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翊好奇极了，他从没坐过马车，极想看看里头是什么样子。在他手即将碰到门帘之前，一只芊芊玉手先他一步将门帘撩开，从里钻出一位窈窕美人。约莫二十七八，远山眉，翘头鼻，殷桃唇，顾盼生姿，只是她左眼带着一只黑色眼罩，硬生生冲破了她身上的气质，显出几分不协调的感觉。
女子先是向绥宁喊了声"门主”行礼致敬，再转向方翊笑意盈盈道：“您就是方容川方公子吧，先前听门主大人提起您，今日一见才知您的器宇轩昂玉树临风非传闻所能比。我名令采颜，不知方公子认不认得我？”
方翊施施然回一礼，笑道：“当然认得，罗刹门右护法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眼看两人的互捧没完没了，绥宁及时打断：“行了，别废话了，我们先去方大成家。采颜，你且在此处等候，我们去去就来。”
二人来到方大成家时，他正好在鸡圈里撒食。一见绥翊，便一瘸一拐地迎上去。
他道:“怎么，来看我啊。”
方翊瞧着方大成高兴的脸，离别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神经大条如方大成，此时也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他道：“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
方翊难以启齿，绥宁就替他说：“我们要走了。”
方大成睁大双目，道：“走？走去哪？”
绥宁道:"去我家。"
方大成道：“你家？你家不是发大水了吗？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回家带容川做什么？”
绥宁抱臂，抬高下巴，道：“当然是好好报答他。”
方大成真是傻了，他转头向方翊求证，方翊朝他缓慢地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他愣了半晌，突然“嘶”了一声，紧接着又"哦“了一声，尾音拖长，作恍然大悟状。
他语出惊人：”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是不是因为容川救了你，所以你想以身相许，回家成亲啊。"
第10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什么成亲？谁要成亲？”吴翠林来的时候正巧听到什么成不成亲的话，赶忙走到几人中间追问。
方大成大喊：“娘，是容川和绥宁要成亲了 ！"
吴翠林惊喜道：“哎呦恭喜恭喜啊，容川、小宁，你们什么时候定的日子，怎么不告诉婶子啊！”
方翊简直要被两人搞糊涂了，忙道：“吴婶，不是我要成亲，哎也不是别人要成亲，是我们要走了，去绥宁那！”
吴翠林大失所望：“哎，不是成亲啊，吴婶还以为要吃你们的酒席了呢。怎么突然要走了呢，还走得这么急，不提早跟婶子说说，好给你们带点吃的穿的啊。”
方翊道：“是绥宁家里人来信了，叫她回去一趟。吃的穿的不用带，我们有的。良叔呢，良叔在不在？我还想和他告个别呢。“
吴翠林道：“在后院呢，我去给你叫来。”
方翊忙阻止她，道：“婶子，我们一起去吧。”
吴翠林道了一声“行”，拉着绥宁和方翊一同去了后院，剩下方大成慢吞吞走在最后，大喊：“哎，我腿还没好呢，等等我啊！”然而前方三人没一个理他的。
后院方元良正在修栅栏，听见有人唤他，抬起头见是绥翊二人，笑眯眯道：“怎么啦？”
方翊将离开的事情讲给他听，方元良心中不舍，还是故作欢笑：“哎，孩子大了，要去外头看看了。记得常来信，回来了也记得告诉我们，到时候啊叫你们吴婶做顿好的，咱们再好好聚聚。”
方翊点点头，和三人紧紧相拥。
方大成背过身抹了把眼泪，朝着远处大喊：“容川！绥宁！记得回家——”
方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方家村，坐上马车一路向北踏上了路途。
马车外表灰扑扑的不惹人注意，里面别有洞天，最里头横着一张床，不大，只够一人躺，床前一张玉石桌，铺着红色流苏绒布，上面摆着各色糕点和茶水，马车两面各开了一扇窗，周遭嵌着几颗圆润的夜明珠，尽显奢华。
方翊好奇的东摸摸西看看，绥宁不知何时换回了以前的锦衣华服，靠在墙上闭眼假寐。
除了初次见面，这还是方翊第一次瞧她这身行头，一身老气横秋的黑色鎏金滚边长袍，穿在绥宁身上显得繁复精致又沉稳。
古人言人靠衣装马靠鞍也不全对，至少绥宁是个穿粗布麻衣都好看的人。
方翊从没出过长州，准确来说，长州这个小地方他也只待过朝阳城。是以出了朝阳城之外的景色都能勾起他的兴趣。只是冬季的景色除了枯树就是杂草，方翊很快觉出了乏味，兴奋劲一过，整夜未睡的疲惫和背井离乡的不舍就溜出来了。
他学着绥宁靠着，叹了口气，闭眼放空自己，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方翊被摇醒时正值午日，他揉揉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绥宁。
绥宁一撩衣袍下了车，轻飘飘抛来一句“吃饭”，他这才发现自己已身处繁华闹市。
方翊紧随其后，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四处观望。这座城和朝阳城很像，只是布局略有不同。
他跟着绥宁走进一家客栈，小二将手中的抹布往肩上一搭，笑着迎上来热情道：“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
正午店里宾客盈门，店小二将两人请到靠近角落的桌子旁，很快拿来食单供两人挑选。
方翊从没来客栈吃过饭，盯着食单上的菜名有些艰难，光从名字上很难看出这些菜到底是什么。
他指着其中一道：“西施玩月是什么？”
没等小二回答，绥宁淡淡道：“西施玩月是由鸡蓉、鱼蓉等做成的丸子为主料，以春笋片、火腿片、小青菜心、香菇片等和鸡汤为辅料，搭配烹制而成的一道汤，味道不错，你可以试试。 ”
“那这个呢？叫什么红梅珠香。”
“一道鲁菜，以鸽蛋、对虾为主料烹制而成。”
方翊大开眼界，他不知菜名还有这么多学问。不过他更佩服绥宁，真诚道：“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平常他人虚假的恭维听惯了，现下方翊不带任何杂质的赞叹反而让她耳朵微微发红，绥宁骄傲道：“那当然，还用你说。”
小二也赞道：“看来这位姑娘是个行家呀，我们这些菜可都出自名厨之手，二位一定要试试！”
绥宁将刚才方翊报的几道菜都点了一遍，店小二的笑容立马真诚很多，乐呵呵小跑进厨房。
方翊方才一直没说话，等小二走了才凑到绥宁身边，担忧道：“点这么多菜要不少钱吧，况且我们三个人也吃不完呀。”
绥宁瞥了他一眼，道：“钱我有的是，这点不用担心。还有，谁说只有我们三个。”
方翊奇怪，心道还有其他人不成，但见刚才安置马车的令采颜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不少人。那些人个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神色凶狠，一看就不好惹。令采颜将他们安排到周围的空桌上，然后款款走来和绥翊二人同桌。
方翊目瞪口呆：“这、这……”
令采颜笑道：“这都是保护门主大人和您的暗卫，这几日都要与我们同吃同住呢。”
方翊惭愧，这么多人跟在身后他竟一直没有察觉，不知要说他警惕性太差还是罗刹门的暗卫武功高强。
热腾腾的菜很快上齐，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方翊双目发光，腮帮子鼓鼓，恨不得多长一个肚子。
绥宁慢条斯理，时不时替方翊夹菜，然后收获方翊一个笑。
二人气氛之和谐，简直像是生活在一起许久，惊的令采颜饭都忘了吃。
真是惊悚，门主大人居然会替人夹菜！
她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到绥宁一个眼神刀过来，她才如梦初醒低下头吃饭，只不过眼神偷偷摸摸飘向两人，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铁树开花了！
几人吃饱喝足继续赶路。
路途实在无聊，方翊只能找绥宁聊天。
“门主大人，罗刹门是什么样的啊？是不是金碧辉煌，气派十足？”
“到了那你就知道了。”
“……那门内有多少人？是不是各个身强体壮？”
“不清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其实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大概只是想打发打发时间，方翊也不在乎绥宁的敷衍。眼看天就要暗了，他现在更想有个住处。
好在马车在天黑之前进了城找到了歇脚的地方。
第11章 再遇刺客使妙计
说真的，方翊想过做门主的遇到点刺杀之类的事很正常，但是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这么多。
黑夜降临，几人寻了个客栈。
方翊洗漱好正准备上床时，猛然听到隔壁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随即是武器破风声和闷闷的肉体撞在一起的声音。
他吓得一抖，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
令采颜带着暗卫与刺客混战在一起，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令采颜不愧是右护法，身形如鬼魅，出手狠辣，眼神冰冷，与白日里巧笑倩兮的模样大相径庭。只见她手持双刃弯刀，毫不留情收割人的性命，鲜血洒在半空，有几滴落在方翊脸上。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迅速关上门以背抵着，呼吸急促，冷汗不停冒。
他停了会儿，突然想起刚才的混战中好像没见到绥宁。
绥宁在他隔壁房，一开始的打斗声早已被掩盖，他现在都不知道她是否安全。
方翊小心翼翼将门打开一条缝偷瞄，从局势上来说，绥宁的人一直占在上风，甚至可以说是单方面的虐杀。他悬着的心稍微放松，正想再看看，一个身影突然撞开门闯了进来。
方翊瞪大眼睛差点叫出来，被来人一把捂住嘴。
“是我。”
绥宁拿开手，走到桌前自顾自倒了杯水。
方翊把叫声憋回去，绕着绥宁看了一圈，“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
绥宁摇摇头，脸色有点不好。
门外的惨叫声一时无法停歇，听得方翊心惊肉跳，绕着屋子走来走去，试图缓解一下内心的害怕。
绥宁朝他看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道：“过来。”
方翊早就想去她身边了。绥宁生的比他高一些，每次躲在她身后，总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只是绥宁都没有怕，他也不好意思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这下绥宁提出来，方翊立马欢欢喜喜地跑去她身边。
绥宁直直盯了他半晌，突然伸手摸了下他的脸。手下的皮肤细腻光滑，也不知道方家村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怎么养出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小书生来。
她狠狠擦了下方翊脸上的血迹，收起手背到身后，沉声道：“若是害怕，就来我身边。”
方翊愣了愣，弯起眉眼连应了几声好，心里的不安渐渐抚平。
两人心思各异，门外没动静了也没发现。
令采颜开门进来，瞧见绥宁笑道：“门主大人，我就知道你在这。”
绥宁神色不变，看向令采颜：“都处理好了？”
令采颜道：“处理好了。剩一条忠心的狗死活不肯供出他主子，已经弄死了。”
绥宁点点头，心中有数。用膝盖想也猜到是那些正派老狗们做的，正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事也只有他们做的出来。
她摆了摆手，神色有些倦怠，“此地不宜久留，今晚继续赶路吧。”
令采颜接了命令下去安排。她给了掌柜损失费和客人的安抚费，好声好气道了歉。
方翊将一切收在眼底，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该说不说，绥宁这个罗刹门门主确实是个香饽饽，好像除掉她就是救世主，能供万人敬仰似的，总之天南海北的人都要来杀一杀她，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命回去。
从那夜遇刺之后，他们一行人每到一个客栈休整都会遇到刺客，扰的一群人烦不胜烦。
“真是一群苍蝇，”令采颜苦恼道，“杀了一群又来一群，烦都烦死了。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方翊点头赞同。这几天刺客一波接一波，他们甚至都睡不好觉，眼看绥宁的脸色越来越黑，方翊真怕她暴起杀到人家老窝去。
方翊问：“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谁这么想杀绥宁？”
令采颜冷笑："除了那些正派老鼠还能有谁？道貌岸然，两面三刀，哼！”
方翊这下终于发现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
罗刹门虽为魔教，可他看到的，从来不是滥杀无辜，绥宁看着不好说话，其实还是很好相处的，甚至救了方大成，而且她的属下也是彬彬有礼，与人们口中所说的大魔头完全不符。相反，这些日子正道人士总是暗地里伤人，口口声声说着为民除害，却连正面对上都不敢。
如今看来，正魔两派并非非黑即白，也不如表面平和。
他转头看向假寐的绥宁，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又是一阵沉默，令采颜突然双眼放光，“我想到了！”
方翊奇怪道：“想到什么了？”
令采颜道：“我想到办法了，让我们顺顺利利回到罗刹门的办法！"
绥宁睁开眼看向她，无声询问。
令采颜神秘一笑。
一辆低调的马车驶进城里，车后跟着许多小厮样的人，引得行人驻足观看。
车前的小丫鬟笑着转头对车内的主人道：“老爷，夫人，飞羽城到了。”
车内传来悦耳的男声：“找家客栈歇息歇息，明日再赶路。”
“好嘞！”
车夫勒马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
如此声势浩大，非富即贵，掌柜谄笑着迎上来，“客官里边请。”
小丫鬟笑道：“掌柜的，我家老爷夫人要在这歇一晚。”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当即明了，立马道：“天字号房间就等您呐，还请你家老爷夫人跟小的来。”
小丫鬟道了声“有劳掌柜”，走到马车前将踏板放置好，高声道：“老爷夫人，都已安排妥当。”
里头传来一声闷闷的“嗯”，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扶在门框上。众人微微屏住呼吸，瞠目以待，好奇究竟是何许人也。
一个高大英俊、锦衣华服的男人钻出马车，他从容站定，转身朝车内伸出手。另有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弯身走出，她身穿松石色广袖罗裙，外皮白色大氅，以团扇遮面，影影绰绰透出的俏丽清素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老板边带路边道：“这位大人和夫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俊的俊，美的美，郎才女貌，金玉良缘啊！”
男子微微一顿，脸可疑的红了，却还是冷声道：“废话少说。”
掌柜的识趣闭了嘴，将两人带到天字号房前，临走弯着腰笑呵呵道：“大人若有事随时唤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