖进了黑名单，可今天也许是出于好心情被打搅的不快，杜嘉一决定和这个坚持不懈骚扰她的人打个招呼。
她果断按下接听键，张嘴就是一顿输出，却没想到那边传来叮铃咣当的巨响，似是一堆东西打翻在地，紧接着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慌里慌张大喊，“沉总，通了通了！”
卧槽！有诈！
杜嘉一第一反应就是撂电话，可有人提早预料到她的动作，赶在她挂断前开口，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不要挂，岁岁，算我求你的。”
杜嘉一手一顿。
她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空着的另一只手死死捏着筷子，话音还带着笑，说出的话句句带刺：“哟！这不是咱们牛逼哄哄的沉总吗？不知您大张旗鼓打十五个电话找我这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是要做什么呀？如果是让我回去收拾行李就不必了，那些破烂你直接扔了吧，我看着也挺闹心的。”
沉谨言急急辩解：“我不是想说这个，你的东西我都没有动过，你的房间也保持着原样，只要你想你可以随时回来。”
杜嘉一说：“但是我不想回去。”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讽刺的笑声令沉谨言心脏紧缩，“是你亲口说出那些话，也是你亲手做出的那些恶心事，现在你还腆着张脸让我回去，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有多下贱吗？还是说你当我属鱼的只有七天记忆，七天过后又可以当无事发生回来跟你甜甜蜜蜜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了？”
“我承认我确实不是个守信的人，但断绝关系是我亲口说的，这才一周就反悔我也太没面子了，何况没了我这个毒瘤不是正和你意了吗？”
沉谨言喉结动了动，喉咙干涩：“我从没有这么觉得……”
“别说了。”杜嘉一打断他，一字一句，“你这种表里不一的人真让我恶心。”
这一刻，沉谨言几乎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唇色苍白如纸，几乎拿不稳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