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听了,顿时更急。他还有伤,太医嘱咐保暖,这泡冷水半个时辰,岂不是要泡坏了。
顾不得殷烈,柔嘉急急往卧房走,殷烈止步。顾嬷嬷让三个婢女留在厅堂,只自己随柔嘉进去。
耳房内,殷绪面颊泛红,浑身滚烫,一桶冷水竟似也跟着变热,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
汗珠顺着他硬朗的面庞,滑落到紧绷的身体,最后落入水中。他右手不便,只能沉沉喘息着,左手绷得发酸。
迷蒙的神智中,他听到匆匆的脚步声,以及柔嘉担忧地呼唤,“殷绪!”
身体顿时绷得更紧,他厉声道,“别进来!”嗓音已是粗哑得不像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难受,还受着伤,又泡冷水。柔嘉心疼得眼眶泛红,隔着门帘颤声道,“殷绪……”
殷绪许久不得纾解,此刻听着她娇软发颤的嗓音,想着她腿上的朱砂小痣,闷哼一声。
顾嬷嬷担忧道,“驸马只怕是中了药。”
柔嘉顿时紧张,急得要哭了,“什么药?”这才中毒断臂,若是又中了毒药,她简直不敢想。
“不是要人命的毒……”这话与少不更事的小姑娘说起来,着实羞耻。顾嬷嬷想着,好歹柔嘉成亲了,也不当真什么也不懂。她隐晦道,“是那种……催情的……恐怕得公主帮忙。”
柔嘉先是一愣,接着脸颊一红,最后归于坚定。眼下情况,顾不得羞涩,得先帮殷绪解毒。她转身往外走,同跟着的顾嬷嬷道,“便先将人都遣走。”
顾嬷嬷道,“老身明白。”
来到客厅,柔嘉脸上一片愤怒,不欲理会薛琼,只对殷烈道,“驸马身体不便,还请大将军先回,明日再行处理。”
薛琼立即哭道,“姐姐,你要包庇驸马么?他……欲对我不轨,若不是素萍,我已没有活路了啊,姐姐!”
婢女亦豁出去了,哭道,“姑娘的衣衫都被扯烂了,驸马他,好狠的心!”
柔嘉闭了闭眼,仍是忍不住满心的怒意,头一次大声呵斥道,“薛琼!”
一声竟然将主仆两人吓住。
柔嘉怒视着薛琼,道,“你给驸马下药,若他有个闪失,我决不饶你!”
薛琼一惊,想不到自己的计划就这样被戳破。但她不能承认,只能哭道,“我没有……”
柔嘉转身看向殷烈,面无表情,“劳烦大将军将她关押,明日再行审问。”
殷烈已明白是什么药了,忍不住又惊又怒,想不到薛琼竟是这样打算的,当真是……伤害弘儿的脸面,让弘儿走也不安心!
柔嘉已做决定,他只能配合,喊了在外面围观的两个仆妇,“将少夫人关进房间,好生看管!”
薛琼哭着扑上前,“公公,我没有,求你相信我!看在夫君的面上,您相信我!”她的婢女也跟着求情。
提到殷弘,殷烈一阵心酸,可他的人生,不是只有殷弘,还有更多要考虑的。
“带走!”他狠心道。
殷烈带走了薛琼与周氏一干人等,南华院安静下来。
公主年幼难免不懂,脸皮又薄,顾嬷嬷一一吩咐道,“平安与薛非就在庭院护卫,采秋备好热水,见春、知夏,你们便在厅中等候差遣。”
众人一一领命。顾嬷嬷陪着柔嘉进入卧房,小声嘱咐,“驸马伤了手,多有不便,公主你最好……在上面。”
柔嘉羞得面红耳赤,不敢应声。顾嬷嬷离开卧房,将空间留给夫妻两个。
柔嘉又羞又急,不敢耽搁,咬唇正要掀帘进入,又听见殷绪的声音,“别进来……”
相比之前的强硬,现在倒更似请求,听着仿佛没有力气似的。
殷绪仍坐在浴桶中,右手不能动,左手挪不开,只能以额头抵住浴桶边缘,浑身是汗,呼吸粗重,内心煎熬而无奈:薛琼下的药,到底药劲有多大?
而柔嘉的声音,和那药效果差不离,他真的……
柔嘉听了他的声音,却更是担心,不敢放他不管,狠狠心,道了一声“我进来了”,终是迈步进入。
殷绪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立即松开了手,抬起了头。
柔嘉看见了他的眼睛,又迷离又幽暗,仿佛燃烧着黑色的火焰,要将他连她一起吞噬。那狭长的眼尾已被烧得通红,看起来更是气势骇人。
他的长衫胡乱仍在地上,露出的皮肤也是红的。这个样子,一定很难受。
柔嘉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走上前,低声道,“殷绪……”
一句话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一动不动的殷绪忽然起身,那般敏捷迅速地就跨出浴桶,湿漉漉地将她搂住,紧得仿佛要箍断她的腰身。
他有些失控,粗暴地推着柔嘉后退,低头俘获她的唇,将她抵在墙壁。快要撞上的那一刻,又忍不住伸出不便的右手,护在她脑后。
柔嘉大急,“手……唔!”声音却被他吞没,根本发不出。不仅是声音,她的呼吸、唇舌、全被他夺走。
上次她尚且觉得惊心动魄,哪知和这次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两人紧紧相贴,殷绪左手紧紧捧住她的侧脸,迫使她抬头,承受他给予的一切。
柔嘉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他挤入胸膛,被他的热情烧成灰烬。
大脑一片晕乎乎。殷绪摸索着抓着她的手。
许久后,柔嘉才又是茫然又是羞窘地,被殷绪扶了出来。
殷绪已恢复正常,除了脸色还隐有薄红,神情冷静,脚步沉稳,反而是柔嘉虚软。
没有什么上面下面,但殷绪看起来已大为好转,便是好事。
出来前柔嘉问过他的右手,殷绪坚持说并无问题,夜深不便,也只能明日再请太医来看。
顾嬷嬷在卧房外道,“公主,可要老身进来么?”
“不必。”柔嘉羞窘,轻咳一声,道,“夜深了,嬷嬷便去睡吧,我们一切都好。”
顾嬷嬷听柔嘉算是中气十足,只怕仍是未能圆房。这样也好,驸马中药只怕粗暴,他必然是不愿伤了公主。
是个极有分寸的好孩子。顾嬷嬷确实累了,也知道小夫妻脸皮薄,便道,“也好,公主驸马早些安歇。”
顾嬷嬷与知夏离去,见春值夜。那边采秋带人送了热水进来,柔嘉坚持让殷绪先洗,殷绪便没有拒绝。
殷绪洗完出来,柔嘉正坐在罗汉床上,捧着右手发呆。
殷绪轻咳一声,走过去,低声问,“我没伤着你吧?”
柔嘉被他高大的影子笼罩住,想起方才的事情,粉颊泛红,缓缓摇了摇头。
殷绪有些难为情,又镇静地强迫自己直视着柔嘉的眼睛,认真道,“我不想伤着你。”
今日不适合。他太失控,又伤了手,需要柔嘉包容的地方太多,她又不经人事,容易受伤……他当真是不欲伤了她,这才唐突了她的手。
柔嘉有些明白了,羞涩又开心地笑起来,“嗯,我知道的,谢谢你。”
殷绪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神色极其柔和,“去洗吧,早些休息。”
然而夜里柔嘉总睡得不甚踏实,担心殷绪泡了那么久的冷水,会发热生病,时不时起身探探他的额头。
殷绪抬手将她搂入怀中,安稳地低声道,“睡吧。”柔嘉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理所当然地起不来。殷绪轻轻将被枕了半夜的手臂抽出,下了大拔步床,又小心地将帐幔拢好。
洗漱完毕,殷绪出了内室,外间见春迎了过来,正要开口询问,殷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让公主多睡睡罢。”
见春轻笑着点头。
今日原本也是太医要过来给殷绪检查手臂的日子,刚好可以查查殷绪中药的事。
那件被泼了茶水的衣物是重要物证,殷绪昨夜已收好了,免得被婢女们收去浣洗。他又让平安拿来了薛琼送来的那把剑,一并放入书房。最后要找的,是书房那奇怪香味的来源。
殷绪招来了采秋,询问道,“昨日你们可有在我书房熏香?”
采秋摇头,“并没有,二姑娘送来的宝剑剑穗有香气,又在书房内放置了一段时间,可是这种香气?”
殷绪提起宝剑闻了闻剑穗,摇头,“不是,比这浓郁的多。”
那便是有鬼了。南华院的下人们都没有熏,只能是来自外人,刚好昨日薛琼来过两次。第二次一直在驸马眼皮子底下,倒是第一次的时候,迎着她的是吴嬷嬷。采秋见到她时,正在书房门口,书房门已被推开。
采秋道,“昨日二姑娘来过两次,第一次的时候来送剑,兴许那个时候进过书房。”
殷绪凝神思索,昨日薛琼在他眼皮子底下,并未拿走什么东西。如果是她第一次放了熏香,痕迹一定还在。殷绪道,“先找找书房有没有多出什么。”
二人便在书房内翻找起来,不多时,采秋在高脚几下,寻到了一个镂空球型香炉,以及一小滩灰烬。小心地避开灰烬,采秋拾起香炉,亮给殷绪,“驸马,您看。”
殷绪皱起了眉头。
恰好这时吴嬷嬷进来禀报,“驸马,国公爷来了,可要唤醒公主?”
采秋连忙将小香炉藏在了袖中。
吴嬷嬷也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府中居然会发生这么大的事。下人们已经传开了,少夫人说驸马轻薄她,驸马这边则说是她下药勾引。
想到昨日薛琼非要擅闯书房的模样,吴嬷嬷倾向于后者。她仔细想了一番,也没想到薛琼在她面前有下药的举动,那便不是自己的疏漏。吴嬷嬷稍稍心安了些。
殷绪漠道,“先不必惊醒公主。我问你,昨日薛琼送剑,可有什么异常?”
吴嬷嬷据实道,“少夫人是有些异常,说是送剑,不将剑给我,却是自己奔向书房,老身没敢让她进入。”
殷绪逼视着她的眼睛,“当真没有进入?”
被殷绪孤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吴嬷嬷心生忐忑,道,“一只脚踏入不算进了罢?”她就那样看着薛琼,总不可能被钻了空子?
她的神情不似做伪,应该当真不知道薛琼的勾当。殷绪略一点头,“你下去罢。”
吴嬷嬷只能不安地退下。采秋还要厨房的差事,殷绪嘱咐见春看好书房,自己转去了前院。
薛怀文担心殷府的麻烦,夜里睡得不甚安稳,待天亮时,连早朝也顾不得前去,径直来到了殷府。
殷烈也未去上朝。昨夜秦氏一直不曾出现,体谅她丧子心痛,他没有前去打扰,今日晨起后,才慢慢踱到了她房中。
秦氏神情恹恹,仍躺在床上,不欲与殷烈说话。
殷烈心中有愧,安慰了她几句,这才问道,“昨日你让弘儿媳妇去南华院送剑?”
秦氏这些时日,一直翻来覆去想着报仇的事,但殷烈不允,她虽没有动作,心思却是极敏感的。
她没有立即回答殷烈的问题,倒是问,“她送成了么?”不会是送要命之剑吧?
殷烈经过一夜休息,思路倒是清晰了些,听她的言语,再想想昨夜听到的话,便知薛琼撒谎,秦氏根本不知什么送剑的事。
薛琼自作主张送剑,陷害殷绪,已是明明白白。
薛琼陷害殷绪,到底是为殷弘报仇,可报仇的方式,又伤害了殷弘的脸面。殷烈情绪复杂,说心软算不上,说恼恨,也算不上。
至少没有得罪公主太后,牵连殷府。便让她们自家姐妹处理吧,他只装作听公主命令行事。
秦氏是当家主母,也许今日就要失去薛琼这个儿媳,这么大的事,应该告知她一声。殷烈道,“昨夜弘儿媳妇推说送剑,给那个孽障下药,污他轻薄她,已被关入柴房间,今日应该就会发落了。”
“什么?”秦氏先是怔愣,紧接着空洞的眼神亮起了光彩,“她成功了么?”
无论薛琼是不是有错在先,只要殷绪动了人,那他必然是死路一条。这岂不是大好的事情?
“没有。”明白秦氏的意思,殷烈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希望,又警告道,“不要再想报仇的事情,就当是为了盼儿。”
秦氏神情空寂下来,又不理他了。
殷烈出了东英院,恰好薛怀文来到,他去前院厅堂招待。
殷烈将昨夜南华院的事情,简单告知了他。
听说薛琼给殷绪下那种无耻之药,薛怀文只觉得极难理解,下意识道,“不可能罢?”
殷烈心力交瘁,不欲多说,只道,“待公主过来,一切自有分晓。”
这件事确实要与柔嘉沟通,薛怀文也不再追问,转而去探望殷绪与柔嘉。
第57章 第 57 章
◎活受罪◎
薛怀文在长廊上迎面遇见了殷绪。殷绪单手不便, 只弯腰道,“岳父大人。”
薛怀文见他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 道,“你没事便好,珺儿呢?”
殷绪道,“她担忧了我一夜, 这会儿还睡着。”
只是担忧, 没有出意外便好。薛怀文点头, “让她多休息会儿, 我去看看琼儿。”
殷绪自然顺从,又邀请道, “等岳父大人忙完,来南华院用早膳。”
曾经那般孤僻叛逆的少年, 现在已越来越有人情味, 薛怀文淡淡一笑, “好。”
殷绪回转, 薛怀文去往东英院, 下人将他请入屋内,又打开房门,让薛琼出来。
薛琼一夜未睡, 发髻凌乱, 扑到薛怀文腿边, 跪求道, “伯父, 我没有给驸马下药, 求您为我主持公道。”
薛怀文想不到事到如今她还要撒谎, 不由得面露失望,“可昨夜,你姐姐的确被你骗到了国公府。”
薛琼抵死不认,哭道,“我没有,我昨日都没有与姐姐打上照面。”
被柔嘉分析提点过,薛怀文现在并不会轻易相信薛琼,只恼怒道,“你是不是非要不见黄河不死心?”
若她好好认错,自己仍可以接她回家,给她选一个远处的夫君,尽量避免与柔嘉见面。可她偏偏……
“我没有!”薛琼也变得更为激动,仿佛承认了就是输给了柔嘉,她不能输给柔嘉,“没做过的事,就是闹到皇上面前,我也不会承认!”
她伏在地面痛哭,“伯父就是偏心姐姐,才不相信我,我早该随我父亲一道去了,才不会留在这个世上受罪……”
见她提到亡父,薛怀文心软,可又失望于她这冥顽不灵的态度,最后疲倦道,“你既不认,那便看你姐姐那边,拿不拿得出证据吧。”
见自己已哭到这个份上,薛怀文仍没有与她妥协,站到她这一边,薛琼边哭边咬牙:她就是死,也要拉殷绪与柔嘉沉沦!
婢女没有与她关在一起,再无人帮她。她只能靠自己。
薛怀文在薛琼这边受挫,一脸无奈地来到南华院。
柔嘉已起了,梳洗一番,精神焕发地迎了过来,“爹。”
薛怀文疲惫地一笑,“珺儿。”至少他这个女儿,是无比乖巧懂事、聪敏善良的。
柔嘉将他请到花厅,让他坐在最尊贵的位置,自己与殷绪坐在下首。她没有问薛怀文探望薛琼的结果如何,左右那边绝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