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用就不砍了,只是现在数量还差得远。”剑堂弟子停下脚步。
殷长衍跟他们打商量,“能不能等太阳出来再砍?”
剑堂弟子秦文安“嗤笑”一声, 他可还记得殷长衍一个人爽约他们一群人的事儿。“说好了酉时三刻去暨南杨氏, 你一个人先跑。你都不听我的话,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话。不能, 没商量。”
殷长衍闭上嘴巴。
中午卫清宁过来给殷长衍换药, 一进门先抖掉头发上的竹叶, “剑堂弟子发哪门子疯, 不好好修炼,倾巢而出砍竹子。满山的笋都让他们给夺完了。”
“卫师兄,我什么时候能站起来?我和唯一说好,在送神祭那天一起看烟花。”
“我要是没记错,送神祭是三天后。你改看明年的烟花吧。”
殷长衍:“......”
卫清宁把脉的动作一顿,愣了一下,狐疑地望着殷长衍。
“怎么了?”
卫清宁认真把脉,神情严肃。
“卫师兄?”殷长衍不明所以。
卫清宁收回手,在桌子上拿了一个茶碗扔到地上摔成几片,“你的骨府就是这个茶碗,碎得七零八落。要修好,就得匠人拿铁线将细缝箍起来。可现在,这些细缝竟然在自我缝合。”
“割破手指,不用管它也会好。这没什么好稀奇的。”
“远没有这么简单。殷长衍,你的骨府正在自救。”
殷长衍眼睛亮了一下,“那送神祭当日我能站起来吗?”
卫清宁:......你这关注点偏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卫清宁:“想得美。”
换完药,殷长衍送卫清宁出门。
与卫清宁边走边谈给了他一种错觉,轮椅要是可以上街,他也能跟唯一一起看烟花。
轮椅轱辘停留在台阶上,往前一步便会摔下去。
殷长衍垂下眸子。
即便轮椅可以摔下楼梯,前面还有一望无际的石子路。轮椅过不去。
卫清宁说:“怎么这副表情?想什么呢?”
“......砍竹子声令人不舒服。”
“哦,那是挺烦人的。”卫清宁斜挎着医箱下楼梯,“医堂事儿还多着呢,我先走了。”
“嗯,卫师兄慢走。”殷长衍推着轮椅回家。
王唯一有了身孕后开始嗜睡,每天中午都得睡一、二个时辰。今天让这砍竹子声吵得,躺在床上半天瞪圆了眼睛,愣是没找到一点儿困意。
掀开被子下床,“我得找他们谈一谈。”
殷长衍推着轮椅跟在身后,“我陪你一起去。”
“去什么去,你连楼梯都下不了。在家等我。”
殷长衍搁在轮椅上的手一顿,不再向前。
下午,王唯一蹦蹦跳跳回家,心情很好的样子。
“怎么去这么久?”
“有几个认识的师兄师姐,多聊了一会儿。”王唯一扶着肚子去厨房,“家里的柿饼还有多少?都拿出来,我给他们送过去。”
她变得也未免太快了,但他没胆子说出口,“我帮你拿。”
第二天。
砍竹子声又来了。
殷长衍睁眼看了一下时辰,比昨天还要早三刻钟。
唯一怎么样?是不是又睡不好?
她肚子月份大了,分床睡对两个人都好。但殷长衍不同意,于是两个人到现在还是同一条被子。
王唯一在睡梦中拧着眉头,直往殷长衍怀里钻。
殷长衍掖好被子,手替她遮住耳朵,下巴垫在她的脑袋上,一起睡过去。
白天推着轮椅坐在楼梯口吹了半天的冷风,等到秦文安,问他能不能改时间。
秦文安当殷长衍是空气,快步走过。
第三天倒是没有砍竹子声。到处都在敲敲打打,而且离他家越来越近。
是在临江边做烟花筒吗?
罢了,是不是都与他无关。一整天窝在家里,殷长衍把踩着点儿完工的绣片缝到王唯一衣裙上,再准备了一个小盒子替她整理要用的东西。
送神祭。
送神祭从早上就开始了,到处都有喜庆的炮仗声。
殷长衍备好早饭,盯着王唯一咽下去。
推着轮椅送她到楼梯口,把盒子递了过去,嘴里说着已经唠叨了数遍的话,“一路注意脚下,别撞到人群。”
王唯一接过盒子,放回他腿上。
“唯一,你得带着盒子,也许会用得到。”
“带,我又没说不带。放在你的腿上可以吗?”王唯一绕到他身后,身子微倾,在他耳边笑,“走,我们一起去送神祭。”
她推着轮椅往前,轱辘第一次横过台阶,于是殷长衍看到令他愣怔的一幕。
竹子铺满台阶之间的细缝,将它延长成一个坡。坡到了石子路就平铺上去,在临江边石头块上延伸出一条竹子做的平坦小路。
秦文安蹲在坡底,举着小锤头敲下最后一颗钉子。冲殷长衍笑,“还好赶上了。”
“怎么回事儿。”殷长衍声音很轻,生怕打碎这一场美梦。
“剑堂弟子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你不叫我们正面对上暨南杨氏是护着我们。”秦文安扶着膝盖站起来。
“可你们在生气。”
“我们气得是自己帮不上忙,叫你一个人对上暨南杨氏、伤这么重。”秦文安说,“在大街上遇到唯一,她说你想来送神祭。剑堂弟子们一合计,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殷长衍心中一软,搁在轮椅上的手交叠在膝前,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之前的殷长衍是一颗月下冷珍珠,以李卿之为首的剑堂弟子们把珍珠抬了出来,放到太阳底下吹风。珍珠折射着柔和的光晕,变得温暖。
秦文安走到轮椅后面,“唯一肚子大了很多,不方便推轮椅,我来吧。”
“要推一天吗?这怎么好意思。你今天也要陪家人和朋友。”殷长衍有些受宠若惊。
“就算我想推也没得推。后面安排好了很多剑堂弟子,他们一听说来推灭了暨南杨氏的殷长衍,激动得不得了,为了这个名额大打出手。李师兄舌头还没怎么捋直,就指着大家的鼻子骂。”
王唯一低头,笑着说,“殷长衍,我们说好的一起去看烟花,就都不能食言。”
殷长衍抬起手,与她十指虚握,而后慢慢收紧。“好,我说到做到。你也要。”
作者有话说:
就问你甜不甜!
第55章 第 55 章
◎送神祭(上)◎
大街上张灯结彩, 行人摩肩接踵,小孩子玩闹,举着糖葫芦、冬瓜糖到处乱跑。
王唯一在一个摊子上停了下来。每年送神祭都会出烟花形状的饰品, 小到戒指,大到发簪。大街上十个女人有八个都在戴。
每一年的烟花发簪她都有收集,放在一个红木盒子里。
哇,真好看。银子做烟花部分, 闪耀又亮眼。
“夫人, 需要什么。这一款烟花发簪卖得最好, 要不要带一支走?”
“多少钱?”王唯一拿发簪往头上比划。
“二钱银子。”摊贩搓了搓手, 笑嘻嘻道。
“太贵了,这样吧、”王唯一又拿了一个烟花手环, “两个一起,二钱银子。”
“你也太会砍价了, 行行行。”
殷长衍看着她把长长的发簪对准发髻推了进去, 这东西真的不会扎到头皮吗?
王唯一侧头, 摇了一下脖子让烟花晃起来, “好看吗?”
挺亮的, 烟花发簪他没什么感觉,但是她眉眼弯起的样子很好看,“好看。”
“伸手。”
殷长衍很听话, 然后左腕被套了一个冰凉的手环。
“跟我的是一对。”王唯一说。
殷长衍指腹摸上烟花纹路, 抿唇笑。烟花看久了也挺美的。
前面有一个卖冬瓜糖的摊子, 大人小孩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王唯一兴冲冲跑过去, “老板, 我要三罐冬瓜糖。”
“好嘞, 领还是买?买的话十文钱一罐。”
摊主周围摆了很多涂了煤灰的画框, 只要客人将自己的笑脸印上去,就能不要钱领一罐。
早上出门前她这张脸收拾了好久,舍不得沾煤灰。而且殷长衍轮椅推不进人这么挤的地方。
“买,三十文钱,老板看好了。”
“成。”
殷长衍从王唯一一头扎进人群就开始担忧。
等了一会儿。
哦,出来了。艰难地把自己从人群中拔出来。
衣服皱了些,烟花簪子歪了,眉心点好的花钿都被蹭糊了一小半。
那里有什么吸引她的,她连肚子都不顾了。
王唯一扶着肚子走过来,弯眉笑得爽朗,“殷长衍,张手。”
手心多了一个沉甸甸的罐子。这是、冬瓜糖?!
“你脸上什么表情?前天不是很喜欢冬瓜糖么,这么快就换了?”王唯一有点儿拿捏不准,她没买对么。
殷长衍听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心头无比轻快,“没换。喜欢,特别喜欢。”
“哈哈,下次还给你买。”王唯一把另一罐子给剑堂弟子,“师兄,这一份是你的。”
“我不要,甜的齁喉咙。”剑堂弟子头摇成拨浪鼓。
王唯一怀孕六个月,特别容易饿,每隔一个时辰嘴巴里就得有点儿东西。在街道逛了一早上,肚子空空。
“我要吃馄饨,找个饭摊坐下来吧。”王唯一问剑堂弟子,“师兄,你想吃什么?”
“饺子,多放辣椒多放醋。”剑堂弟子咽了咽口水。李师兄规矩多,不叫吃外食,天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出来吃饭。
不知道殷长衍缺不缺专门推轮椅的,他永远有空。
殷长衍说:“八宝粥就行。”
“好。”
王唯一找了个干净的小摊子,点好单,坐等饭端上来,“殷长衍,今天卫师兄还要换药吗?”
“他不来。这两天医堂很忙,说是很多人开始记性不好。”
“带药了吗?吃完饭找个客栈,我帮你换。”
一些难以启齿的地方也有伤口,殷长衍下意识拒绝。
剑堂弟子探过头,“我帮你换。”
“......还是唯一来吧。”
小厮把饺子、馄饨端上桌。
殷长衍接过八宝粥,突然被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小男孩撞了一下手,热粥洒了孩子一个胳膊。
“对不住,没烫到吧......是你?”殷长衍惊讶一瞬。
神禾桥断的时候,小男孩给他送了一颗糖葫芦。
小男孩露出衣袖的部分通红,显然被烫得不轻。拧起眉头,瞪了一眼殷长衍,猛地推开他,跑走了。
王唯一吹了两下馄饨热气儿,咬下一口,“这不是红花节为你讲话的孩子吗?”
“粥烫到他,我刚想带他去上个药,他走远了。”
“走?他跑得比兔子都快。哈哈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人贩子。”王唯一吃完咸的,就想再来点儿酸的。
不远处有老奶奶在卖糖葫芦。
撑着桌子起身,边走边翻荷包,“我要三串糖葫芦。”
老奶奶在想事情,忧愁地皱着眉头,恍若未闻。
王唯一提高声音重复了一次,老奶奶反应过来,面带歉意,从糖葫芦树上利落地摘了三串最大的。
“老人家想什么呢,差点儿耽搁了上门的生意。”王唯一拿了一两银子递过去。
“我家那小孙子。最近送神祭,他玩儿疯了。之前还陪我一起卖糖葫芦,去街口领完冬瓜糖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到处乱跑不回家。”老奶奶叹了一口气,瞅到小男孩,“诶,回来了!”
她眼尖,“你这胳膊怎么回事儿?又磕碰了?”
小男孩没说话。
老奶奶手无措地抓了一下衣摆,把一两银子递回去,“夫人,这钱一时半会儿我找不开。要不这样,你把糖葫芦拿走,什么时候有零钱了再给我送过来。”
王唯一心暖了一下,没接,“不用找,多出来的给孩子治胳膊。他刚才跑得太急撞到我夫君,夫君手里正好端了一碗热粥,就烫到他了。”
“叫你乱跑,撞到人了吧。真是不让人省心。”老奶奶拍了孙子脑袋一下,收下钱,“多谢夫人。正好我顺便带他看一看脑子,最近越来越冒失了。”
王唯一蹲下来,与小男孩平视,“看看这小脸,鼻子都撞歪了。方才那个哥哥不是有意的,姐姐替他向你道歉,你原谅他好不好?”
小男孩有点儿喜欢王唯一,点了点头。
“多谢你。”王唯一揉了揉他头顶的细软发丝。
抱着糖葫芦回饭摊。
殷长衍面前的粥碗已经见底,剑堂弟子饺子剩了一半,人没了。
“你吃不吃糖葫芦?师兄人呢?”
殷长衍摇了摇头,放下勺子,神情认真,“街东头杏林出事儿了,发现一具奇怪的男童尸体,师兄赶过去处理。”
“你继续吃,我去看看。”
“唯一,我跟你一起去。”殷长衍手搁上轮椅,王唯一绕到他身后。
“我推你比较快一些。”王唯一说。
两个人一路往杏林去,殷长衍的轮椅特别适合开道,所到之处人群像豆腐块一样自动裂开。
啧,刚才买冬瓜糖应该把他给带上。能省不少事儿。
杏林。
明炎宗弟子第一时间拉起警戒线。
王唯一老远就看见李卿之。他身边还站了一个男人,面容俊美,符文黄布覆眼,手持竹竿,她曾在花圃中见过他。
男童尸体很奇怪。
你有没有玩儿过沙子?你用沙子堆出人脸,有眉眼、高挺的鼻梁、上下两瓣嘴唇。
现在拿着你的小沙铲,将五官一个个铲走、抹个面儿。留下的是什么模样,男童尸体的脸就是什么模样。
不,不完全对。
男童脸部三分之二的地方横开了一个巴掌长的血口子,伤口是撕裂伤、反复划伤所致。他右手攥着一根树枝,树枝上血肉模糊。
很明显,他脸上的口子是自己给自己开的。
男童尸体一经发现就引起轰动,因为没人见过脸上只有脸皮、没有五官的人。
李卿之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侧过头,语中带着恭敬,“玄灵公子怎么看?”
“说笑了,杨玄灵不过是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杨玄灵自称瞎子,但明炎宗上上下下没人敢把他当瞎子。
“玄灵公子别开玩笑了。送神祭在即,大街上人很多,我们必须立即给个说法。否则人心惶惶,恐招祸患。”
杨玄灵竹竿敲了一下地面,红唇勾起,“不谋而合。就照你的意思来。”
顿了一下,缓声道,“叫弟子动作轻一些。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就遭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