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绪瞧着柔嘉那为未来生活认真谋划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便叫瑾园吧。”美玉之园,她便是那片美玉。
“瑾园,”柔嘉软声念叨着,笑起来,“很好听。”
从正门进去,沿着青白巨石板铺就的路面往前,外仪门两边,是对称的两排气派房所,柔嘉笑道,“这里做你的外书房,多少书也放得下。”
殷绪轻笑,“好。”
穿过外仪门往内,是同样宽阔敞亮的五间房,可做殷绪的议事厅。两边还有暖房、耳房、茶水房等等,十分方便。
又过了一道门,已进入内院,迎面而来的是薛怀文亲手刻下匾额的“棣华堂”,是一处配有鹿顶耳房的大厅堂,轩昂壮丽,可做夫妻白日说话议事的处所。
棣华堂左侧可布置为内书房,闲暇无客的时候,殷绪在这里看书,比外书房更随意些。右侧可布置为练功房,门前庭院开阔,亦可练武。
过了棣华堂棣,穿过垂花门,便是柔嘉与殷绪将要住下的葳蕤轩,由开阔正院、三重厢房、三重耳房、三叠抱夏等等组成,鳞次栉比二十余间屋子,极富气派。
从葳蕤轩东侧出去,是巨大的花园,里面种着奇花异草,还有一处清澈湖泊。湖泊上有一处楼阁叫做邀月台。
柔嘉笑道,“以后我们可在这里赏花赏水赏月。若是哪天办宴,还可在阁内搭个戏台,到时候高朋满座,一定是人间胜景。”
殷绪仿佛已看见了那繁盛场面,朋友意气相投,亲人嘘寒问暖,他们夫妻同心同德,甚至儿女绕膝……
殷绪活了十九年,凄风苦雨走过,生离死别经过,头一次发觉,人生如此有奔头。
他深深望着柔嘉,微笑道,“人间胜景,已在眼前。”
柔嘉思绪转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羞涩又感动地抿唇一笑,牵住他的手,“走罢。”
只逛了这些地方,柔嘉便已经累了,二人草草转了其他的院落、罩房等等,便打道回府。
接下来几日,柔嘉与殷绪安心搬家。公主的东西本来就多,如今又加了殷绪的,更是庞杂。夫妻两又想低调行事,不想太大排场,于是这家,即便有将军府和镇国公府帮忙,仍生生搬了五日。
秦氏那边反应与殷烈一样,恼怒烦心,又懒得管。周氏那边欢天喜地,仿佛送走殷绪,殷翰就是殷府下一任家主一样。
柔嘉本不想理会这两房,未料搬家的时候,出了一个小意外。
第59章 第 59 章
◎密不透风地躺在了他身上◎
公主驸马东西颇多, 搬家前三日搬的主要是库房与书房的东西,后两日才开始搬寝房的物品。
见春与知夏两人一左一右收拾衣柜,华贵衣饰、冠帽、布匹, 连同殷绪重新领到的明光铠,一一被拿了出来,交到仆从手中,最后会被放入木箱, 装上马车。
见春从衣柜深处, 抱出殷绪所有木匣, 细细看了一眼。只觉得普普通通, 甚至显得陈旧,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令驸马当初那样严肃地嘱咐她们不要动。
见春转身将木匣交给粗使婢女。那婢女往日伶俐乖顺,今日也不知为何, 一个手滑, 没能接住木匣。
哐当一声, 黑漆松木匣摔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因为上面的铜锁被撬过, 一摔之下就弹开、脱落,匣盖顿时失去束缚,大大张开, 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
婢女眼见坏了事, “啊”的一声, 眼露惊恐, 瘫软在了地上。
见春冷静地看她一眼, 道, “慌什么, 公主仁慈,不会胡乱罚人。先看看有没有摔坏什么东西。”
婢女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她知道公主仁慈,不会胡乱罚人,可她永远记得,那日欲要服侍驸马洗漱,被他一个眼神,一句“走开”给吓哭的事。
见春见她不动,啧了一声,弯腰收捡,知夏也过来帮忙。
还好木匣里没什么贵重易碎的东西,只有几件看不出来历的小玩意,和粗糙的布料,除了——一块锦缎包裹的和田玉佩,此时那玉佩已摔碎。
婢女害怕得哭了起来,“见春姐姐,知夏姐姐……”
见春和知夏对视一眼,想起殷绪对这个木匣的珍视。知夏肃容道,“也算是服侍公主的老人了,怎么还毛手毛脚,自己去院里罚站。”
婢女抹着眼泪,从耳房出去,以免惊扰院中休息的柔嘉。
见春将玉佩碎片重新包裹起来,来到庭院中,忐忑地同柔嘉禀报着,“公主,下面的人一时不慎,将驸马木匣中的玉佩摔碎了。”
柔嘉也想起来,那是殷绪不让人碰的木匣。里面的东西一定都十分宝贵、意义非凡,这会儿把玉佩坏了……
柔嘉忧虑地将锦缎接过来,细细打量那玉佩,又小心地拼拼凑凑。玉是和田玉,质地并不上乘,大约看得出来是个圆形,上面浅浅雕刻着手托净瓶的观音,雕工也一般。
玉并不是价值连城的好玉,只是对殷绪而言,一定十分贵重。柔嘉担忧道,“驸马还在朝中……只能先去寻一个一样的玉佩,而后再好好向他道歉。”
主仆二人来到城中最大的玉器行。掌柜的并不认识柔嘉,却认识她一身的华贵衣饰,因此十分殷勤。
柔嘉将玉佩碎片给他看,询问他店中是否有一模一样的。
那掌柜笑道,“此玉佩款式普通,眼下虽寻不到一模一样的,但只要一天时间,小的便可为夫人仿制出一块来,保管玉质更好、雕工更精良。”
柔嘉也只得答应,付出定金之后,便回转将军府。不多时听到得得的马蹄声,大车缓缓停下,车夫唤道,“驸马爷。”
殷绪跨身下马,将马缰扔给薛非,上了柔嘉的马车,坐到她身边。见春自动坐到了外边。
“你怎么来了?”柔嘉看着他,有些诧异。
“回府听说了玉佩的事,便过来接你。”殷绪朝她伸出了手,“玉佩呢?”
柔嘉脸露歉意,小心地将被锦缎包裹着的碎片,放入他掌中。
殷绪低头掀开锦缎,看莹白碎片在自己眼前展露,现出几丝追忆神色,“这是娘亲的遗物,不过不是你的下人打碎的,早在三月,太后召见我那一日,便已被殷翰摔碎。”
“太后召见你的那一日?”柔嘉想起来了,蹙起秀美的柳叶眉,“那日你脸上带伤,就是殷翰打的?”
殷绪低头望着她,没有作声,只是默认。
柔嘉理着那日的事情。殷翰摔碎了殷绪的母亲遗物,殷绪与他打了一场,而后入宫面见太后,回去后又……
柔嘉清亮的眼中写满了心疼与愤怒,“回去后你又被殷烈打了好几十板子,便是因与殷翰相斗?”
殷绪奇怪道,“你怎知我挨了几十板子?”
“薛琼说的。”柔嘉仍想着殷绪挨打的事。殷翰一个纨绔,必然打不过殷绪,周氏却又是个会哭惨装可怜的,所以他们就是那样颠倒黑白,害殷绪挨好几十板子的么?
柔嘉问道,“那殷翰可受了什么惩罚么?”
殷绪不欲柔嘉为自己气坏身体,轻轻顺着她的肩背,“已过去了。”
若是殷翰受罚,殷绪大可直说,这样的劝慰,只说明殷翰并没有受到惩处。
柔嘉面色仍是不好,又问,“他为何摔坏你的玉佩?”
见柔嘉态度坚持,自己若是不说,只怕要一直问下去。殷绪神情无奈而温柔,“他自小不喜我,常与我找茬。”每次找茬必然引起斗殴,斗来斗去积怨多了,更是没完没了。
所以是故意的了?柔嘉只觉得心口烧得慌。殷绪那样珍视的,连她都不敢碰一下的东西,就那样被殷翰故意摔坏。
殷绪伸手搂住她,低声道,“不气了,我现在已过得很好。”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柔嘉枕着殷绪胸口,委屈得声音都变了。
撇开被陈昱磋磨的那几年,柔嘉其实没受过什么气。她是最受宠的公主,人人哄着她、顺着她。
即便后来陈昱令她委屈,可他是皇帝,又曾是她信赖的人,殷翰算个什么呢?
柔嘉当真替殷绪气得不行,又觉得自己当初罚殷翰每日练武两个时辰,真是太轻了。
见心爱之人为他气成这样,模样生动又惹人怜爱。殷绪心中柔软,低头亲吻她的额头,“那便回去找他算账。”
回到府中,柔嘉先去寻了殷烈,殷烈此刻不在前院,恰好在周氏院中,柔嘉便与殷绪转了过去。
这是周氏的居所,殷绪不便入内,柔嘉便也停在小小庭院中。院中仆妇还不值得公主开口,见春上前道,“公主与驸马有事相询,还请大将军一见。”
仆妇连忙进入禀报。
殷烈如今一听柔嘉公主来找,便觉得来者不善麻烦丛丛,但柔嘉做事周到,从没什么错处,殷烈也不敢失了分寸。况且前几日太后还提醒过他,要他注意公主与驸马的安全问题。殷烈只得让仆妇快请入内。
柔嘉与殷绪这才进入厅堂,殷烈与周氏快步迎了出来,道,“公主请上座。”
“大将军客气,”柔嘉面色平静中透着疏冷,不欲给面子与他们细说,只道,“南华院事多,坐便不必了,请问大将军可识得此物?”
见春将被锦缎包裹着的玉佩碎片送上前,让殷烈细看。
殷烈看了两眼,疑道,“一块玉佩?”周氏却是立刻眼皮狂跳,心中猜到,只怕是当初殷翰打碎的那块驸马的玉佩。
柔嘉道,“这是驸马的亡母遗物,万分重要。三月太后召见那一日,被三弟故意摔坏。”
殷烈眉峰拢了起来,想起那日的事情:他一回府,就被殷正告知,殷绪被太后召入宫中;随后周氏又带了殷翰过来哭诉,说殷绪发狂欺负殷翰,将他打得遍体鳞伤。
却不料,其中还有玉佩的事?殷正转头望向周氏,“还有这事?”
周氏压住心虚,知道柔嘉公主与她身边的下人每一个都好生能耐,远比殷绪这个沉默叛逆的孽种难对付,万般小心地柔弱道,“玉佩是翰儿摔坏的,只是并非故意,而是不小心。”
周氏这个妾氏同样不值得柔嘉开口,见她抵赖不认,柔嘉却不想多费唇舌,只转头问殷绪,“此事可有人证?”
殷绪从前遇事冷若冰霜从不辩解,此时面对柔嘉却是极端温柔,“殷翰身边的小厮,院中的仆从,皆可作证。”
柔嘉便对殷烈道,“还请大将军严加审问。”
柔嘉这边如此理直气壮,殷烈已信了她。这事背后还有自己是非不分的作为,查出来便是丢脸。殷烈顿时烦躁,迁怒于周氏一房,按着下人一番严厉审问,很快查出了真相。
殷烈大为光火,恼怒地瞪着周氏,训斥道,“你便是这样教儿子的?!还说儿子无辜,都是绪儿欺负他?!”
周氏仍想抵赖,故作委屈哭道,“老爷,妾身没有!妾身……妾身也没有撒谎,往日翰儿一身是伤,您都是看见的呀!”
无需柔嘉如何,见春呵斥道,“放肆!证据确凿还敢抵赖,公主与驸马岂是你能污蔑的?!”
周氏吓了一跳,仍只对殷烈哭诉,以求得他的心软和庇佑,“老爷,妾身也是关心则乱……”
殷烈怒火冲天,指着她骂,“闭嘴!回头在与你算账!”
转头克制地与柔嘉说了一声“公主稍候”,殷烈直直奔到殷翰书房中,周氏哭得跌跌撞撞地跟上。
周氏说殷翰在看书用功,不料殷烈看时,逆子正枕着书本,睡得昏天暗地。
殷翰昨夜又偷溜出去喝酒。他曾与友人打赌,公主与驸马一个月便要决裂,如今时间过去,自然是输了。之前殷弘新丧,周氏管得严,殷翰昨日才找到机会出去请酒。喝得晚了,白日自然困顿。
殷烈瞧他那不成才的模样,更是气得头上冒火,上前提溜起他,啪的一掌把他打醒,又咬牙喝令家仆拿家法来。
他还记得殷翰受不得军营的苦,推说要在家看书,走科考的路子,结果他就是这样走的?殷烈简直怒不可遏,一时连柔嘉还在外头也顾不得。
殷翰被打得鬼哭狼嚎,谎话连篇的周氏也被下令掌嘴,哭得哀声阵阵。
两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柔嘉与殷绪回到了南华院。
婢女摔坏玉佩一事,证明是误会,见春转去安排她。柔嘉与殷绪回房。
顾嬷嬷与采秋已随车队去了瑾园,吴嬷嬷在外,房中只有知夏。令她不要靠近,柔嘉将殷绪带入了耳房。
“你……脱下衣服。”柔嘉抿了抿唇,低声道。
知道她是要看自己挨过几十板子的后背,殷绪略一沉默,将衣衫解下,背过了身。
殷绪瞧着瘦削,身材却并不瘦弱,加上这段时日被南华院上下照顾着,锦衣玉食,无需操心,身体更是强健。
柔嘉的视线,掠过他肌肉起伏的肩膀,落在他宽阔的脊背上。
早在之前帮他沐浴的时候,柔嘉便发觉,他后背的皮肤较之他处,更为粗糙一些。当时羞窘不好发问,如今却彻底明白,那一寸一寸的粗糙,都是一次一次的委屈。
柔嘉心疼道,“殷烈是不是经常对你杖责?”动不动就好几十板子,换了她,只怕十板都熬不过去。
那些都不是好的记忆,殷绪轻声道,“都过去了。”
殷绪越淡然,柔嘉心中越是揪疼,眼眶都发涩了。她抬手,轻轻抚过他背心的粗糙,就见殷绪凹下的脊骨和挺拔的肩胛,山峦起伏一般动了。
殷绪转身捉住她的手,眼神有点危险,低声道,“不要乱动。”
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柔嘉略恼地瞪向他,正要问他当时是不是很疼,殷绪已搂过她的细腰,右手捏住她精致的下巴,低头吻下。
从耳房出来,柔嘉喝过一杯茶水,才冷静下来。殷绪仍去练武,柔嘉则唤了吴嬷嬷过来。
她端坐在主座上,微微严肃了神色,一时威仪尽显。
吴嬷嬷跪到她身前,“公主殿下,您唤老奴?”
上次她疏忽大意,让薛琼钻了空子,将燃着催情香的香炉扔在了驸马书房中。虽是无意,造成的后果却严重,公主便罚了她三个板子和三个月的月钱。
吴嬷嬷也知自己犯错,对惩处心服口服,唯恐公主心生厌烦,一直到现在,心中都是忐忑的。
柔嘉想过,瑾园太大,需要许多人打理。吴嬷嬷一段时间以来,顶着尴尬身份,办差却是尽力的,品性也过得去,顾嬷嬷有时都会说她的好话。上次薛琼一事她虽有失误,一则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二则,是吴嬷嬷信息太少,不知自己与薛琼的恩怨。不知道,便不能苛责。
吴嬷嬷已受过惩罚,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应当更加稳妥。重新培养一个嬷嬷耗时耗力,柔嘉便还是想给她一个机会。
她素容道,“吴嬷嬷是殷府老人,如今本宫与驸马要走,你是想留在殷府,还是随本宫去瑾园?”
忐忑不已的吴嬷嬷,闻言却十分惊喜。她还以为公主不会再用她,不料却还愿给她机会。
吴嬷嬷在殷府本就不受重用,才会被派遣到南华院,得一个尴尬身份。如今她在南华院已伺候过一段时间,中间又参杂了殷弘之死,秦氏以后只怕迁怒她,留在府中更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