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成向绥宁瞟了几眼,确认这个距离她听不见才压低声音道:“我看那个绥宁不是什么好人,这不是怕你被她吃了嘛。话说,她真是你亲戚,莫不是框你的。她瞧着实在不像什么普通人家。“
方翊一阵语塞。
他跟方大成再三保证绥宁不会伤害自己,方大成才半信半疑回去了,临走前一步三回头,生离死别似的。
目送方大成离去,方翊一转头,却见绥宁正优哉游哉躺在藤椅上幽幽盯着他,那目光如有实质。
方翊自从知晓了她的身份,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敬畏腾地一下又起来了。
他不确定绥宁那顺风耳有没有听到什么,笑嘻嘻到她跟前来,道:“门主大人,过几日腊八,城里有祭祀,去不去瞧瞧?”
绥宁垂下眼皮,一副要睡不睡的样,轻轻“嗯”了声。
方翊眉开眼笑。
这尊大神来了他家一个月都没出去过,方翊都怕人在家发霉了。如今总算愿意出门,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他道:“腊八要吃腊八粥,明日我去街上买点薏米红枣什么的。”
家里只有小米和玉米,要做腊八粥这些东西远远不够。平日里方翊一人自己凑合凑合或者去方大成那蹭点,如今绥宁来了怎么说也是客,方翊可不好意思让她跟着凑合。
一转眼就到了腊八那天。
方翊没去街上卖书,而是起了个大早清扫屋子。
绥宁在他起身时就醒了。两人一墙之隔,绥宁将他那屋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也起了。
方翊见她早起还有些讶异,要知道往常他去街上绥宁还在睡。
绥宁将他眼底的惊讶收入眼底,脸黑道:“这几日半夜打雷下雨,谁跟你一样睡的跟猪似的。”
方翊哑然,他确实没听到,于是装作没听见她的话继续自己的动作。
两人吃完朝食,照旧是绥宁洗碗。
方翊收拾屋子,理他那堆宝贝书。
绥宁洗完出了东厨,方翊在理书。绥宁把院子扫了一遍,方翊还在理书。
她拿着笤帚抱臂靠在门边,瞧着方翊动作慢吞吞地分好书然后摞在一起,动作慢的令人发指。
绥宁皱眉,实在受不了他这副蜗牛样子,道:
“你一直这样?”
方翊没明白:"哪样啊?“
绥宁”嘶“了一声,”就这副——慢吞吞的乌龟样。“
方翊纳闷,早上说他是猪,现在又说他是乌龟,他就不能像个人嘛。他摇了摇头。
”不是,我娘说我小时候可皮了,后来有一次爬树摔了磕到头,醒来后就变这样了。”
绥宁笑了:“怪不得,原来是把脑袋摔傻了。”
方翊有点生气,他不喜欢别人说他傻,这会儿也不怕她了,皱眉反驳道:“我不是,我不傻!”
绥宁大笑两声。
两人花了一个上午将几间屋子理好,下午开始做腊八粥。
绥宁对东厨的事一窍不通,于是靠在门旁瞧着方翊忙里忙外,偶尔被叫去拿个什么。
方翊提前一天泡好了食材,如今拿来用正好。
他将洗干净的黑米,薏米红枣什么的一同倒入锅中,加上清水慢火熬。将近半个时辰之后,热腾腾的腊八粥出了锅。
方翊盛了两碗,配了些小菜与绥宁一起吃。
绥宁还是第一次吃这东西,黑乎乎的一碗看的她直皱眉,见方翊用期待的目光看她,她勉勉强强尝了一口,意外的不错。
她又喝了一口,淡淡道:“不错。”
方翊双目闪闪发亮,等绥宁吃完又给她盛了一碗。
两人吃饱喝足,趁着天幕未降,乘着方元良的牛车去了朝阳城。车上还有方大成和吴翠林。吴翠林笑呵呵拉着绥宁说话,方大成和方翊对视一眼,一同沉静下来,然后侧耳偷听她俩讲什么。
吴翠林笑道:“上次走的急,婶还没和你说说话呢。绥宁姑娘今年芳龄几许?家里可有兄弟姊妹?可有婚配呀?”
绥宁难得乖巧,道:“吴婶,我今年二十有三,没兄弟姊妹,没婚配。”
吴翠林拍着她手道:“婶呀,第一眼瞧见你就喜欢,长的英气又聪明,摸着还结实,谁要是娶了你可就有福喽。”
绥宁皮笑肉不笑,心中暗想谁敢娶她才是不要命了,死也挑个好看的死法。
两人一路说到城里。准确来说,只有吴翠林一人在讲,绥宁配合应几声,她说村西哪家的男人在外头找了个二房,没被大房的知道,还偷偷摸摸生了个孩子,又说村东的哪家分家时家产没分清,闹到了县衙里,后来还为了一只鸡大打出手。
上到杀人分尸的大事,下到鸡毛蒜皮的小事,绥宁觉得江湖百晓生在她跟前都得称声师傅。
车上几人被迫听八卦,倒也津津有味。
到了城里,方翊绥宁与方大成他们分路而行。
方大成看着方翊欲言又止,磨磨蹭蹭不肯走,绥宁瞪了他一眼,他立马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方翊:“……”
今日朝阳城里热闹非凡,人山人海,络绎不绝,真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第6章 情愫暗生心萌动
周围的商品琳琅满目,小吃、玉石、配饰应有尽有。千灯照碧云,十里长街,入眼之处,满目繁华。人们一片欢声笑语,暖意融融。
绥宁起先还十分矜持,瞄几眼就收回目光,越往里走越繁华,不知何时起,她也被热闹的气氛感染了,脸上映出几分笑意。
方翊左看右看往前走,回头瞧绥宁的时候,发现她眼光黏着某处,走不动道儿了。
方翊看过去,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商贩,他吆喝着,手里的糖葫芦又大又圆,红澄澄的十分诱人。
方翊从他手上买了两串,果然见到绥宁的目光随着糖葫芦移动,他不由心中好笑,将其中一串递给绥宁,她毫不客气地接过塞进嘴里。
两人边走边吃, 途中路过几处宅府,门户大开,里面的豪华奢侈肉眼可见。
绥宁想到他俩住的小屋子和来时那条坑坑洼洼的道路,问:“你怎么不在城里买房?”来回不用赶路,多方便。
方翊舔着糖葫芦,含糊不清道:“城里房价太贵了,买不起,我还要留着钱娶媳妇儿呢。”
绥宁动作一顿,心里生出一股邪火,她也不知这股火是从哪冒出来的,烧的人浑身不舒服。
不舒服就要发泄。
于是她停下来,拎着方翊领子把继续向前走的他扯了回来,嗤笑道:
"就你这小身板还想娶媳妇儿,你给人当媳妇儿还差不多!“
方翊不知道她又在发哪门子的火,无辜地啃着自己的糖葫芦看她。
绥宁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奇怪,她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道:“本座是想让你有点自知之明,别害了别的姑娘。"绥宁自从身份道破之后就时不时的自称本座,试图拿门主的威压让自己在方翊面前更有气势一些。
方翊乖乖点头,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处境确实不适合成亲,到时候拖累她们可就不好了,况且,他还没到成亲的时候呢。
两人一阵沉默,气氛莫名诡异。
不过这份诡异并未持续多久,因为绥宁开口了。
"这是何物,味道还不错。”
”你没吃过这个吗?“方翊有点惊讶,毕竟绥宁看起来真的很有钱。
绥宁摇摇头,她手上那串已经快没了。
“那你好可怜哦。”方翊随意说了句,继续舔他那串。
绥宁呆滞了。
立足武林十年,她心狠手辣,手段用尽,那些自诩正派人士对她深恶痛绝,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各种肮脏的词她都听过,恶毒、可恶、狠戾,叫她快去死的有,要将她挫骨扬灰的也有,独独没听过可怜。
她气笑了,一把揪住方翊的脸。
"你说本座可怜?!本座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锦衣罗缎没穿过,出门身后跟着十几二十个随从,那些个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见到本座都得卑躬屈膝,你居然说本座可怜?!“
方翊被她掐的痛呼出声,死命拍打她的手让她放开。
绥宁松了他的左脸,又去揪他的右脸。
“说,到底谁可怜!"
方翊投降:"我我我,是我可怜!你快松手,疼!“
方翊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脸从她魔爪下解救了出来。
他揉了揉两边掐红的脸蛋,可怜兮兮瞪着绥宁,一脸哀怨。
绥宁手劲极大,这会儿方翊脸上两边各留着几根指印,红彤彤的,看起来有点滑稽可爱。
绥宁哼了一声,两下三下吃完了她手里那串,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将目光移到了方翊身上。
此时方翊还在慢慢舔他那串,舌头一伸一伸的,一切动作在绥宁眼中放慢,细细比较,他唇舌竟比那棵冰糖山楂还要艳红。
绥宁看的口干舌燥,头脑发热,她一把将那串糖葫芦抢了过来塞进嘴里。
"哎——"方翊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到了绥宁口中。
绥宁几口嚼完吞下,睨了一眼,“怎么?”
方翊赶忙缩回手摇摇头。
其实他想说最上头那颗他舔过了,不过最后还是闭了嘴。
据他这几天的观察,绥宁好像有点洁疾,碗要洗好几遍,被子必须叠规整,院子里一片树叶不许有。如果她知道那上面沾满了方翊的涎水,不得杀了他。
突然人头攒动,人们向着一个方向涌去。
方翊兴奋道:"祭祀要开始了。”
语罢,他紧紧拉着绥宁的手跟着人群的方向挤去。
只见几只舞狮在人们围成的大圈里灵活跃动。那狮子头做得十分逼真,时不时眨眨有神的大眼,张张嘴巴。它晃着脑袋蹿上蹿下,满地打滚,憨态可掬。
人们被逗得哈哈大笑,鼓掌叫好。
舞狮之后是舞龙,长长的龙形灯笼被人高高举起,人群纷纷为舞龙人让路,好叫这条龙蜿蜒百里,展示它的威严。龙跟着绣球不断扭、挥、仰、跪、跳、摇,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一声长啸,翱翔九天。
热闹的表演入不了绥宁的眼,她的注意力全让方翊牵着的手夺走了。
方翊的手好像比她的要小一些,白白细细,指腹上稍有薄茧,手心暖暖的,和先前吴翠林牵她手的感觉完全不同。
绥宁盯着紧紧相连的两只手,心里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直到祭祀结束,方翊带着她到城门口与方大成一家会面时,神思还是恍惚的。
方大成看着方翊的脸,惊呼一声,道:"容川,你脸怎么了?怎么这么红?!猴屁股似的!"
方翊瞄了眼绥宁,绥宁这会儿抱臂靠在一旁,看似在欣赏风景,实则余光留意着他俩。
方翊不敢说是她掐的,就说是冻的。
方大成偷偷打量着绥宁。
绥宁实在是与这格格不入,穿着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住通身的贵气。她生的高,偏偏看人时还爱吊着眼,高傲的像只孔雀。不笑时嘴角向下,莫名显出几分戾气。
绥宁感受到他的目光,睨了他一眼,吓得方大成立马低下头去。
他一把搂住方翊的肩膀将他带远了一些,小声说:“容川,是不是她欺负的你,我第一眼看这个女人就不是个好东西,别怕,跟哥说,哥给你报仇!”
方翊摇摇头,心道还是算了吧,她能一拳一个我,也能一脚一个你,咱们全村加上都不是她对手。
不过这话不能说,他拍拍方大成的肩,道:“放心吧,她没欺负我。而且她人挺好的,就是看着凶。”
第7章 与虎争斗救大成
腊八之后天气越来越冷,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却多下雨,湿冷的风使劲往人骨子里吹。
入冬之后街上行人少了,方翊渐渐不去卖书,而是准备了粮食和柴过冬。
这日,他拿了腌白菜去方大成家串门,却见方吴二人坐在院中一脸凝重。
他将腌白菜放在桌上,环顾四周没见方大成的身影。
方翊奇怪道:“良叔吴婶,大成哥去哪了?”
方元良抬头看看方翊,叹了口气,脸色沉重,欲言又止。
方翊莫名感到心里一阵心悸。他又转向吴翠林。
吴翠林眼眶通红,似乎刚哭不久。她道:“前两天大成说趁着天好去山上采点菜捡点柴火,这一去他就、他就没回来。”
方家村村后有一座山。那山高耸入云,壁立千仞,山势险之又险,奇花异草多,凶兽猛禽更是数不胜数。
方翊脸色骤变,他一把抓住吴翠林的手臂,道:“那你们去找过了吗?”
方元良道:“找过了,没找到,昨日下了场大雨把痕迹都冲掉了,我们……我们实在……”他说不下去了,深深垂下了头。
吴翠林捂面哭泣。
方翊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静下来,不去想方大成是否已经遇险。
他道:“等下我去找,若是还找不到,明日再拜托村里人一起去找。”
实际上,村民一般只敢在山脚下活动,好处再大也不会有多少人进山。此已是下下策。
方元良抹了一把灰败的脸,叹道:“只能如此了。”语罢,他紧紧抱住方翊,道:“容川……“他嘴唇嗫嚅半晌,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万事小心“。
方翊郑重点头,和方吴两人打了招呼匆匆赶回去,收拾了包裹就要出门。
绥宁瞧着方翊慌里慌张进进出出,道:“怎么了?”
方翊急着上山,多拖一会儿方大成就多一分危险,他边往外走边道:“去后山,大成哥被困在那了。”
绥宁皱眉,拦住方翊,“你一个人?”
方翊道:“是。”
绥宁抢过包裹拎在手上,道:"我去。"
方翊讶然,连忙阻止绥宁的动作,“我去。后山太危险了。”
绥宁转头瞥向方翊,眼中的不屑毫不掩饰,道:“你打得过我?”
方翊:“……打不过。”
绥宁将包裹随意甩在肩上,大步跨出门,向后摆手,道:“那就我去。等我消息。”
绥宁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方翊依旧伫立门前望夫石似的朝着她去的方向望去。许久许久,他转身回了屋里。
前夜刚下了大雨,道路泥泞,每走一步都深陷泥里难以挣脱,难走的很。
绥宁轻功用的得心应手,很快进了山。
山里密林遍布,上空茂盛的树冠层层盖住,几束阳光从叶隙中勉强挤进来,投在地上形成光斑。林间光线昏暗,寂静无声,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虫鸣,将诡异气氛拉到顶峰。
绥宁缓步走在其中,看似不经意,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遽然之间,她面色一凝,猛地借力飞身上了最近的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