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文见她不问,便知道她是不会原谅薛琼的。而这次薛琼确实过分,是非不分非要报仇也就算了,还选择如此折辱人的方式,借刀杀人还不满足,还想让人身败名裂,太狠了。
薛怀文也没有为薛琼求情,只简简单单与夫妻二人一道用了早膳。
早膳完毕,太医来了。柔嘉将他请到了书房。
殷绪已告知柔嘉,自己收集到了物证,柔嘉将薛怀文也请到了书房,又让薛非给他搬了一把圈椅。
薛怀文并不是迂执的人,只是文人儒者的身份,让他十分重情重义。今日她就要与薛琼撕破脸,只有让薛怀文亲眼见着薛琼犯下的罪证,他才好痛下取舍。
太医先给殷绪处理右臂,柔嘉担忧道,“昨日驸马不小心动了右臂,可有什么不妥?”
“啧,”太医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想要恢复如初继续舞刀弄枪,更要小心,这次没事,可不要再动了。”
想到殷绪是为什么动的,柔嘉低下头,眼中显出羞窘。
薛怀文坐在对面,想到昨夜的凶险,脸色发沉。不曾料薛琼居然下这种药,殷绪又伤着,还好他没事。
太医将殷绪的右臂又包扎起来。殷绪递上自己的衣衫、薛琼送来的宝剑,和采秋收集起来的熏香灰烬,放在桌案上,镇静道,“还请太医检查这些物品是否有蹊跷。”
蹊跷?驸马爷刚刚死里逃生,这又遇到麻烦了?太医脸色惊奇,先拿起宝剑来,最先闻到的,是一股香味。
那香味已经很淡了,但太医日日辩药的鼻子显然很灵。找到香味来源,他拿起剑穗,凑到鼻尖细闻,皱起了眉。
谁也没有急着问出个结果,殷绪又将用帕子包着的灰烬,推到太医跟前。
太医小心地闻了闻,又拿起自己的银针拨弄一番,最后问道,“这香料的香炉呢?”
采秋便将那个鎏金圆形小香炉,递到了太医跟前。太医同样闻了闻。
他最后检查起殷绪的衣裳来,殷绪点了点被茶水泼到的地方,“这里溅到了茶水,那茶水味道古怪。”
太医便认真去闻殷绪指到的那处,又让采秋拿来一杯水,将衣料浸入,化出一点药水来。
又将那药水研究一番,太医问殷绪,“驸马闻过香味之后,可有什么反应?”
宝剑和衣服看起来都是男人的,薛怀文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在殷府处理,那么只能是殷绪了。
殷绪隐晦而又冷静地道,“燥热难忍,神志昏沉。”
“那便是了。”太医疑虑道,“这剑穗、香料和茶水中,都有催情之物,虽成分不同,但药效是一样的,只有大小区别。”
也不知是谁,给驸马下这种药。得罪公主和太后,谁也活不成了。
果然如此,柔嘉脸色阴沉,看向了薛怀文。薛怀文叹气。
顾嬷嬷脸色亦是凝重,皱眉道,“她是怎么下到我们院中的?”明明都处处注意、重重把守了。
殷绪沉吟道,“香球应当是她第一次来时,趁人不备扔进书房中。那杯茶水……我未一直看着她,她并不是无机可趁。”
无论如何,至少没有酿成祸患。众人一时没有说话。
柔嘉一阵后怕。若是殷绪当真被如何了,薛琼必然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且不说她会如何痛不欲生受人嘲笑,光说要为殷绪保命就极难。即便太后娘娘心软饶过他,本就恨不得他死的陈昱,一定会借机处死他……
即便殷绪没有被如何,若是失控之下又伤了手,以后的前程只怕再也没了。
薛琼当真好狠!
柔嘉现在已是迫不及待想要算账了,但是要先送走太医。柔嘉拿捏出了威严的气度,命令道,“此乃本宫私事,还请太医保密。”
不是因为心软维护薛琼,只是为了薛怀文和府中弟妹的名声与心情。
太医立即拱手道,“公主放心,微臣必当守口如瓶。”
采秋送太医离去,这边薛怀文领了柔嘉的心意,叹道,“珺儿与绪儿受委屈了。”
柔嘉心疼道,“私下处理便好,我与驸马不要紧,只要父亲安好。”
薛怀文心中酸软,虽今日心情大起大落,他却并不是沉溺之人,站起身,利落道,“事情既已查清,还须告知大将军,请他处理。”
柔嘉是不欲去前宅与殷烈见面说话的,殷绪自然也是一样。她思索道,“大将军只怕会让我决定,我……便还是请父亲处理吧。驸马以为如何?”
她转头询问殷绪的意见,殷绪自然不会反对。
柔嘉公主与受害人的身份,自然可以任意处置薛琼,但她仍是将权利让给了薛怀文,当真是处处体谅他这个父亲。薛怀文感怀,并未与她客气,道,“也好。”
他一定会处理妥当,给她的珺儿和绪儿一个交代。
知道柔嘉与殷绪不愿前往与殷烈多说,便只薛怀文一个过去。
殷烈已经吃过早膳,正在前厅等着薛怀文。
薛怀文走上前,叹道,“事情已经查清,确实是琼儿下的手。”
这件事中殷府利益没有受损,殷烈已不欲再管,只明面上须过问,便道,“公主可说了如何处理?”
柔嘉是让薛怀文处理,薛怀文谦让道,“还请大将军定夺。”
殷烈也谦让,叹道,“弘儿已走,琼儿贤惠孝顺,我却不忍如何,还是请亲家公定夺吧。”
薛怀文便道,“那我便将她带回薛府再行处理。”便是打女儿,也该关起门来打。
殷烈道,“好。”柔嘉公主没意见,他更没意见,于是吩咐道,“将少夫人请出来罢。”
仆妇将薛琼带出,那边柔嘉不太放心,还是来到前院,殷绪自然陪同。
柔嘉不放心,不是担心薛怀文会袒护薛琼,而是知道薛琼必然会狡辩,担心气着薛怀文。
果然,薛琼一见到薛怀文,立即哭道,“伯父,您要带我回国公府?您为何不为琼儿主持公道?”
薛怀文皱眉,仍想维持她最后的体面,冷静道,“你随我回府,我会送你去寺庙冷静一段时间。”
薛琼看着薛怀文,眼中泪水簌簌落下,“伯父,您终究不相信我,我是您从小养大的女儿啊,明明是最亲的……”
柔嘉已不欲再看她演戏,为难薛怀文,遂冷道,“薛琼,证据确凿,你下了三种药,宝剑剑穗上的,圆球香炉内的,还有茶水中的,还要继续胡搅蛮缠么?”
薛琼看向柔嘉,激动哭道,“什么香炉,什么茶水,我不知道!那宝剑在你们那放了那么久,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下的而后陷害我,就为给这个淫贼脱罪!”
薛怀文从没见过薛琼这样的嘴脸,震惊之下是巨大的失望,终于忍不住抬手,一巴掌打到薛琼脸上。
啪的一声,并不如之前殷烈打的那一巴掌响亮,但薛怀文的手在抖。
薛琼也颤抖着看薛怀文,泪如雨下。
柔嘉又气又心疼,不欲薛怀文再受到刺激,吩咐顾嬷嬷,“扶国公爷去休息。”
顾嬷嬷便扶着薛怀文离去,边走边劝,“国公爷,不是您的错,不要往心里去。”
这边柔嘉先朝殷烈道,“既然大将军允父亲将薛琼带回,便是让薛府发落她,今日我便逾越做个决断,还请大将军勿怪。”
殷烈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拱手道,“但凭公主吩咐。”
柔嘉看向殷琼,面色冰冷一片,“薛琼你既冥顽不灵,那便去普宁寺出家吧,一世苦修,不要再出来害人。”
苦修简简单单二字,代表的却是无尽劳作、忍饥挨饿、不得自由,寺庙中人见她是个罪人,必定还会日日欺负她。
薛琼自是不愿,但是没有人在为她撑腰,无论她怎样狡辩,都无法抵抗柔嘉的决定。
薛琼心中一片狠意,看了看自己与柔嘉、殷绪的距离,捏紧了藏在袖中的银色匕首。
那时她来之前准备好的,看管的仆妇根本不严。她猜道最后的结局多半如此,抱了鱼死网破的心思。
她心里说过,就算自己死,也要拉这两人沉沦。
机会只有一次,她只能杀一人。
杀殷绪,柔嘉会心痛,但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以后会另嫁一个高门公子;杀柔嘉,殷绪便不再是驸马,说不定还会被殉葬……
柔嘉更近。
她终究更恨柔嘉,这个她暗暗较劲了了十几年,却始终活在其阴影中的人。
薛琼积蓄力气,猛地站起,双手握紧匕首,朝柔嘉冲去!
柔嘉正站在殷绪右手边,被突然而起的变故惊住。但是殷绪的反应很快,他右手不便,不能扯开柔嘉,只能迅速挡到柔嘉跟前,而后侧身狠狠地踢出一脚。
他一向力气大,那一脚狠狠踹在了薛琼肚子上,将她踹得飞起,倒退着摔在地上。
哐当一声,匕首离地,薛琼侧过身,捂着肚子,痛得抽了几下,吐出一口血来。
殷烈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薛琼陷害驸马不算,还有行刺公主的胆量。让公主在他家中、他眼前遇刺还得了!
殷烈立即让仆妇将薛琼按住,薛琼没有挣扎的力气,躺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来。
柔嘉受了惊,殷绪顾不得看薛琼的凄惨,只抚着她的手臂低声安慰,“没事了,不怕。”
柔嘉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冷冷看着薛琼,只觉得她活该,“看在父亲的面上,我留你一命。”
眼看她这是受了重伤,以后苟延残喘,未必比死了舒服,便让她活受罪吧!
柔嘉看向殷烈,“便由大将军着人送她去普宁寺了。到了寺中,还请嘱咐一声,令寺中僧尼看着她,不要让她逃跑。”现在薛琼的罪名已变为谋刺公主,殷烈必然不会敷衍。
“至于她的婢女,便请大将军处置。”主子处置了,婢女自然好发落。她是个忠仆,但既然选择了助纣为虐,便要自己承担后果。柔嘉知道殷烈不会手软。
殷烈果然满口答应,薛琼说不出话,被仆妇带了下去。
柔嘉转身吩咐侯在外边的薛非,“去将小公爷和小小姐接来。”有憨态可掬的小孩子陪着,薛怀文应该会高兴些。
薛非领命而去。
柔嘉同殷烈告辞一声,与殷绪并肩回南华院。她望了望东英院紧闭的门扉,转头柔软地看着殷绪,轻声道,“在静安街有一处宅院,叫做想容居,里面小桥流水花木繁盛,适合闲居。那是父母亲给我的嫁妆,不如……我们搬家吧?”
柔嘉手中的宅院颇多,她是长公主独女,镇国公长女,自己本身亦是个公主,受先帝太后宠爱,自然财富颇丰。选择想容居,是因那里上朝方便。
眼看如今和殷烈已经反目成仇,殷弘和薛琼虽已除去,但秦氏和周氏母子却还是麻烦,住在南华院既然不安心,那便不住便是。
殷绪看着柔嘉清亮如泉的眼眸,里面还带着一丝小心,似乎怕伤到他的自尊。殷绪轻轻一笑,“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住她的庄园也没什么,以后他做将军,会努力挣下自己的院子给她居住。
如今的殷绪,当真对她百依百顺。柔嘉开心地笑弯了眼睛,“好。明日去看看太后,与她说上一说。”
上次太后为他们着急得吃不下饭,又赏赐了诸多补品,他们确实该去探望谢恩。
两人回到南华院,薛怀文喝过茶水,脸色已镇静许多。
柔嘉脸上有一丝歉疚,更多的却是坦然,“父亲,我已让大将军将妹妹送去普宁寺了。”
薛怀文点点头,“也好。她是该去菩萨面前修修心。”
见薛怀文没有纠结感伤,柔嘉轻轻笑起来,“我让薛非去接弟妹过来了,父亲中午便在南华院用膳。”
见柔嘉话语里满满的都是心意,薛怀文亦笑起来,慈爱道,“如此甚好。”
殷绪右手不便,却也不愿长期荒废武艺,便练起了左手刀法,薛怀文在旁指点。
不多时薛府的小公爷和小小姐到了,柔嘉去前院接着,带二人去同殷烈见了礼,做足了面上的礼数,这才带人回到了南华院。
殷绪已不再是从前那张冷脸,面对容貌与柔嘉有三分像的小人儿面色十分柔和。
两个糯米团子想起之前柔嘉的嘱咐,脆生生唤道,“姐夫!”
殷绪脸上露出笑意来,柔嘉笑着替他说道,“乖——”
饭桌上柔嘉与薛怀文说了欲要搬家的事,薛怀文略一沉吟,道,“绪儿父母俱在,这恐怕不妥吧?”
柔嘉给他夹菜,神情放松,“殷烈对驸马的态度您也知道。便说是我执意要出去住,他不会如何。”
薛怀文想到猎场殷烈对殷弘的纵容,这已经不是“并非一个好父亲”能形容的。一家人已到了血海深仇的地步,再要住在一起,确实勉强而危险。
薛怀文很快决定,“也好。你们东西多,到时我差人来帮忙。”
柔嘉浅笑,“多谢爹爹。”
午膳后柔嘉命婢女给弟妹装了些太后赏赐的吃食,送薛怀文与一双儿女离去。
第二日,柔嘉按照计划,与殷绪入宫拜见太后。
今日是个阴天,乌青色的云布满天空,不似夏日骤雨前的黑云压城,倒似有些高远。可见这雨不会很大,于是柔嘉依旧坐了马车出行。
到达慈凤殿,碧彤出来接着二人,脸上有些忧虑,“太后娘娘有些不适,正歇着呢。”
柔嘉顿时担忧起来,“可是生病了?”
“不是,”碧桐压低了声音,“殿下想必也听说了京郊童谣的事情,太后娘娘犯愁,头疼。”
这倒是因自己而起。柔嘉有些歉疚,下意识看向殷绪。他懂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左手搭上她肩头,柔声道,“去看看太后吧,我在外边等你。”
有了他的支持,柔嘉心中好受许多,她虽歉疚,却并不后悔。总有一日太后娘娘会知道,她做的是对的。
柔嘉跟着碧彤进入内室。太后娘娘正歪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眉心微蹙,旁边一个宫人给她按头。
柔嘉挥手遣退那个宫人,自己踱步过去,给太后娘娘按了起来。她本不会按头的,看宫人按过几次便渐渐会了,手法并不如何准确,胜在十分用心。
察觉额头上换了一双手,太后张开眼睛,看到柔嘉,轻笑了一声,慈爱道,“柔嘉来了。”
柔嘉软声道,“早该来的,只怪身子不争气,驸马又受了伤需人照料。”
“殷弘新丧,你与驸马不早早出门是对的。”太后体谅地说着,“看你已是大好,驸马呢?”
“他也恢复得不错。”柔嘉手里轻轻按揉着,笑道,“来之前还选了一串翡翠佛珠,说是孝敬您。”
“还不是你选的,惯会疼惜驸马。”太后笑着打趣她,慈凤殿的气氛好上不少。
“不是呢,”柔嘉笑道,“太后娘娘对驸马好,驸马心里都记着。”
太后收敛了玩笑的意味,拍了拍她的手,慈道,“舅母只盼他对你好。这次猎场遇险,你们共度患难也算好事,以后必能共担风雨携手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