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涧?!近神人殷长衍的地盘?!”金逸风倒抽一口凉气,狐疑道,“你不是被吓得半死,为什么还要找过去。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用十二个时辰过完了别人的一年么。在那一年里,我嫁给殷长衍,怀了一个孩子。”王唯一说,“你说错了,并非我长得像殷长衍的娘子,而是,我就是她。”
金逸风与王唯一一起吃一起玩儿好几年,王唯一性格懒散,活泼中带了点儿温顺。她从不会拒绝任何人,整天乐呵呵的。
金逸风第一次看见这幅模样的王唯一。
搁往常,她会立即跳出来调侃王唯一、说她风凉话,说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而现在,她竟出不了声。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听起来,你知道无量涧的位置。”王唯一说,“金逸风,告诉我无量涧在哪儿。”
王唯一语气闲散、一如往常,金逸风没忽视她话语中的势在必得,“不就是个地址么,这么凶做什么。给你给你。”
金逸风将无量涧地址发过去。
王唯一收下,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多谢。”
“你要小心红花。无量涧红花所到之处,便是界限,任何人不得越雷池一步。有人曾擅自进无量涧,被削成人棍。我可不想下次跟一个缺胳膊少腿儿的人一起饮酒作乐,那太丢人了。”
王唯一着手掐断引路纸鹤,“好的。”
“别着急,还有一件事。”金逸风说,“剑堂堂主李卿之即将出关,所有弟子都得到位。召集令应该快发到你手中了。你是剑堂堂主最钟意的弟子,明炎宗已经派出弟子寻你回宗。”
这可不行。
回到明炎宗,就等于在近神人殷长衍面前说‘她是明炎宗弟子,不是王唯一’。那就彻彻底底地跟他划清界限了。
“多谢,我心中有数。”王唯一说。
“有数有什么用,你得不叫逮到。”金逸风一向聪明,很快意识到王唯一的处境,“不跟你说了,我去收拾行李。”
“行李?你要搬家?”
“是躲清静。”金逸风说,“宗门找不到你,一定会寻到我头上。好久没见师尊了,我要探望一下他老人家。”
“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孝顺?”
“咱们的对话指不定正被人偷听。祸水东引,也是一个法子。”金逸风语气带了一分无所谓,“好了,再跟你说下去只会浪费我时间,挂了。”
好鸡贼。“嗯。”
金逸风是个来历成谜的女孩子,很多人容忍不了她跳脱的脑回路和行事方法。整个明炎宗,只有王唯一能跟她说得上话。
天色暗了,王唯一找客栈休息了一晚。
照着地图找到无量涧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召集令收到了五条,看得出来明炎宗十分着急。
拿开地图,眼前无论是山头形状、河流走向、还是路旁的桂花树都跟地图上画的一模一样。
走过这段山路,就到无量涧领域范围。
找一个茶水铺子问路,顺便歇一歇脚。
王唯一合上地图,继续走。
身后不远处草丛中多了几双脚,衣摆上绣着‘明炎一纵破天关’图案。
无量涧山脚下有一间茶水铺子,有点儿褪色的红色茶旗在风中飘扬。
王唯一坐下来,“老板,来一壶凉茶。再来一叠豌豆糕,要大份,糖水多放一些。”
“行。”老板说。
王唯一打开荷包,取出上头的红花暂放在桌子上,底下是钱。
闻言动作一顿。
糖最近价格上涨,她才特地叮嘱要多放糖水。若是真正的店家,这些糖该收钱了。
而且,哪家店老板对客人是这个态度。即便是望春楼的掌柜,见了客人也是客客气气的。
抬眼。
店老板身形高大,器宇轩昂,端来一壶茶水放在桌子上,“客人,你要的茶。”
王唯一沉吟片刻,伸出一根素白指尖,戳倒茶壶,“水流的满桌子都是,老板,过来擦一擦。”
“客人怎么这般不小心。算了,我重新给客人上一壶吧。先说好,这一壶要另外算钱。”老板摘下脖子上挂着的抹布,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擦茶水。
王唯一利落出掌,反手扣住老板手腕,“老板,桌子擦久了,五指会粗糙生茧。可你五指白白净净,反倒是食指中指指腹老茧深厚,像是常年施术的修士。”
老板见被拆穿,懒得再装下去。掌心虚握,一把术法黄符横在手间,“王唯一,宗门有令,召你即刻回宗。识相的就跟我们走。”
“哇,恼羞成怒要动手?”王唯一跟着出剑,“我好歹也是剑堂弟子。论起玩儿剑,应该不会比你术堂弟子差。”
两个人缠打起来。
王唯一资质再差,那也是剑堂有史以来最强的堂主李卿之教出的徒弟,不是这几个术堂弟子能对付的了。
茶水铺子中又跑出来三个术堂弟子,画阵施术,以人数压制。
王唯一一时不察,中招了。
全身灵脉被封,整个人宛如泥人一般动弹不得。
麻烦了。
要怎么脱身。
仰天长啸喊救命不知道有没有用?殷长衍会不会听到?
不远处。
殷长衍静静地注视着茶水铺子。
无量涧是他的势力范围。即便只是一草一木的变化,他也了如指掌。
准确地说,他不是注视着茶水铺子,而是王唯一身后桌子上的一叠红花。
红花节时候,唯一捡了很多红花。她买了一大批宣纸裁剪成巴掌大的块状,两张纸将一朵红花压起来,上头再浅浅洒一层竹花水。这样处理以后红花得以保存、形状不改。
桌子上那一叠红花,便是用宣纸压起来封存。
有可能吗,她真的是唯一。
王唯一眼尖,看见殷长衍,欣喜不已,“殷长衍,你既然在家,怎么一直不出声。他们要掳走我,你也不管么。快救我。”
术堂弟子心中一惊。
她说谁?
殷长衍?!
眼前这位面容精致、俊美绝伦的年轻男子就是传闻中令人毛骨悚然的近神人殷长衍?!
术堂弟子恭敬行礼。“近神人,明炎宗召回离宗多日、久未归宗的弟子,叨扰到贵地,是明炎宗不对。这是明炎宗自己的私事儿,于情于理,都希望近神人不要插手。”
明炎宗的私事儿呀。殷长衍淡淡道,“那是自然。”
王唯一脸上得意的笑僵了一下。
不是吧,你认真的?
你是真的不打算管?!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走我?!
气死,他确实不打算管!
术堂弟子舒了一口气,恭敬行礼,“多谢近神人。明炎宗不打扰了,我等这就离开。”
他们来架着她走的时候,王唯一心都凉了。
一朵红花从天上飘下来,闯进视线中。
哪里来的红花?怎么从天上飘下来?
一起落下来的还有巴掌大的纸片。
宣纸夹着的干红花,她做的。
耳边突然响起哀嚎声,架着她胳膊的两个人面露惊恐之色,倒在地上。
术堂弟子面带惊慌,十分紧张,“近神人,你做什么!你要出尔反尔!”
“无量涧红花所到之处便是界限,无人可以越雷池半分。”殷长衍声音很淡,很轻,仿佛太阳光洒在头发上,“殷长衍从不打算插手明炎宗之事,现在,是你明炎宗越界了。”
语落。
一阵剑风罡气环绕明炎宗弟子周身。
剑风罡气快速隐去,明炎宗弟子不明所以,下一秒身上爆裂出数道血痕。血喷洒出来,如雾如气。
所有人哀嚎,死伤惨重。
殷长衍一双眸子沉寂安静,半点儿波动也没。抬步回无量涧。
“你等等,你就把我晾在这儿?!”王唯一说。
殷长衍头也不回,脚步不停,“你是在提醒我,别忘了将你驱逐出境?”
“你会吗?你舍得吗?我肯吗?”王唯一说,“宣纸压红花,你每见我一次,内心就越发相信一分。你明明已经信了我就是王唯一,为什么不敢承认?”
第93章 第 93 章
◎相认◎
殷长衍步伐一顿, 看向王唯一。
王唯一叹了一口气,“你呀,究竟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你好歹也是做爹的人了, 这么胆小真的好吗?若孩子不幸性格随你,我教起来会很头疼。”
她的语气,她的动作,她的表情, 与十八年前一般无二。
殷长衍终于意识到, 不管他承不承认, 她就是十八年前的王唯一, 他的娘子王唯一。
近神人殷长衍在行刑场上见到围观行刑的明炎宗弟子王唯一。
见她第一眼,他愣住了。这张脸, 这个声音,宛如唯一回到他身边。
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失望地发现, 她看向他时的神情与跟唯一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她不是唯一。
这个认知令他有些不痛快。他不痛快, 行刑场上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于是他杀了所有人。
两天后。
客栈。
他又一次遇见她。
短短的两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眼角含笑、熟稔地叫他“殷长衍”, 她讲出来的话滴水不漏, 甚至连说话时的神情、小动作都和唯一十分相似, 几乎一模一样。
她的样子仿佛他们夫妇二人只是两天没有见面,并非隔了漫长又枯燥的十八年。
他不敢再继续与她相处下去。他很清楚,他会沉浸进去, 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选择避开。
可是, 脚步会违背自己的意志。身体贪恋这一丝可能性, 不管不顾地跟在她身边。
既然如此, 那就看吧。
看得越多, 相处得越多, 就越容易瞧出破绽。
然而, 他失算了。
从软布垫鞋、葱油拌面到今天的宣纸红花,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只有两人知道的细节......哪里是去瞧破绽的,哪里又有破绽,每一个事实、相处的每一刻都在告诉他她就是唯一。
殷长衍开口,嗓子有几分涩意,像吞进去一口沙。
他终于肯直视她,“你是唯一吗?你真的是她?”
“殷长衍,你很清楚我就是她,但你不愿相信、不肯相信、不敢相信。你对‘王唯一已经死了’这件事深信不疑。”王唯一说,“如果你相信不了自己,那么,就选择相信我吧。”
殷长衍愣怔一瞬,瞳孔骤然紧缩,而后又缓缓扩散开来。
心头石封的地方“咔嚓”裂开一道浅浅的纹路。
这道声音很浅。
可是殷长衍听见了,王唯一也听得无比清晰。
“唯一,真的是你。你回来了。”殷长衍脚步抬起,上前几步。期待又忐忑地地望着她的脸,视线舍不得移开。
胳膊伸出,五指握了又松。他想摸一下她的脸,确认她是否真的存在,又怕一手抓空,是一场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
好怂啊。
这还是以前那个一言不合就将人按在膝盖上为所欲为的殷长衍么。
要是她能动,一定扑上去睡他个几遍,叫他由内到外体会个真真切切。
呃,想远了。
眼下还是先叫他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摸吧。”王唯一说。
殷长衍一愣。
“你不是怀疑自己在做梦么,给你一个证实的机会。”王唯一说,“摸我的脸,你就能感受到掌下是热的,软的,活的,皮肤还很有弹性。我是活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一碰就破的泡泡。”
“......哦。”话虽如此,殷长衍浑身僵硬,不怎么敢动。
深吸一口气,动了动手指,去戳她脸蛋。
很软,一下子就陷进去了。
同时温热的触感传到指腹。
“嘶!”王唯一倒抽一口凉气。
殷长衍动作一顿,有几分无措,“怎、怎么了?”
“你是要给我戳出一个酒窝吗?”王唯一说,“戳得太深了,疼。”
“呃、哦哦。”殷长衍快速撤回,手背在身后,“对不住。”
衣袖中,拇指悄悄摩挲着指腹,贪婪地蹭着最初的触感。
她是活人。
不是在做梦。
殷长衍咧开嘴笑,“唯一,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殷长衍眉宇间终年积着一堆雪,这堆雪藏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而在今日,它又重见到阳光,浑身上下恢复以往的通透明亮。
那张脸确实亮到几乎闪瞎王唯一的眼睛。
殷长衍上前两步,抱住王唯一。
手先是试探着虚虚环绕,然后蓦地收紧,死死地将人按在自己的怀里。
王唯一个头到殷长衍肩膀处。他这一抱,她身子微微向上,眼睛正对着他修长的颈项。
洁净工整的交颈衣领之上是线条分明的喉结;如玉颈项往上,下颌线轮廓精致利落;唇瓣很薄,似含了极浅的刀片,说话时一开一合,像被割破一般露出殷红内里。
睫毛如黑色羽扇,闭上时整张脸是一副完美无缺的画。而当睫毛打开,一双眸子里倒映的是世界颠倒身影。
王唯一喜欢看人的眼睛。通常由一个人的眼睛可以判断出这个人是否站白踩黑,然后决定要不要交往、为何交往、怎么交往。
她以前经常跟殷长衍对视,现在有点儿不敢多看他的眼睛。
看得久了,整个人就会沉溺进去,成为那颠倒世界的一部分。
“怎么了?”
耳边响起殷长衍的声音。
他背光站着,阳光给从头顶到肩膀的轮廓镀了一层金边,发丝泛着一层金色、根根分明。
诶呀,又疏离又好看。
“没。”王唯一摇了摇头。
殷长衍说:“你明明有话要说,在我面前不用吞吞吐吐。”
“我好想你,殷长衍。明明我们才分开五天,我像是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你。我有很多话想说给你听。”
殷长衍愣了一下,手收紧几分。察觉她疼了,又慢慢松开。
声音带着一分哑意,“唯一,我也很想你。过去的十八年,我没有一个刻不想你。”
“你先帮我解开禁制。我动不了,好难受。”
“呃、哦。”殷长衍松开王唯一,二指并拢、指尖亮一点青色光芒点在她身上。
可以动了!!!
太好了!!!
站在原地当木头人可把她难受死。
王唯一原地蹦跳活动身体,她眉眼弯着笑,眼睛里是一点极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