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儿, 不用再调泥, 我冻疮好了。”
严静儿愣了一下, 很意外, “你叫我什么?”
卫清宁迟疑了一下, “我叫错了?难道不叫严静儿?”
严静儿猛点头,眼睛里有着亮光,心口泛着欢喜,“你第一次叫我名字。”
卫清宁:“......”
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么,有什么好开心的。
卫清宁身子养好了。他不再整日整日地睡觉,而是日出而起,日落而归,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更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严静儿之前还能关注一下卫清宁,最近几日满脑子都是关于吃食的问题。
是非谷雪化了,草漏出来,叫人挖得一干二净,连根叶子都没剩下。
肚子好饿。
以后可怎么办。
啊啊啊啊她为什么要是个胖子,饿得比旁人更快。
严静儿哭唧唧地勒紧裤腰带。哭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夜被一股甜香枣味儿叫醒。
揉了揉惺忪睡眼,干草上放了一块枣泥酥。颜色洁白如雪,酥皮掉到干草上碎裂成小块。
这么精贵的东西哪儿来的!!
卫清宁靠在墙上透过破窗看月亮,听到动静侧过侧过头。
食指竖起,比在红唇中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严静儿喜笑颜开。犹豫了一下,将枣泥酥一分为二,悄悄过去递给卫清宁。
一脸的舍不得。
“我不饿。”卫清宁不再看她,视线移到窗边月亮上。
严静儿眸中泛起一丝喜色,手刚抽回,想到什么又递出去。
拉卫清宁衣袖。
“?”
“我太胖了,多吃长肉。得控制一下。”
卫清宁:“......”
卫清宁认真打量严静儿,“你不胖。”
严静儿咧嘴笑,小口吃掉枣泥酥,舔干净指头上的渣。太好吃了,满足地喘一口气。
第二天半夜,干草堆上摆了三只枣泥酥。
严静儿拿起一块咬下一口,舌尖尽是浓郁的枣泥香味儿,餍足地眯了眼睛,“你哪儿来的钱?找到好活儿了吗?还招人不?你能不能给主管说一说好话,叫我也去。”
“我没钱。”
“啊?”严静儿顿住,放下枣泥酥,“那我吃的一堆枣泥酥......”
“从望春楼拿的。”
望春楼老板与明炎宗交情颇深,对这次来救济灾民的褚行和李卿之礼遇有加。什么东西好就供什么。
严静儿眯了眯眼睛,“拿?”
“你要说‘偷’也不是不行。”
“卫清宁,你偷东西!”
卫清宁侧过头,眸子微眯显得越发深邃,“有什么问题,你不是吃得很享受么。”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是你偷来的。”严静儿将最后一口枣泥酥送进嘴里,面带苦色,“枣泥酥依旧那么美味,但我不能吃得享受。啊,好难受。”
将剩下的两个枣泥酥推到卫清宁面前,“不吃了,还你。”
卫清宁偏过头,不怎么在意道,“扔掉吧。”
“那怎么行,浪费粮食要下十八层地狱。”严静儿嘟囔道。
卫清宁懒得听她废话,眸子一阖,睡了过去。
十天后。
卫清宁靠在墙角睡觉,肩膀上被搭了一只手使劲儿摇。
被迫苏醒,眸子中透着几分迷离,看清人影后才有了聚焦。
这不是严静儿么,多久没看见她了?八天?还是十天?
算了,无关紧要。
摇他做什么?
“卫清宁,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严静儿得用十分力气才能压制住心头的喜悦,不叫声音太大惊扰到别人。
她身子离卫清宁贴得很近,女孩子独有的幽香让人想忽视都难。
卫清宁清醒了,抿了抿唇,侧过头避开。
下一秒就被严静儿强行掰正,与她对视。
严静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纸包里有五个枣泥酥。笑得眉眼弯弯,“我特地给你买的,你多吃几个,可好吃了。”
给卫清宁手里放一块,自己迫不及待捏起一块送进嘴巴里,十分享受地眯起眼睛。
卫清宁视线从纸包移到她身上。
望春楼的枣泥酥一包里面是九个,这份只有五个。她这样子也不像自己半路先吃。莫不是蠢到把四块枣泥酥还给望春楼了吧。
“卫清宁,我找到活儿了,在望春楼倒泔水。一个月足足有二两银子。”严静儿挺起胸脯,有几分自豪,“以后你别偷了,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心情要是好的话,说不准会给你买。”
卫清宁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严静儿觉得意外。卫清宁的眼睛一向清澈深邃,她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即使只有短短一瞬间,但足够让人惊喜。
直勾勾地盯着卫清宁看。
卫清宁有一分无措,“你在看什么?”
“你的眼睛。本来就出色,里头有我后就更好看了。”
这话是事实,但说出来着实暧昧。
卫清宁好歹是个男人。“腾”地站起来,出了土地神庙。
“你去哪儿?东西还没吃呢。”严静儿抱着枣泥酥跟上去,三步并做两步赶上他。
外头夜风一吹,浑身打了个冷颤。卫清宁比她瘦,衣衫还单薄,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冷吗?
“练剑。”
他什么时候练起剑了?
卫清宁回头,“想看吗?”
随手捡起一根槐树枝在月下舞剑,攻击回防间衣袂翻飞,剑风罡气在银色月光下更显凌厉。
翩若惊鸿的身姿、无悲无悯的神态,无一不是仙人。
严静儿眸中满是惊艳,好半天才回神,“你学剑谱啦?!你这么厉害,可以去明炎宗考试成为明炎宗弟子,做小仙人。”
“正有这个打算。”
“听说明炎宗仙人分很多类,你想做哪一堂的弟子?”严静儿建议道,“医堂就很不错,可以当大夫治病救人。”
“剑堂。”卫清宁没有想过别的选择,脑子里浮现李卿之那张精致又坏心眼的脸,“我会超越他,成为剑堂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弟子。”
“哇哦,好大的口气。”
“应该的。”卫清宁说,“毕竟家人都说我,是令人畏惧的天才。”
严静儿捂着嘴笑,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大概是晚上被冻着了,着了凉。
严静儿第二天就开始发热。
她没当回事儿。她从小身体就壮实得跟小牛犊子一样,什么病啊痛啊最多三天就过去了。
可到了第三天,烧一点儿不见退。
而且,胸口往下三寸的地方长了一个小树苗,两片叶子绿油油的。
第77章 第 77 章
◎卫清宁的过去(完)◎
卫清宁练剑, 身体消耗很大,饭量是以往的数倍。
他不挑食,严静儿给什么他就吃什么。但这花费也相当大。
严静儿无比怀念以前他靠睡觉吹风就能过活的日子。
扒拉荷包, 里面的钱最多够买六个馒头。唉,贫穷啊。
靠在门框上,看着不远处卫清宁练完剑,“卫清宁, 我腿脚发软、走不动路, 今天你去东街买馒头。”
卫清宁走过来, 接过铜钱。
“我这两天没去望春楼, 手头有点儿紧,等明天去干活咱们就能吃上肉了。”
卫清宁这才注意到, 她唇色发白,精神也不太好。
点点头, “嗯。”
拿着钱离开。
严静儿看了一下天色, 快到中午了。回角落躺一会儿, 等他回来刚好吃饭。
她是被饿醒的。睁眼的时候, 天边夕阳像被人不小心推倒的熔炉, 滚烫熔岩泼了一地那种。
都这个时辰了?!
卫清宁坐在身侧。他这次没看天,视线在她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醒了?”
有点儿不自在, “嗯。”
“吃东西吧。”卫清宁拿过来一个纸包。
严静儿打开, 里面是一只烧鸡。六个铜板连鸡腿儿都买不到, “你哪儿来的钱?”
“卖发热药能赚钱。”
啃一口鸡腿, 鲜味儿充斥满口腔, “你还会辨认药?药不能随便乱吃, 是药三分毒, 会死人的。”
“药铺药罐子里都是分好的。”卫清宁说,“一贴药能煮三次,煮完第一次后药渣就留在罐子里,等煮完三次再扔。我拿走煮过一遍的药,低价卖出去。”
近几日兴起一种怪病,叫皮肉树,发病的时候常常伴随着体热。生病的人很多,即便是药渣,也能卖出一个相当不错的价格。
严静儿咀嚼动作一顿,“你这是偷。”
“你说是就是吧。”卫清宁说,“烧鸡会凉吗?我给你烤一烤。”
“卫清宁,小时候我家举家搬迁,路上爹被偷了钱袋子。那是我们全家的命根子,爹郁郁寡欢,没几个月就过世了。娘过不下去没指望的日子,抛下我和哥哥离家出走。我不喜欢偷。”严静儿声音很轻,把烧鸡推回去,“卫清宁,我不吃,你这是偷。”
卫清宁并不怎么在意,“随便你。”
单手撑着膝盖起身,顺手拿起槐树枝离开。
晚上要喝的药通常会在这个时候煎,他得快点儿去药铺后院拿药渣。第一遍的药渣效果最好,再往后就有些卖不上价。
药铺后院,小厮老远就看见卫清宁,动作一顿,进里头叫人。
卫清宁假装病人混进后院,里面全是皮肉树病人。
最初没人会在意,因为这种病不痛不痒。直到它吸干第一个感染者,在土地上落地生根,长出有皮肤触感、摸起来有血管在流动的皮肉树。
后院往常是药徒煎药,这几天生病的人多,药徒忙不过来,便是病人自己煎药。煎好后倒在小碗里,找个角落坐着喝。
药壶是砂锅材质的,很烫。大多数病人没有经验,总会被烫得一哆嗦,然后打翻药壶。
卫清宁专挑这类人下手。眼疾手快扶住药壶,“没烫着吧?我?我皮糙肉厚,不打紧。看你脸红唇白,是发热了吧?”
大多数人先连声道谢,然后一股脑儿说出自己的症状。话不多的,卫清宁再套几句,症状就出来了。
记好对应的症状,帮病人倒药汁,就可以着手拿药渣。
卫清宁刚把药渣收拢在特制的小布兜里,耳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回头去看。
掌柜带着七个打手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小厮说,“掌柜,就是他。偷药渣的小贼。”
掌柜定睛一瞧,好俊俏的少年,“看着人模狗样,怎么就干一些不是人干的事儿。你年纪不大,把药渣留下,这事儿我可以不追究。”
越说越气,卫清宁趁他说话的功夫把所有药壶搜刮了个干净。掌柜无语了,“真是糟蹋我的好心。来人,擒下。”
“凭你?还是凭他们?”卫清宁环视众人,“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掌柜气得要死,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猖狂,简直猖狂!动手!”
没人看清卫清宁是怎么动的手,七个打手东倒西歪躺在地上,哀嚎叫疼。
掌柜眸中有一丝惧意,腿一软直直地坐到地上。
卫清宁冷眼瞧着他们,拎着布兜大摇大摆离开。
土地神庙。
严静儿烧得迷迷糊糊,一只大掌把她摇醒。手掌主人一定刚从外面回来,上头的寒意隔着单薄的衣衫透了过来。
好舒服。
抬眼一瞧,是卫清宁啊。
手心里不由分说被塞了一碗热乎乎的棕色水。
药。
“退热药,你吃了会好一些。”
卫清宁坐在她身边,靠在墙上。空荡荡的角落瞬间被塞得严严实实。
严静儿心头涌起一缕暖意,捧着碗的五指渐渐收紧。等药凉得不能再凉的时候,松开手,推回去。
翻身蜷缩在角落里,背对着他,气若游丝道,“卫清宁,我不吃偷来的东西。”
卫清宁拧起眉头,实在是理解不了,“你生了很重的病,不吃药好不了。”
“我不吃。”
“你会病死的。”
“人总会死,我希望能坦坦荡荡地死。”
卫清宁眯了眯眼睛,一手端起药,另一手手臂按压住她的肩膀、虎口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口。将药水灌了进去。
严静儿一双黑亮的眸子静静地与他对视。她没挣扎,烧得厉害,没那个力气。
卫清宁突然就觉得没意思。
放下药碗,揪着衣袖给她擦嘴角和顺着颈项流到衣襟里的药汁。
“我去买药,行了吧。”
手一顿,碰到类似草叶子的东西。雪底下的草不是都被挖干净了么......莫非?!
严静儿脸颊泛着潮红,用尽全身的力气反抗,可在他面前她跟纸糊的似的。
衣襟敞开,露出一抹雪白。
羞死了,垂下头瓮声瓮气道,“卫清宁,你无耻。我嫁不出去了。”
卫清宁手碰了一下树苗,长得有他指节高,三片叶子并一点刚抽芯的嫩芽。声音透着股冷意,“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也不知道。”
卫清宁没说话。冷静,他必须冷静。皮肉树还小,事情或许有转机也说不定。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得告诉自己冷静。
原来他开始在乎她了。
“卫清宁,你脸色不太好。”严静儿忧心忡忡地说。
卫清宁替她拉上衣衫,收拢好衣领,“别怕,我一定会治好你。我不偷,你放心。”
严静儿愣了一下,甜甜地笑道,“好。卫清宁,我有点儿困,想闭上眼睛歇一会儿,你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好。”
卫清宁坐了回去,靠在墙上。肩头沉了一下,她的脑袋靠在上头。大概是由于发热,暖暖的。
这股暖意透过衣衫渗透到肩上,再一点点传到心口。
卫清宁本来瞌睡就多,奔波了一天又累了,此刻也泛起困。身侧是她,于是他放心地睡了过去。
两个人脑袋靠着脑袋,在破败的土地神庙静静地偎依着。银色月光凝神屏息洒在他们身上,唯恐惊扰到他们。
药铺。
掌柜衣衫推高至后背,叫娘子帮忙抹跌打损伤膏。坐到地上摔伤了尾椎骨,得抹药油。
小厮惊慌失措跑进来,“掌柜,大事不好了。”
“瞎叫唤什么,没看见我在抹药油。”
“卫清宁来了。”
“谁?”
小厮急得原地跺脚,“就是昨天偷药渣那小子,他说他叫卫清宁,现在在门口等着呢。掌柜,你快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