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他,罗刹门里的人基本都穿着紫衣、黑衣等深色衣裳,头上留着奇奇怪怪的发型和奇形怪状的发饰,甚至有人将什么动物的头骨顶在头上,方翊一袭春辰色长衫干干净净,在一众妖魔鬼怪中分外惹眼。
方翊感叹,罗刹门真是包罗万象之地啊。
不知不觉间,他逛到了议事堂。方翊想到昨日绥宁有说今日在此议事,踌躇来到门口,一眼就瞧到绥宁。她端正坐在议事堂中的高位上,腰背挺直,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下方擒月和令采颜一左一右站在两侧,再后方是一堆中年人和老者,大概是长老、统领之类的,排列整齐。
方翊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一个劲盯着绥宁猛瞧。
往常绥宁能躺着绝不趴着,能趴着绝不坐着,一副骨头被人抽了的样子,今日她正襟危坐,神情严肃,险些叫他以为绥宁被人假冒了。
议事堂内,左护法擒月高声道:“禀门主,前些日子,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将您遇刺的消息放出去,各派掌门立刻送来东西慰问,依属下之言,探望是假,试探是真。”
绥宁点头,问:“有谁来?”
擒月答:“有武林盟主乔敬天,千山派掌门林沂舟……”他报了一长串。
绥宁道:“没有崆峒门?”
擒月道:"是,昆仑宗也没来,但派人送了礼。”
绥宁心下明了,应是在处理罗衫的后事。至于崆峒门,他们一向和罗刹门不对付,准确的说,他们和每一派都不对付。
在这之后依旧是一些武林中事,方翊没仔细听。
方翊到来之际,绥宁就已发现了他。等议事结束后,绥宁直接向他走来。
“在等我?”
方翊点点头,跟在绥宁身后。
“桌上的粥喝了吗?”
方翊愣了愣,“嗯”了一声,原来粥是绥宁备的啊,那么,热水也是吧。
后头擒月和令采颜也凑了上来。
令采颜压瞧了眼绥宁,低声音道:“听说你昨日是在门主房里睡的?”
方翊点点头,心道这消息有点灵通了。
擒月惊讶道:“门主从不允许旁人在房内过夜,揽梦也不行,你是第一个。”
揽梦以前是绥宁的贴身侍女。
随即,擒月做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眼神里带着怜悯。
方翊:“……?”
他好心提醒:“门主大人最讨厌别人喊她起床,而且,千万不要在她睡着的时候靠近,她会直接咔嚓掉你的!揽梦以前有次喊她起床,结果直接被门主掐住了脖子,差点死掉。”他拍了拍方翊的肩,“唉,你——你好自为之吧。”
这点方翊深有体会,不过也没有这么严重。后来他在绥宁睡着时靠近,绥宁并没有再做出那番举动。
他道:“也没有吧,绥宁还是很好的。”
听到“绥宁”二字从方翊嘴里叫出来,擒月满脸不可思议:“她居然把这个名字也告诉你了!”
方翊道:“是我和她刚见面的时候她说的。”他猜原先绥宁应该更不想让他知道她罗刹门门主的身份。
擒月表情更夸张了,“她居然刚见面就说了!”他使劲摇了摇方翊,“你到底有什么手段?!我都是缠了好久才知道的!”
方翊:………怪他喽。
不过,他还是有些在意:“所以,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吗?”
令采颜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这个名字是门主自己取的,没几个人知道罢了。”
方翊点头,心里却有一点高兴。
世人所知的都是"绥”,只有他认识的是“绥宁”。
几人打打闹闹一路,直到绥宁将另两人赶走,方翊才得以清净。
绥宁一言不发进了屋。
年底事物繁忙,这几日她得通宵达旦才能在年前做完。
夜晚,灯火通明。
方翊坐在桌边,头一点一点的,手上却还在磨墨。
突然,“嘭”的一声,方翊头撞上了桌子被砸醒了,他揉了揉额头,坐直身体想要清醒,没多久又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绥宁将一切收入眼底,翘起嘴角,推了方翊一下。
方翊立刻惊醒,“我在磨我在磨。”
绥宁敛下笑,道:“行了,去睡吧。”
方翊揉揉眼睛,“我不困,我和你一起睡。”
绥宁笔尖一顿,明明知道方翊说的一起睡是同时睡,她的心却控制不住乱了起来。
她深吸几口气,缓下心上的躁动,“不困,是谁眼睛都闭上了?”
方翊尬住了,不好意思道:"那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他钻进被子里,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绥宁,灯火映在她脸上,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辉,整个人好像变温柔了一些。
他闭上眼,熟睡过去 。
第15章 罗刹门日常事宜(2)
方翊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
明明人就躺在那里,绥宁却总感觉他在诱惑自己似的,那呼吸像片羽毛轻轻搔在心上,叫她心痒难耐偏偏又挠不到。
平静的夜晚,有人心如鼓乐大作,可她拼命想要压下乱跳的心却无济于事。
这心跳是为谁,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她早就察觉到自己喜欢上了方翊,什么时候喜欢的,为何喜欢的又一概不知。
这份不知从何而起又不知该向何处的喜欢像一棵幼苗,她眼睁睁看着这颗苗生根发芽,肆意生长,却不忍心根除,于是那个叫方容川的人渐渐侵入她的心,再渐渐占据她的全部心神。
她呼吸紊乱,眼睛不由自主看向方翊安睡的脸,神差鬼使般走向他,手慢慢抚上他的脸,从额头到下巴,一遍一遍描摹。
当手划到他的嘴唇时,绥宁定住了,眼睛怎么也移不开,呼吸一下子变得剧烈,手不自觉的开始细细颤动。她盯了半晌,受蛊惑般慢慢低下头,两寸,一寸,最后轻轻贴上他的唇,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瞬间有无数烟火炸开,五光十色。
当她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做了什么时,立刻受惊一般后退几步,脸色爆红。
她慌慌张张想逃,却不小心撞翻了一旁的凳子,方翊惊醒。
“绥宁?怎么了?”
绥宁结结巴巴道:"没、没、没什么。”
方翊狐疑道:“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绥宁一下子僵住了,“没、没事。我去睡了,对、我要睡了。”
她逃跑似的蹿上床,将头埋在被子里。
方翊愣了愣,无奈摇头,怎么睡觉蜡烛也不熄灭。
他起身吹了蜡烛,上了床,不一会儿又睡觉了。
绥宁侧耳听他的动静,直到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才敢探出脑袋转身面对他。
她透过珠帘隐隐约约看向方翊,轻轻抿了抿唇,刚才柔软的触感还有残留。
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造就了一个人的兵荒马乱,隐秘的心思生长。
翌日,方翊想起绥宁昨晚的脸红的不正常,便关心地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绥宁全身僵直,舌头打结:"没有。”
方翊半信半疑,“真的没有?”
他总觉得绥宁是能做出生病了也不说自己硬撑着这种事的。
绥宁生硬道:“没有!”
方翊还想摸摸她的额头,被绥宁一掌拍掉,她恼怒道:“本座说没有就没有!"然后气冲冲走掉了。
擒月看的目瞪口呆,转头询问令采颜:"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门主是不是脸红了?”
早就发现端倪的令采颜一脸严肃:“不是幻觉,我也看到了。”
擒月还是不敢信,"你掐自己一下,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令采颜无言半晌,反手掐了擒月一下。
擒月也不计较她掐的是谁了,疼痛感真真实实地传来,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天啊,门主居然会脸红!”
他一上午都沉浸在“绥宁脸红”的恍惚中,事务上做的一塌糊涂,是以又被绥宁罚了一顿。
罗刹门的位置偏北,天气一冷就开始飘雪。
作为一个南方人,方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白雪飘飘若柳絮乘风而起,打着旋飘落,北方的天气比长州冷许多,雪落在地上不化,不一会儿就在地上积累了厚厚一层。
方翊裹着大裘,摇摇晃晃跑去绥宁门前的空地上玩雪。
他堆起几个雪球垒在一起,拼成一个雪人。他给雪人粘上两根树枝做眉毛,眉尾特意向上提了提,做出皱眉的动作,两颗石子做眼睛,画上一道线做嘴巴,再给它带上发冠,披上披风,笑嘻嘻指着雪人对绥宁道:“这是你。”
绥宁抱臂靠在门框上,拧眉道:“这哪里像本座了?”
方翊指了指雪人只有一道横线的嘴巴和眉毛,“你看,这像不像,分明一模一样啊。”
绥宁仔细看了看,确实有些神似,简直和她拧眉抿唇的模样如出一辙。
她有些好笑,道:“不像!看本座给你堆一个。”
她走出房檐,蹲在地上,“瞧好喽!”一股孩子气,毫无形象可言,叫她那些下属看见定要大跌眼镜。
方翊却喜欢极了她这幅样子,笑意盈盈看着绥宁。
绥宁左手右手配合,不一会儿堆出一个丑丑的雪人。方翊左看右看,没看出这是谁。
绥宁道:“这是你啊!”
方翊不信,嫌弃道:"好丑啊,这才不是我!”
绥宁捏着他的脸,威胁道:"丑吗?本座堆得丑吗?你想好了再说!”
方翊不怕她,还是笑着说:“丑!真的很丑!啊!门主大人我错了,不丑,一点不丑!”
绥宁松了手,也笑了,扑上去挠他痒,故作凶悍道:“下次再敢说本座堆得丑,就把你脸捏红!"
方翊被挠的哈哈大笑,喘不过气来,大声求饶:“哈哈哈哈哈,对不起门主大人!我不敢了!哈哈哈哈绥宁,别、别闹了!门主大人心灵手巧堆的最好看了哈哈哈哈哈,一点不丑、一点不丑!绥宁!"
两人胡天胡地闹够了,躺在雪地里气喘吁吁,沾了一身风雪。
绥宁转头看向方翊,只见他鼻头两颊嘴唇都冻得红红的,睫毛上还落了几片雪。
她心意一动,站起身来,朝方翊伸出一只手。
方翊躺在地上,握住那只手,绥宁掌心的暖意一路传至心底。
他借力站起,却不小心用力过猛,一下撞上绥宁的胸膛,两人都愣住了。
绥宁眼疾手快,在方翊退出之前先一步将他揽进怀里。
方翊僵住,迟疑着伸出手抚上绥宁的背。
两人一时静默,立于风雪中,此时天地无言,只有他们彼此的胸膛紧贴。
“噗通。”
“噗通。"
心脏越跳越快,频率却愈渐统一。
良久,两人分开,绥宁拉着方翊的手进了屋子。
她心里乱成一团,不知自己怎么就和方翊抱上了。如果方翊要问,她该怎么说?
她发现,面对方翊,从前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杀伐果断都不知去哪了,只剩下这个扭扭捏捏的绥宁。
只是方翊沉默不语,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并未追问这个拥抱的含义。
她心里也说不出是松一口气还是失望居多。
总之,最后这个拥抱都被两人刻意逃避了。
第16章 罗刹门趣闻轶事
武林中门派众多,真正能形成鼎立之势的也就那么几家。
既然能够在武林中立足,那么个性自是少不了的。
比如说只收女弟子的峨山派。
据说曾有一人一次喝大了和别人吹嘘,说自己看过峨山派掌门洗澡,别人不信,那人就偷偷溜进峨山派,不料走错了地,误入弟子浴池,被女弟子们打了一顿绑在柱子上。
峨山派掌门知晓这事,喊话各派掌门人将人领回去,结果掌门人们都来了,围成一圈看是哪派门下弟子,好笑话笑话。几日过去,硬是没人来领,那弟子也不好意思回门,灰溜溜地跑走了。
这事就成了一个笑谈。
再比如说,昆仑宗只收长得好看的,长得丑的一概不要,还要求男子一定要会君子六艺,女子一定要会琴棋书画。
最最离谱的当属崆峒门了。
崆峒门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不收打妻子的男人。这条规矩并未写到门规中,但人人都知道,若是坏了这条规矩,就算你骨骼再好再有天赋,也别想进崆峒门。
据说这条规矩是现任掌门人程问道加上的,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妻奴。荣获这一称号还是多年前,有次他妻子突然想吃猪蹄,然而猪蹄店隔了几条街,他还是毫不犹豫去买回来给他妻子解馋。
除此之外,他还是个妻管严。这里就不一一展开细说了。
罗刹门和这些门派最大的不同点就是来者不拒。
只要你想进就能进,不管是作了恶想进罗刹门避难,还是走投无路想要一个归处,亦或只是心生好奇,都可来罗刹门。
但门内规矩极其严格,不论你先前是怎样,入了罗刹门再不能主动与人交恶,门内不许打架斗殴,不许侮辱女子,不许欺负弱小等等等等,简直不像魔教。
当然,除了一条,它并没有要求门内弟子穿着整齐的弟子服。是以多数人都是奇装异服,就算原先还是正常穿着,不久之后也会被带偏,美其名曰突破自我,创造新高。
方翊唯一庆幸的是,绥宁和门内高层并没有被感染,不然他真该自戳双眼了。
“青山派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规矩,不过听说乔敬天格外宠他的女儿,简直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地步。此女乃是他发妻谢芳所出,谢芳是何等人?天下第一才女,风华绝代!只可惜此等佳人芳华早逝,乔敬天觉得亏欠,便都弥补到了乔吟衣身上。”
“谢芳为何死的?”
“先前说了,谢芳是个才女,名动一时,这不,就有人动了心思。前朝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圣上,看中了她,但是谢芳不喜欢他,哪里肯嫁与他,就私自和乔敬天定了终生,本想以此打消太子的念头,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太子一登位,就把谢芳强娶了去!谢芳不肯,就投河自尽了。”
众人一阵唏嘘。
“那么,”方翊拢了拢大裘,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你们是什么原因来到这里的呢?"
一个彪形大汉站了起来,他体格强壮,凶神恶煞,站起来的时候阴影几乎罩住了方翊整个人,方翊吞了口唾沫,讪笑道:“请说,请说。”
大汉道:“我家原是清河县的一户人家,家里以卖肉为生。”
方翊点点头,原来是屠户,怪不得煞气那么重。
“有一次,铺上来了个女人。”他似乎在回味,“那女人长得真带劲,皮白白的,模样也好看。我问她:‘姑娘,你要买什么肉?我这里有猪肉,羊肉,牛肉。’她说,”大汉捏着嗓子尖声道:“我要买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