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错,那就是王唯一的声音。
抬头一看,远处是王唯一的背影,正迅速飘远。
“唯一,是你么!”
“我就知道你没死!你回来找我了!”
“唯一,你别走。唯一,等一等我,等我啊。”
殷长衍跟着王唯一的背影在临江边到处乱蹿,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偌大的江岸边。
江岸边早已布好了封锁阵,殷长衍一进入,便被锁死全身灵力。
那只是一个背影与王唯一有七成相似的女人,她身上贴了七、八张黄符,符纸上画了一个线条大嘴巴。嘴巴一开一合,是王唯一的声音,它不断地说“殷长衍,我快生了,你来陪我。”
“殷长衍,我好想你。”
“殷长衍,你在哪儿?我找不到你。”
何鸣从阴暗处缓步走出来,面上带着狞笑,“殷长衍,你也有今天。我绝对不叫你好过。你有眼无珠得罪我,我便扣下你眼珠子;你左手伤我,我便断你的左掌;你叫我丢尽颜面,我便叫你伤心伤神,肝肠寸断。”
何鸣一手掌心聚灵,另一手抓起殷长衍,朝他胸口猛拍三掌,震碎他胸口肋骨。
殷长衍惨叫,“哇”得一声吐血,口中喃喃道,“唯、唯一......”
何鸣大笑,嘴角越咧越大,“哈哈哈哈,你怎么能出声呢。你的声音顺着江风飘出去,万一叫别人听见,不得误会我在对你打击报复。”
“殷长衍,你不可以出声。”何鸣绕到殷长衍身后,大掌死死地捂着他的嘴巴,单手聚灵,一下又一下地打进殷长衍奇经八脉里。
热血顺着指缝喷涌而出。何鸣想起小时候浇花,水管子有裂缝,水柱从裂缝处喷涌而出,他慌忙去堵。水带一些力度打在手心上,怪痒的,怪舒服的。
殷长衍的血,怪热的,怪迷人的。
何鸣舒坦了,冷哼一声,扔垃圾一样扔掉殷长衍。
“何鸣一向待人亲厚。你想听王唯一的声音,我就给你她的声音。”何鸣叫来那女子,让她背对殷长衍,“别转身,你正面一点儿都不像王唯一。就这么站着,我多贴几张符。”
手一扬,数道画了大嘴巴的黄符落在殷长衍身上。
每一个都一开一合,有欣喜的,有娇嗔的,有生气的,有撒娇的......像是王唯一活过来了一样。
殷长衍倒在血泊中,整张脸被血打湿,口中喃喃道:“唯、唯一......”
颤抖着手去抓黄符,每抓到一张,就如珠如宝地揣在怀里。
何鸣上扬的唇角慢慢降了下来,“殷长衍,这就是你满足时的模样。你一满足,我就不怎么满足。我很不喜欢你这张脸,请你换一副表情。”
何鸣上前两步,重重地踩在殷长衍手腕上。他来回碾了碾,很快骨头碎裂声从脚下传来。
“哈哈哈哈,这声音真是太悦耳了。殷长衍,今日的快乐是你带给我的。我玩儿够了,现在就挖掉你的眼珠子,叫你后悔见我。”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住手,何鸣,你做得太过火了。”
银色月光之下,站了一个面容俊美的少年。显然他是个练家子。穿一身常服,看不出来路。
何鸣顿了一下,起了杀心,“来者何人?”
魏璋本名不好听,他以最快的速度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魏璋,你叫我魏璋就可以。”
“明炎宗诸位堂主中,并无姓魏的。哪里来的低贱货色,敢插手我教导弟子。”
“呵,教导。明明因私仇恨不得弄死殷长衍,非得假惺惺说什么教导。明炎宗里,都是像你一样的伪君子、真小人么,脸皮厚度堪比城墙。”
“放肆。”
“错了,是猖狂。魏璋向来猖狂,你能拿我怎么办。”魏璋眸子微敛,身形一闪到了何鸣眼前,五指绕成一朵虚幻的花扣在何鸣脸上,撕扯下他半张脸皮。
扔废物一样扔在地上。从怀中取出帕子,装模作样地擦了擦五指。
“啊!!!!”何鸣捂着半张血淋淋的脸,眸中带恨死死地瞪着魏璋,“战堂的传花手。”
胸部又挨一掌,“阵堂的挪移掌!”
“合欢宗的针术!”
“魔修的溶血指!”
......
每交一次手,何鸣就受一次伤。而每伤一次,他就越发心惊一分。这个魏璋懂得实在是太多了,根本看不出他的修为路数。他究竟是谁,出自何门何派!
“你究竟是谁。”何鸣声音都在颤抖。魏璋耍着他玩儿,并不带表魏璋没有杀意。
“你年纪不大,记性怎么这么差。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我叫魏璋。”魏璋以指为剑横在何鸣颈项处,“记好了,去阴曹地府,别叫错了仇人姓名。”
指尖一抹,何鸣尸首分家。
魏璋搀扶起不省人事的殷长衍。殷长衍左手软绵绵地垂落下来,从左臂到手掌部分尽数成了碎骨。
带着殷长衍离开。
临江边是殷长衍第一次在王唯一声音上吃亏,后面还有无数次。
并非分不清、辨认不出陷阱,而是他太想听见王唯一的声音了。
基本上,越危险的陷阱,声音就越接近本人。这一次三十六天罡的困阵几乎与本人无二,所以他甘愿沉沦。
王唯一想清这一点,心口又酸涩又难受。
他认不出她,可是她能感觉到他好爱她。
朝魏璋眨了眨眼睛,这份礼送到她心坎上了。感谢!
魏璋看着殷长衍,“事实上,你我的缘分,还要再往前一些。”
“你是......”太久远的东西回忆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好在殷长衍记性不差,基本没出过错,“......魏小二。”
望春楼的魏小二。赵鹏走后,魏小二负责管理房间的月事带。他被赵宣刁难时,魏小二是唯一一个无视赵宣暗令,该怎么做事还怎么做事的人。
“叫我魏璋。离开望春楼后,我给自己改名魏璋。”
“好的,魏小二。”
第89章 第 89 章
◎“你不信我”与“深信不疑”◎
魏璋:“......”
真想把他的嘴缝起来。
魏璋:“今日我成婚, 要来喝一杯喜酒吗?”
“我没有准备贺礼。”殷长衍说,“双手空空,没有问题吗?”
“人到就行了。”
“承蒙不弃, 殷长衍却之不恭。”
王唯一听两人谈话。
殷长衍没读过什么书,给孩子取名时都是喜啊花啊敏啊之类的俗气字眼。可如今的近神人,虽然说不上出口成章,但也算彬彬有礼。
他什么时候开始认字了。
殷长衍侧过头, 对上王唯一视线, “姑娘, 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仔细端详, “没。”
“那是我相貌丑陋、异于常人?”
“丰神俊美,姿容绝艳, 跟‘丑’字不搭边。”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因为你好看,我舍不得移开眼睛。”王唯一故作轻松, 以轻快口吻来掩饰失落, “说笑的。殷长衍, 我很想你。你怎么不认为我是王唯一呢。”
殷长衍沉默片刻, “够了, 姑娘,别再说一些我不爱听的话。这些话,会让你陷入险境。”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 语调也是如常, 但王唯一从中听到一丝淡漠冷意。
王唯一:“......”
没法儿沟通。
他坚持不相信, 她也没法子。
“好好好, 你不喜欢听, 我这次就不说了。生气做什么。”
湘儿上前两步, 抓着王唯一的手, “唯一,来喝我的喜酒。我让人备好了枣泥酥,你想吃多少,都管够。”
多多少少有转移话题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分享新婚喜悦。
男人得不到,美食总得放进肚子里,“......说好了再给几盒叫我带走,你可别诓我。”
“哈哈哈哈没问题。”
魏璋视线在王唯一身上短暂停留。她不是修仙之人么,为什么如此能吃?没见过这么重口腹之欲的修仙者。
“魏璋,你在编排我。”王唯一眯起眼睛。
“我一句话都没说。”
“你眼神不对。”
果然澄澈,不好瞒她呀。魏璋口出恶言,好奇她的反应,“那你是承认你重口腹之欲喽?连自身欲望都掌控不了的人,更谈何修仙。”
“修仙之人眼中有大千世界,又为何非得执着于欲、望一点。‘存天理、灭人欲’是修仙的手段,而非结果。魏璋,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承认,你的修仙一途走得有点儿偏了。”
王唯一每说一个字,魏璋眼睛就亮一分,唇角跟着上扬。不止通透,还很有慧根。
难怪只偏爱天才的剑堂堂主李卿之会选她做弟子。
魏璋面上的笑意多了一分真,“你在训我?”
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对他这样说话。
“你要学着习惯被训的感觉。”王唯一笑了一下,亲亲热热地挽着湘儿走在前头。
魏璋哈哈大笑,抬脚跟上。与殷长衍并排走。
青松山庄有钱,非常有钱,珍贵吃食流水一样送进敞开的厢房里,王唯一吃了个爽。
厢房和厢房之间用一道施了秘法的紫藤花墙隔开。风吹,紫藤花动,你能清楚地看见其它厢房的人。但人脸像蒙了一层水雾般涣散,看不真切。
殷长衍坐她隔壁厢房。
长发黑亮柔顺,风筝线一样垂在脑后;脊梁纤细,坐得很直,像是支撑风筝的竹骨,看起来既细且脆,但绷紧时又蕴含摧枯拉朽的力量。
相处起来也像风筝。
飞得离你很远时,它鲜活中充满危险性,抓住你所有的注意力。好不容易等它着地、落在你手上,可它又变成一堆寡淡的死物。
紫藤萝撩开,有人来了。
魏璋拎了一壶女儿红,“好好的一只鸡叫你吃得肚破肠流,王唯一,你也不简单。”
王唯一回头,咬下一大口鸡腿,“新郎官,你怎么不招待宾客?小心宾客生气呦。”
魏璋撩起衣摆坐在凳子上。防备一淡,眉眼间的一分媚意便难以压制住。他长了一双狐狸眼,“所谓招待,不过是维持情谊的一种无聊方式。魏璋成婚邀请的友人,岂是那等庸俗之辈。”
“话不能这么说。”王唯一接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第二杯给魏璋,“就比如现在,你来看我,我就比方才要高兴。”
“哈哈哈哈,我的到来会让你欢喜么。”
“当然。”王唯一扯下另一只鸡腿,递给他,“吃吗?炸的酥酥脆脆,外酥里嫩。”
“那我让你更欢喜,好不好。”
“?”王唯一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你就不好奇,他连一些关于你踪迹的离谱讯息都照信不误,为什么认不出你。”
魏璋视线隔着紫藤花,看向面容涣散的殷长衍。他说了一些王唯一不知道的事情。
当年,魏璋从何鸣手上救回殷长衍,抱着他回到破庙时,发现放得好好的王唯一尸体不翼而飞。
尸体被吕靖偷走。吕靖用尸体做诱饵,没费什么功夫就抓到殷长衍。
吕靖在私牢里做了一个偌大的封灵阵,把殷长衍关了进去。
私牢位置十分隐蔽,魏璋找到时,已经是三个月后。
透过小黑窗朝里望去,殷长衍被绑缚在刑架上,血混着头发干涸成块状,宛如一大片干海带贴在大半个身子上,整个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吕靖每天去两次。
早上。
吕靖说,“殷长衍,今日来是给你带一个好消息,王唯一还活着。杨玄灵爱慕她,出手救了她。”
殷长衍晦涩的眸中燃起一线希望。张了张干枯的唇,哑着嗓子道,“真的吗?!你没骗我!唯一、唯一还活着。”
与好消息相比,这些非人的折磨根本不算什么。他开始期待见到王唯一,见到孩子。
晚上。
吕靖说:“殷长衍,王唯一死了。”
“唯一还活着。”殷长衍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杨玄灵很强,是明炎宗城府最深、修为最不可测之人。有他庇护,凭你还动不了唯一。”
“是吗?那你看看这是什么。”吕靖衣袖一挥,面前出现一个小臂长短的透明罐子,罐子里封存的是一个已经成型的婴孩。
殷长衍微愣怔。他猜到那是什么,但他不敢去确认,甚至连念头都不敢有。
吕靖语带恶意,“不看一看它吗?它是你的孩子,你殷长衍的种。我亲手从王唯一腹中剖出来的。”
殷长衍清楚吕靖的话真假难辨,但是,精神依旧被剧烈的绝望与疼痛拉扯。他堕落进深不见底的恐惧中,沉溺其间,“啊啊啊啊!!!!!”
魏璋救出殷长衍。
临江边相遇时,殷长衍目光还算明清,而救他出来,他整个人已经有些疯疯癫癫。
他的精神拉细绷紧成一条极细的线,任何一点轻微的外力,都能轻易摧毁这个人。
魏璋对王唯一说,“私牢里,殷长衍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使自己坚信你已经死了。吕靖只是在折磨他。否则,他熬不过那三个月。”
“也许,我是说也许,他现在,依然对‘王唯一已经死了’这件事深信不疑。”
第90章 第 90 章
◎认字了◎
王唯一手中的鸡腿不香了, 顿时失了胃口。
魏璋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鸡腿,看起来就油腻腻的玩意儿究竟有什么好吃的,“你在想什么?”
他好奇她知道这件事的反应。
为殷长衍惨痛的际遇一悲?为她依然被爱而欣喜?抑或是为两人之间方向未明的前路而惆怅?
王唯一很诚实, “你。”
“我?”
“感谢你呀。”王唯一继续嚼鸡腿,隔着紫藤花丛看着殷长衍沉寂的背影,“听了你这番话,我才知道殷长衍有心病, 病得很重。我想我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魏璋瞥了一眼王唯一, 她是他见过最通透的人。人面对问题时, 一定会下意识地将自己置身于问题带来的困境中。而王唯一不是, 她第一反应是解决问题。
“豁,你要治病?”
“殷长衍的病无药可医。”王唯一摇了摇头, “而且,有什么好治的, 人活在世上谁没点儿心病。我会陪着他身边, 一年, 十年, 一百年......一点点挤占心病的位置。”
嗯, 不止通透,而且洒脱。魏璋上下打量王唯一,眸中有一分赞赏, “明炎宗遍地淤泥, 没想到还能长出一朵干净的花。”
“我当你在夸我, 多谢啦。”王唯一瞧着魏璋盘子里的鸡腿, 酥脆咸香的口感别地儿吃不到, “你不吃的话, 能不能给我?放着多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