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唯一正转头看向窗外,隔着数步,垂泪菩萨跟来了。真是瘆得慌。
听到华铭声音愣了一下。还以为是同名,竟然真的是他。
战堂堂主冷着一张脸,他实在不愿意跟这腌臜玩意儿打交道。抬手打断华铭,“停,够了,场面话不必再讲,直接开门见山吧。”
“快人快语,我喜欢。”华铭合上折扇,“我要困在溯流道的所有窃脸者。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们镇压地脉异热的方法。”
有堂主半信半疑,“就凭你?你有那个本事?”
华铭浅笑,笑意不达眼底,“你大可看着明炎宗与整个城邦一起深陷地脉异热之中。”
众位堂主半点儿都笑不出来。放肆,区区窃脸者,竟然敢威胁明炎宗。
褚行眯起眸子,一挥衣袖,空中浮现一枚桃木令牌,“这块封锁令能打开溯流道禁制,让你带走剩下的窃脸者。”
“多谢。”华铭收下令牌,“窃脸者命主极擅测算,地脉异热会因一个异世来魂献祭而得到再次镇压。那个异世来魂,就是殷长衍的娘子王唯一。”
殷长衍是明炎宗名人,谁不认识。
众堂主目光齐齐聚集在王唯一身上。
王唯一:“!”
她大概、可能、也许是异世来魂,但是华铭怎么会知道。
术堂堂主何所思眯着眼睛看王唯一,双手结了一个繁琐的印法,打了过去,“这叫测魂印。若你夺舍这具身体,魂魄便会动荡不安。王唯一,你究竟是何来历。”
测魂印包裹住王唯一身体。
王唯一身体轮廓逐渐变得涣散。
殷长衍出手,迫使何所思收了测魂印,搀扶王唯一,“你怎么样?”
“挺好的。测魂印就是看着吓人,我不疼不痒。”
殷长衍心下松了一口气,眉头却拧着,“你不是王唯一?你是谁?”
王唯一张口说“我是”,先被冷着一张脸、缓步而来的何所思打断,“异世恶鬼,夺舍王唯一,你可知罪。”
殷长衍下意识挡在王唯一身前。
“殷长衍,闪开。”何所思说,“你被这女人给骗了。她不是你娘子王唯一,你娘子早就死在她手上。”
“胡说什么,别血口喷人。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我也叫王唯一。”论嗓门王唯一就没输过,“我来自二十年后的明炎宗,是李卿之的徒弟王唯一。三月初十宗门重犯大开杀戒,我误入行刑场,一睁眼就莫名其妙成为另一个人。我无辜得要命好吧。”
什么二十年后,什么明炎宗弟子,这等离奇的事情亏她说得出口!何所思气得不轻张口就骂,“扯谎,满口假话。”
李卿之轻声道,“何堂主,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吧。她没说谎。”
“你知道个屁。”
“议事厅为防窃脸者耍花招,点满了真言灯。她说了那么多,何堂主可曾看见议事厅灯光黯淡半分。”
何所思一愣,真言灯完好无损。挥一挥衣袖,“哼。”
李卿之看着王唯一,难怪她对明炎宗剑堂知之甚深,原来是明炎宗弟子。未来的自己到底发生了事儿,居然想不开到找这么一个头脑不怎么灵光的徒弟。要知道,他一直钟爱天才类的人。
没注意到,唇角一直上扬。
“你也叫王唯一?这具身体的主人王唯一还会回来吗?”殷长衍不错眼地盯着王唯一,问得小心翼翼。他爱的是她,不是身体的主人。
“你想让我走?”
殷长衍头摇成拨浪鼓,大掌紧紧地扣着王唯一手腕,捏疼了她。他怕她突然就没了。
王唯一快乐了。真好,殷长衍喜欢的是她。
华铭拍掌笑,一字一句蛊惑所有人,“看,我说的没错吧,她就是异世来魂。明炎宗,献祭她,地脉异热就能得到镇压。无数生灵都会得救。”
殷长衍沉下一张脸,挡在王唯一身前,防备地看向众人。
第84章 第 84 章
◎生产◎
议事厅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众堂主与殷长衍之间绷起了一根极细的弦, 任何一点儿动静都会拨动这根弦,而余威更多地袭向殷长衍。
何所思大怒。区区一个弟子,难道妄想与所有人作对。
张手欲唤兵器。
却震惊地发现本命兵器被一股极为诡异的力量锁死, 根本动不得半分。
再看其它众位堂主,他们面上不显视线却注意着武器位置,显然也是同样的结果。
殷长衍松了禁制、拱手行礼,“众位堂主, 明炎宗向来以仁慈治
天下, 她没做错事, 于情于理都不能杀她。”
殷长衍这手玩儿得挺绝。先按着你的命脉再跟你讲道理, 你连“不”字都说不出口。
何所思气得咬牙切齿。
褚行缓缓开口,“殷长衍的话说得在理。何所思, 王唯一是无辜的,你不能献祭她。这里也没人有这个权利。”
李卿之上前几步, 站在王唯一身边, 以防备者的状态面对众人。这就是剑堂的立场。
王唯一唇角勾起。啊啊啊啊师尊, 我就知道师尊一定不会同意这么不讲理的事儿。
“哼, 褚行, 谁不知道殷长衍是你的人。你在维护你的弟子。”何所思冷哼一声。
“诸位,能否听医堂说几句公道话。”卫清宁抬步走了过去,话语与他的脚步声一起慢慢地敲在众人心头, “医者仁心, 这种杀鸡取卵儿的事儿, 医堂也做不出来。”
王唯一笑得露出两颗白牙。明天再叫殷长衍给你做绿豆糕、熬肉酱, 卫师兄。
殷长衍、李卿之、卫清宁站位呈一个三角, 而中心处, 王唯一被密不透风地护在里面。
殷长衍是明炎宗多出来的一个异数, 李卿之是剑堂有史以来最强的弟子,卫清宁平日不出挑,但能在短短十五年当上医堂实际掌权人的人,哪里是个好相与的。
再有。
李卿之跟战堂最出色的弟子彩绘牡丹交情颇深,他要是牵扯进来,彩绘牡丹不会坐视不理。卫清宁与明炎宗隐居的腐修韩衣有一段同修情谊,韩衣的人脉除了他自己恐怕没人数得清,而韩衣只会帮卫清宁。
这么一来,地脉异热还没处理,明炎宗自己先裂一裂。
王唯一究竟给这三位灌了什么药,他们为了她宁可跟全宗对着来。
吕靖说,“卫清宁,你也说医者仁心。你是医修,莫非只有王唯一一个人够资格拥有你的仁心?难道你要为了一个王唯一,让天下人都生活在地脉异热之中吗?”
众人皆看向卫清宁,等他的回答。
卫清宁说,“早在十五年前,我就推算出地脉异热。这期间我一直在做准备,秘法‘萨锤纳五恶皆空’拥有强大的力量,能以毒攻毒,镇压地脉异热。”
明炎宗众人第一次听“萨锤纳五恶皆空”,这是个什么东西。
“‘五’,指的是人生五道。杨玄霜抽取的未出世婴儿之灵为一道,初道。”
“李卿之在剑冢布设的生人祭为二道,怨道。”
“暨南杨氏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烧出第三道,恶道。”
“皮肉树患者在是非谷哀嚎诅咒,配合邪术阵法催生第四道,冤道。”
“我让韩衣去溯回道,以腐术收拾死在玄灵公子手下的窃脸者们,能开启第五道,无相道。”
“此五道沾满血腥哀怨。以阴冷五道镇压地脉异热,此法可行。”
议事厅众人虽然听不懂但大受震撼,赞同地频频点头。如果能不伤人性命就解决地脉异热问题,就太好了。
杨玄灵视线从华铭移到卫清宁身上,“‘萨锤纳五恶皆空’,古书上确有记载。但这是窃脸者族内流传下来的古老童谣,即便是窃脸者自己,也知之不详。你为什么能懂那么多。”
华铭佯装惊讶,毫不掩饰脸上的恶意,“对呀,卫清宁为什么比我这个窃脸者知道的更多、更详细?莫非,你就是我族销声匿迹多年的上一任命主。”
众人看向卫清宁,心怀仁慈的医学天才卫清宁怎么会是窃脸者那种卑劣的人。
王唯一心提到嗓子眼。卫师兄身份要暴露了?明炎宗众人不会要为难卫师兄吧?
卫清宁凉凉地掀了掀嘴皮,半点儿都不在乎,“多读书,多询问,你也能懂很多。”
王唯一愣了一下。是错觉吗?卫师兄说这句话时,语气和声调像极了与她共同观刑的同门。
医堂堂主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清宁爱读书,从小每天都捧着读,知道这么多事儿并不算什么。清宁到我身边时才十来岁,他是不是窃脸者我心中有数。华铭,你在指责我有眼无珠,还是想说我有意包庇?”
医堂堂主铁了心要护着卫清宁。
算了,这次挑拨不成,还有下次。毕竟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了下去。
华铭低头道歉,眼里可半点儿歉意都没有,“那就是华铭误认了,对不住。”
“呵。”医堂堂主冷哼一声,化光离开。
卫清宁朝众人颔首,跟了上去。
吕靖起身,走王唯一身边,“王姑娘,方才之事,是明炎宗操之过急、冲动了些。实在是对不住。但也请王姑娘谅解,明炎宗确实放不下那么多条人命。”
“你想杀我,还让我谅解?你的意思是我活该去死么。”王唯一摇了摇头,“我不谅解。”
吕靖噎了一下。抬掌,上面躺了一块玉牌,双手奉上给王唯一,“补偿还是可以要的。这是明炎宗阵堂堂主的一片心意,应该值点儿钱。”
阵堂在明炎宗里出了名的有钱,东西一定都是顶好的,收了!
吕靖抬步离开。
何所思“哼”了一声,极其敷衍地行了一个礼,甩袖离开议事厅。其它堂主也一个接一个化光消失。
“道个歉还那么高高在上,吕靖你过于傲慢了。”褚行说风凉话,被瞪了,立即瞪回去。对王唯一笑了一下,“你是长衍的家人,无论什么时候,剑堂都不会对你出手。”
王唯一甜甜地对他笑,“谢谢堂主。”
殷长衍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多谢堂主。堂主的救命之恩,殷长衍没齿难忘。”
“好了,都是一家人,说这话就见外了。”褚行扶起殷长衍,“地脉异热最近频繁爆发,剑堂弟子一直在最前线防守。长衍要是得空,多去帮一帮他们。有你和卿之在,我能少操很多心。”
“是,堂主。”
王唯一感觉被人注视,侧头一瞧,是华铭。
华铭还没走,“姐姐。姐姐这副模样,是生气了吗?”
“没。就是以后,再也不想做鱼肉馅饼了。”
华铭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回去路上,王唯一和殷长衍并排而行。
总有点儿不敢看殷长衍。
他会不会觉得她不是他娘子,准备找个时机休了她,然后收拾包袱离家出走去寻身子的原主人。
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好可怜。
怀着身孕被无情抛弃,以后要吃糠咽独自抚养孩子。
不能再想了,眼角潮潮的,再想下去都要委屈哭了泪洒当场。
他看过来时,她飞快朝另一侧看,或者头干脆撇到后面。
绝不能叫渣男看到眼泪。
诶,垂泪菩萨怎么又跟来了。瘆得慌,快转回去。
“唯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我有些话,你得听。”殷长衍声音有点儿凉。
王唯一手揪紧衣袖,他终于忍不住了,他要摊牌了。深呼吸,不委屈,鼻头要酸就快点儿酸,把眼泪逼回去。
“你认为你不是她,也不是我娘子。这件事说开后你其实松了一口气是不是?你觉得终于不用做我娘子,准备找个良辰吉日摆脱我是不是?我不会同意的,你别妄想。”
欸,他怎么是这个脑回路?
双肩被一双大掌扣住,嘶,好疼。
殷长衍个子很高,站在她身前挡住所有光,阴影笼罩住她。
“你是我娶来的娘子,你跟我睡过,肚子里有我的种,你不能离开。”
王唯一面红耳赤,环望四周,伸手捂殷长衍的嘴,“不知羞,什么都往外说。”
“要我闭嘴?先答应我不走。”
“我答应我答应,我压根就没想走。”
“你说真的?没骗我?”殷长衍眉头舒缓了些,额间的黑意散了不少。
王唯一扑到殷长衍怀里,清新的皂角味儿令人无比踏实,“殷长衍,我以为你不想要我。”
“不可能。”殷长衍斩钉截铁,“殷长衍永远都要跟王唯一在一起。等女儿出生,我就去摆个摊子,我们一家三口一直生活在一块。我努力赚钱,等女儿长大,以后招一个上门女婿。”
“开面摊吗?”王唯一有些迟疑,“要不卖馅饼吧,你馅饼烤得不错,无论是黑芝麻还是肉馅儿的都很香。不要鱼肉馅饼,别做。”
“听你的。”
两个人往家走,王唯一老远就看见家门口蹲了一团黑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走近了一瞧,是医堂月桂园后面的那条恶狗,“你怎么来这儿了?”
恶狗听到动静,耳朵动了一下。鼻子皱起,凶狠地“吱”出声。
快速转头,双爪贴地,警惕地望向来人。见是王唯一,不吱声儿了。
“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都瘦成皮包骨头了。”泥和血在皮毛上结成干块,后腿似乎有点儿跛,王唯一说,“殷长衍,厨房里还有一些鱼肉馅饼,拿过来给它。”
“不是留给华铭的?”
“你觉得他配吗?”
“哦。”
恶狗这段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差。皮肉树病人大量涌入药房,挤占了恶狗的地盘,它没处去,还得饿肚子。
不是没抢过野狗吃食,但长期肚子空空,爪子哪里来的劲儿。小腹被咬了两个口子,两条腿被扯断,仓惶逃窜。
殷长衍端来鱼肉馅饼,王唯一抛给恶狗,恶狗一口一个,吃得满嘴流油。
“盘子空了,没了。”王唯一给恶狗看光秃秃的盘子。
殷长衍说,“厨房还有一些没烙的生饼坯。”
“有多少?”
“几十个吧。”殷长衍说,“你说华......他喜欢吃,叫我多做一点儿。”
“以后都拿来喂狗。”
“听你的。”
恶狗吃饱,拖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跳进草丛中。
王唯一对着它背影喊,“明天你要来啊,不然鱼肉馅饼没法儿处理。”
走掉了,也不知道它听不听得懂人话。
第二日。
王唯一起了个大早,端着鱼肉馅饼盘子坐在椅子上等恶狗。
为了让香气飘得更远,她拿剪刀将鱼肉馅饼剪开,放在送风口上。
有效果。
没一会儿,草丛就传来窸窸窣窣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