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对铁匠有信心,他是一个磊落的人。”王唯一说,“我看人一向很准。”
“那你看一看我,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王唯一侧头,直勾勾地盯了殷长衍一会儿,“以前纯粹、通透,满心满眼只有我,是个傻小子。”
“现在变浑浊了?”
“不,你依旧纯粹、通透。只是浅浅地加了一些我认不出来的东西。”王唯一说,“而这些东西,我不是很喜欢。”
“唯一,于你而言,时间仅仅过去了八天。今日的唯一依旧是八天前的唯一。而现在的殷长衍还是十八年前的殷长衍吗?”殷长衍说,“唯一,你必须思考这个问题。否则,我们之间,只会停留在过去。”
王唯一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好深奥,我一直不怎么不擅长动脑子。”
“慢慢来,我们来日方长。”殷长衍笑眯眯。他眼尾一勾,方才的疏离散了个干净,仿佛她看错了,“走,回家。”
回家给他这样那样吗?还是算了,“再逛一会儿。”
“依你。”
两人逛到天色将明时才回家。
王唯一到处逛,殷长衍与她并排而立,完全是一个人形自走货架子,身上挂的东西能把他给埋了。
回到无量涧,王唯一手虚握成拳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酸软的小腿。原本打算歇一下,没成想眼皮子打架,瘫倒在椅子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殷长衍哑然失笑,“扛东西的是我,你怎么累成这个样子。体力一点儿都没有长进。”
轻手替她卸下钗环发簪,松开发丝。解开繁琐的衣裙抱进热水桶中。
她皮肤白皙细腻,翡翠银环到处印着指甲盖大小的红痕。热气儿朦胧,像是身上开出一朵朵绽放红梅。
有些地方破皮了。
很想继续巷子里做过的事儿。但她这么累了,今天暂且放过。
殷长衍欣赏了一会儿,手下动作不停,沐浴、更衣、拿净棉帕绞干发丝,把她抱回床铺上。
然后细心地为破皮的地方上一层药。
王唯一拧了一下,觉得痒,脚趾无意识地蹬床单,却因乏力而在停在半道。
殷长衍涂完药,为她收拢好衣服,轻轻地揉捏按压她的小腿。
想到什么,手一停。
二指并拢,迟疑地移到她鼻子底下探一探鼻息。有热气儿,是活的。
唇角勾起,继续按。
王唯一常常避开李卿之出宗逛街,每次都蹦蹦跳跳地回来,然后在床上一瘫就是一天。
逛街时的快乐有多无可比拟,瘫在床上时就有多萎靡难受。
今个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睁眼就神清气爽,阳光灌亮整个屋子。
试着蹬了一下腿,没有熟悉的酸累,活力充沛。
“醒了。”耳边传来殷长衍的声音。
王唯一侧头。
他靠坐在偌大的亮窗前,单手撑着下巴,阳光给他从肩膀到额头的轮廓镀了一层亮边。颈项后的头发丝被照得根根分明。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他盯着看了一宿。
“你一直在这儿?”
殷长衍松开手起身,“会饿吗?要不要喝点儿粥?”
端来一碗桂花糖粥。
粥是温热的,不烫。得一直放在小火上炖,随时看着,才能随在她醒时端过来。
王唯一心中一暖。就算是毒,她也会眼睛都不眨地吞下去。
“要。”
安静的房间里,偶尔响起勺子碰瓷碗壁的声音。她像只奶猫一样小口小口地喝粥,一脸很享受的模样。
殷长衍舌尖在牙齿上慢条斯理地舔了一圈,他也想含个什么东西。
上前两步,停在她床前。倾身下来,手去勾她的腰带。
王唯一一口粥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儿呛死。他做什么?!
“给破皮的地方涂药。”
“我都好了。”
“涂一次药就这么有效果,再来一次,你伤就好了。”
他涂过药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王唯一三两口把粥吞进肚子里,“我自己来。”
殷长衍手离开腰带,把药给她。
王唯一舒了一口气,但没完全舒。
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即使这个人是夫君,她多少也有几分不自在。
转念又一想,夫君该看的都看过了。她扭捏个什么劲儿。
利落脱衣,开始涂药。药水涂到破皮地方,冰冰凉凉的。
涂着涂着就沉浸其中。
能感觉到殷长衍在看她。
可他目光澄澈,只盯着上药,半点儿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
剩下的半口气舒了出来。
突然,他身子下倾,薄唇微启,露出森白的齿尖。
含住一个地方,一触即分。
王唯一闷哼一声,突如其来的温热令她手发软,根本拿不住药瓶。药瓶滚落在地,发出清亮的磕碰声。
“殷长衍!!”你个色鬼!!!
“叫我?在呢。”殷长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上去。
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眸子澄澈无比,毫无半分旖旎。
王唯一突然意识到,是殷长衍想含,他才会去含;而承受这个动作的人是谁,似乎无关紧要。
这并不是说他不爱她了。他依旧爱她,在十八年时间的加催下,这种爱与日俱增,“王唯一”三个字甚至已经成为他的执念。
十八年前,他满心满眼都是王唯一。
十八年后,刻骨铭心的人被深藏在心间,而心口空余一大片虚无。
她猛地反应过来,“现在的殷长衍还是十八年前的殷长衍吗”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连殷长衍自己都不认为她会继续爱心口多了一片虚无的自己。
清淡的药水味儿窜入口鼻,王唯一皱了皱眉头。
药水是灵植和神花调的,并不难闻。但他刚含完就来亲她,总感觉怪怪的。
殷长衍笑道,“是你的味道,你嫌弃什么。”
殷长衍顿了一下,抬起头。
“怎么了?”
“有人来了,我去看一看。”殷长衍拿出一套新长裙放在床上,“今天风大,穿这个。中午想吃什么?”
“水煮肉片。”
“行的。”
王唯一换好衣服出门,殷长衍立在院子里,桌子上放了一口平底锅。
殷长衍回头,“铁匠差人送过来的,你算得很准。中午我多烙几个黑芝麻馅饼,好不好?”
王唯一上前,摸了一下锅,不出意外指腹上沾了一层油。
有些不对劲儿。
“殷长衍,上香的时候,隔着停灵白纱,我见到铁匠女儿的尸体。她死的时候,唇角含笑。这锅擦过油,准备用来做饭。一个正要做饭的人,怎么会突然去上吊。”
“我有必要再去一趟铁匠家。”
说好了两个人吃午饭,她要往出跑。殷长衍抿了抿唇,“即便要去,也得先吃完饭。”
“......”他怎么突然闹别扭。
中午,殷长衍做了水煮肉片。蒸米饭的时候顺手泡了些绿豆,烤了一锅绿豆糕。又泡了一杯茉莉青提茶解绿豆糕的干噎。
两人往铁匠家走的时候,已经到下午。
王唯一吃撑了,全程扶着肚子走。她侧过头,“殷长衍。”
殷长衍正琢磨着回去后给她捏几个山楂丸助一下消化,“?”
“看我这个姿势,像不像有孕四个月?”
殷长衍愣了一下,“像。”
“我想它了。”
肩膀被搂住,整个人陷入一个冷冽却又坚实的怀抱。
头顶殷长衍的声音有几分哑意,“是我没用,没护好你们。唯一,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从两个人再次相见后就写得磕磕绊绊,写了删、又删了写,主要是老殷的状态不对。
他对“唯一死了”这件事深信不疑,现在是勉强接受“唯一是活的”,这就意味着他对唯一是一种打量、观察的态度。
还有,两个人之间隔空白的了十八年,十八年里发生了什么只有老殷知道。十八年前的殷长衍不是现在的殷长衍,连殷长衍自己都厌恶千疮百孔的自己。
唯一是世上唯一一个会爱他的人,他不怀疑这一点。可唯一爱的是十八年的他,她真的会喜欢现在到他吗?他不相信。
因为她是唯一,所以他完全宠着她。她要谈情,他就会吃醋、嫉妒、亲昵,她要分开,他就会放手,从此把唯一深埋心间,抱着过去记忆里只属于他的唯一过活。
就是说,老殷有病,心病,病入膏肓。
为紊乱的更新情况向大家道歉。
这篇文随榜更,晚上10点前不更就是不更啦,大家别等(绝不坑文!!看我专栏,虽然墨迹,但都会写完。)
第100章 第 100 章
◎读书了就是不一样◎
果然。于殷长衍而言, 过去比现在更能影响他。这不是一件好事。
魏璋说得没错,殷长衍依旧沉浸在过去。
铁匠村子。
王唯一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宽肩、窄腰、面若好女, 通体气度不凡,除了魏璋还会是谁。
他面色不怎么好,透着股严肃。
“魏璋,真巧, 在这里碰到你。”王唯一提了一纸袋绿豆糕本来打算路上吃, 可眼下这情况属实是闻到绿豆味儿都想吐。遇见他可真好, 能分担一部分。
递过去, “你有心事哦?要吃一吃绿豆糕么。”
“多谢,不需要。”
再递, “试一试嘛,甜而不腻, 会让你心情好起来。”
魏璋冷下脸, 挥手打开, “说了不需要,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绿豆糕掉了一地。
王唯一:“你、唉。”
蹲下来, 内心狂喜。好耶!掉到地上就有理由不吃了!方圆十里的土地神,这些点心就算是王唯一供奉给你们的祭品。吃好喝好,慢慢享用, 千万别客气!
魏璋愣了一下, 挥开的那只手僵在半空中。
然后, 他甩了甩手, 那是一个嫌弃的姿势。
殷长衍眯了眯眼睛, 魏璋三分之二手掌瞬间被切掉。她的手, 不是你说碰就能碰的。
魏璋嗤笑一声, 手掌对着殷长衍,切口处涌出一团黑雾,迅速长回原样。
两人针锋相对,之间绷起了一根弦。
殷长衍别开眼,蹲下来,替王唯一折叠衣袖、卷起被碰到的地方,“不捡了,回去后我重新做一锅。不是说要去铁匠家,再耽搁下去天要黑了。”
王唯一把另一只手也送过去,“也卷一卷这个,做事儿方便。魏璋,你不在你青松山庄做庄主享福,跑这儿做什么?”
“白茶村是青松山庄的统辖区域之一。村里出现异状,闹的沸沸扬扬,我来看一看。”
“什么异状。”
“三天之内,白茶村死了四个乞丐。而这四个乞丐,无一例外全是带着行礼上吊,死时唇角带笑,周身泛着淡淡的木头味。”
“和铁匠女儿情况一模一样。铁匠女儿的死果真有蹊跷。”王唯一说。
魏璋拧着眉头,“什么铁匠女儿?”
王唯一告诉他来龙去脉。
两个人交谈,离得近一些。
殷长衍冷眼盯着。这个距离,脑袋都要靠到一起了。
步子迈大了一些,插在两人中间。
有点儿挤。王唯一下意识朝路边后退半步,哪儿知道一下子撞到路人。
“对不住,我没看路。没有撞到你吧。”
那人语带惊讶,“姑娘,怎么是你?!”
是卖
翡翠银环的摊主,他身穿丧服,额覆白布,显然在服丧。身上有一股很淡定木头味儿。
摊主面上有几分歉意,“姑娘是特地来找我买翡翠的吗?抱歉,家有丧事,我爹去世,翡翠首饰不能如约完成。买卖就到此为止,劳烦姑娘白跑一趟。”
她半点儿都不想要什么翡翠,“请你节哀,千万要保重身体。否则令尊看在眼底伤在心头。”
“呵,我爹才不会。我爹喜欢读书人,我大字儿不识一个,是他最讨厌的儿子。”摊主扯了扯嘴角,“我爹那人,一辈子想读书做官。前几天还跟我说他做梦当官了,临死前脑袋上还扣着他买来的官帽。”
“要我说,你就买个纸白马、纸朝堂烧过去,叫令尊也过一过做大官的瘾。”
摊主眼睛一亮,拳头轻碰掌心,“是这个道理,我现在就去。”
王唯一想到什么,神色一变,叫住摊主,“稍等一下。能冒昧问一问,令尊的死因吗?寿终正寝,病死,意外......抑或是上吊?”
“是上吊。”摊主强撑起笑脸,“可爹死的时候脸上带笑,这应该算是喜丧吧。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村东头有几个乞丐,也是这两天过世。大概是老天无仁,狠心降杀。”
“哦,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家不在这里,我只是过来替爹取修理好的锄头。”摊主说,“姑娘,我还要操办丧事,先告辞了。过了这阵儿,你随时来找我。”
“呃好好。”
王唯一回头,魏璋若有所思、脸色更差了。
殷长衍上前两步,衣袖替她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王唯一扭头打量自己,“我有碰到什么脏东西吗?等等,你是不小心眼到嫌弃人家摊主吧。”
殷长衍没否认,只说,“他家死人,去一去晦气总是好的。”
“真稀奇,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了。”
他敛下眸子。你死的那天,我求遍漫天神佛。
三个人到了铁匠铺子,魏璋提出要看一看女儿。
铁匠脸一下子就黑了。“你一个外男,与我女儿非亲非故,看什么看。传出去,我女儿名节还要不要了。我家虽然清贫,但也不是能随意让人侮辱。你滚,滚出去。”
魏璋做过“葬花匠”,收敛的女人尸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第一次遇到这事儿。
......被女人尸首爹当成女干夫推搡也是头一回。
打又不能打,骂又张不开口,麻烦。
掌心聚灵,正准备出手,王唯一上前挡在两人之间,背对着他。
王唯一看够热闹,才肯抬步上前。
诶呀倒霉,被铁匠拳风扫到,怪疼的。“铁匠,听我说。你女儿的死不简单,我怀疑她是被人害死的。”
“你说什么?!”
王唯一说了蹊跷之处,“女儿如此孝顺,却被人狠心害死。为人父母,怎么忍心看她含冤而亡,定得搞清楚真相,叫杀人者在坟前三拜,然后以命相偿。”
铁匠红着眼眶点头,是这个理,“请姑娘为我家女儿讨一个公道。大恩大德,必将结草衔环以报。姑娘,这边请,我这就带您去看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