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良驹重复了一遍刚才她没听见的话:
“你想几点去丹墨?”
沈知曼想了想,觉得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于是说道:“我还不知道他们几点上班。”
“嗯, 不要紧,那就等我有空再送你过去。”
“……”
沈知曼不放心地问:“那您……几点有空?”
游良驹想了想。
“看看吧。”
“?”
这么草率?
沈知曼放下杯子, “那要不,您现在就送我过去吧。”
游良驹眉头一挑。
实在没想到她这么积极。
“为什么?”
沈知曼解释:“主要不想给老板和同事留下不好的印象。”
游良驹似乎不太赞同。
“没必要对这种事上心。”
沈知曼知道自己人轻言微,像他这样高高在上惯了的人不会共情一只蝼蚁, 但心里还是不太服气, 忍不住小声反问:“那如果游总的员工第一天上班就迟到, 难道也不会在游总心里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咯?”
“当然不是,不过——”
游良驹停下进食,顿了顿,说道:
“如果那名员工是我弟弟在意的人,我无所谓。”
沈知曼大脑卡壳,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怎么突然用弟弟举例?
紧接着,游良驹又说:“我猜,如果是我哥,他也会这么想。”
沈知曼眨眨眼。
她只听说过游良驹是游家三太子,上头有两个哥哥。
其中一个就是游良仞。
一时没想到他哪来的弟弟。
难不成还有四太子、五太子?只是存在感比较低?
啧,这家人兄弟真多。
沈知曼是独生女,她难以想象游良驹平时该如何跟这么多兄弟姐妹相处。从她主观来说,这种兄弟奇多且还都游手好闲,比如游良仞这种,全靠一个难得优秀的倒霉蛋养活的“大”家庭,谁进谁倒霉。
还好,她跟游良驹的关系,估计也就到此为止。
不过,听完他说的这话,更加加剧了沈知曼想要赶紧去丹墨就职的心,没人在意她的死活,在京州也没人会在第一时间保护她。
不如利用自己擅长的事,尽快在这里站稳脚跟。
去丹墨就是个好机会。
不仅能为她提供发展平台,也大概率能在那里见到方酌。
沈知曼笑笑,举起牛奶杯。
“那祝弟弟早日成功。”
而后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下。
游良驹的表情即喜即悲,深意浓浓地看着她,有些复杂。
“……”
顺着她的意,刚吃完早饭,游良驹在路上给她买了身合适的衣服,就立刻把人送了过去。
沈知曼一路上都很期待。
她期待的不仅仅是份工作,而是一片灿烂的、属于自己的未来。
沈知曼丝毫没发现,全程被风景比下去的游良驹,正在闷闷不乐。
即将到时,他问:
“你今晚住哪?”
沈知曼明亮的眸子望向窗外市井城镇,漂亮且真挚。
“您不用操心我。”
她看着陌生的风景,吹着清凉的风,心情愉悦,轻快地回答。
游良驹冷不丁来了句:
“你真薄情。”
“唔,不要乱讲!”
听他这莫名其妙的话,沈知曼像只小兔子似的猛地回头怒视他,虽然毫无威慑力。
“啧。”
游良驹看了她一眼。
“沈知曼,你是不是开始有点不珍惜我了?不会在我家睡一晚,就认为已经得到我了吧?”
沈知曼第一次被人指责薄情,红着脸狡辩:
“我哪有——”
“这才几天,就对我厌倦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之前还哥哥哥哥地叫着,现在连看都不看哥哥一眼。”
“我——”
沈知曼彻底被他的话羞红了脸,甚至有点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问道:
“游总,干嘛突然这么讲,请说出你的目的——”
游良驹瞥她一眼。
“到底是我有目的,还是你有目的?”
此话一出,沈知曼燥热的心,顿时如同被浸泡在冷水里。
当然,是她接近游良驹有目的。
虽说不是自愿。
但这个目的……八成还作数吧。
她低下头想。
虽然今早就已经拉黑了陈老板,可说起合同,应该还是作数的。
忽然她转念一想。
游良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而针对这件事,沈知曼一直在糊弄和欺骗自己。
就导致游良驹明明是个危险人物,却在沈知曼带着目的主动向他靠近的时候,过一会儿就忘记了目的,活像是自愿……
而他偶然献出的好意,在贫瘠的土地脱颖而出,她又难以抗拒。
沈知曼怏怏地道:
“游总,这很难说。”
“没关系,我不着急。”游良驹低沉的嗓音像枚镇定剂,“总有一天,你和我的心,都会赤诚地展示在对方面前。”
“啊?只有心吗?”
“……都行。”
看着游良驹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一句神色慌张,沈知曼笑出了声。
却因游良驹的下句话再次蒙上层红晕:
“无论如何,我都会对你坦诚相见。”
沈知曼攥紧裙角。
“到了。”
“!”
沈知曼惊喜地将视线挪到车窗外,随着汽车缓缓停在路边,她一眼便找到了“丹墨”的门牌,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老到掉漆褪色的牌匾摇摇欲坠,橱窗玻璃粘贴的余迹划痕无数,往里面看去,一件件精美的老艺术品像站军姿一样按从大到小排列,摆放得毫无美感。
再抬头,除了那“丹墨”两个字一看就是老艺术家提笔,让整体显得是艺术了些外,其他的“装修”风格实在是不忍直视。就好像这些东西全都是由一个懒汉负责,连入户门的玻璃几乎都是缝缝又补补。
实在是惨不忍睹,沈知曼不禁在心里感叹——
这是什么老破小?!!
方爷爷的创业之路也太艰苦了!
人们说起京州,往往都是以其印象中的繁华著称,当中肯定也有些与其名声不匹配的地方,可眼前这家门店……实在是一言难尽。
想不到京州市井之内,还有这般极致的建筑。
沈知曼满脸质疑。
在这么个地方做前台,一个月真能挣三十万?
清苑的佣人一个月也才十万。
游良驹的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敲打,提醒她该下车了,说道:“下去吧,方青砚应该在,他不敢为难你。别紧张,有什么事就去找他,他不会不帮。”
沈知曼点头:“好。”
她也算是被贵人引荐来的吧,也相当于有了个虚假稳固的小靠山?
沈知曼打开车门,鞋子刚踩在踏板上,人还没离开车里,胳膊就被拉住。
她讶然回首。
见游良驹眉眼舒展,眼眸中透亮,温声细语道:“下班之后给我打电话,给个机会,让我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沈知曼心里的那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嗯……
他,有点温柔。
其实从见面起,就能感觉到,游良驹一直都很尊重她的选择。
这种不强迫不威胁的态度,让沈知曼有种自己在京州,也配跟他平起平坐,甚至被抬高的错觉。
在毫无背景的条件下,还能有人上下班来接送,想想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好。
沈知曼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腼腆答应了下来。
“好,好的……”
她下车后挥挥手,车子马上就开走了。
站在风中片晌,她突然想到,其实一个月三十万的话,打车回去也不是不行。
什么温柔绅士,那些假皮囊,昨晚不都已经被他自己撕成碎片了吗?
哎呀。
该死。
她怎么跟喝了迷魂汤似的。
这时,从丹墨里面走出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吱嘎”一声把门打开,又“砰”地巨大一声响,再把门关上。
小伙子长得骨瘦如柴,手劲儿是真大。
沈知曼终于知道为什么门上看起来缝缝补补的了……
方青砚见到她之后,抖了抖袍子,笑得依然很神秘,打趣道:“哟,原来是就职的沈小姐,我还以为是来参观的大客户呢。”
“……”
沈知曼心想,就这小破地方,京州随便来个人都能做大客户。
真不是她虚荣。
从小生活在清苑已经让她有了一种“艺术行业蓬勃发展”的假象,但看到丹墨,她很难不产生落差。
她也不能接受,曾经在艺术节光芒万丈的方酌,或许会在这么个灰尘满布的小地方了此一生,虽然,那是他毕生的心血。
也许是她眼神中流露出的落寞被方青砚看到,他立刻说道:“我们丹墨是小馆儿,比不上清苑富丽华贵,让沈小姐失望了。”
沈知曼抱歉笑道:“没有。丹墨是鉴定馆,清苑是博物馆,赛道不同,自然无法比较。”
“您不嫌弃就好。”
方青砚猛地一把推开门。
沈知曼立即闭上眼睛。
再睁开,发现他还撑在那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等她进去。
沈知曼找准角度,没有碰到门,一溜烟钻进去。
脚刚落地在丹墨的地盘,一抬眼,就见到一副六尺整开的画做成卷轴挂在墙上。
那画的主题是“会友”。
画面中,两个人身穿不同颜色的衣袍,坐在石凳上,围着石桌面对面下棋,桌上不仅有围棋还有酒壶,二位手里各自拿着酒盅。
线条清澈有力,色调浓郁鲜活。
只可惜。
这画是假的。
她忍不住小声询问:“为什么要把一幅假画挂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假的?”方青砚觉得可笑,笑道,“你知道这幅画的作者是谁吗?这可是他亲自送来的。”
“作者是京州石门井,号沉石散人,老人家已经故去很久了,一幅六尺整张的人物画价格足以上亿,何况还是两个人。”沈知曼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他习惯右手作画,左手落款。这个落款,笔势朝右下,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小姑娘,别逞能。”
“我不敢逞能,因为原画,在我家里。”
作者有话说:
陈辛被拉黑了,他要开始追妻了(备注:别人的妻)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你跟游良驹真的太合适了◎
说完这话, 沈知曼脑子一转,就没了刚才的焰气,心想自己这不是在得罪人嘛?
赶紧打哈哈道:“都说不准, 我水平一般,您别作怪。”
方青砚看上去也没有在意, 笑着安排了一下工作。
“咱们这里地方小,平时呢, 就是擦擦桌子,扫扫地,其余时间帮我打打下手。”
一开始沈知曼听得云里雾里, 后面才明白,这不是她理解能力有问题,是因为这小子安排的工作根本不是前台, 是保洁阿姨吧?
见沈知曼对工作内容有些迟疑,方青砚收起笑容, 目光忽然变得尖锐, 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像含了一块冰:“我知道,你跟游家那俩兄弟关系不一般,但是你既然来这边工作, 就是我的下属,一切都得听从我的安排, 明白吗?”
沈知曼莫名出了身冷汗。
“……明白。”
“行,那你先把地扫了,我去忙。”
说完, 方青砚转身独自上楼。
沈知曼注视片刻, 又环视四周, 刚要问他扫帚在哪,再抬眼,方青砚那修长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黑暗处了。
幸好房子不大,她找到了。
边扫地边心事重重。
一开始,她对方青砚的印象还不错,大概是有一种同为老艺术家后代的亲切感。
但今天,他对她的态度似冷非热,与当时和游良驹在一起询问工作时那种阿谀奉承,完全判若两人。
她办事干净利落,很快就扫完了一楼。
想到方青砚也没要求她上去打扫,就先偷个懒,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外晒太阳。
这里是片知名的商业街。
知名到,之前来京州旅游做攻略都会把这条街作为必达之地。
看着杨柳树侧其他的商店门市都人来人往朝气蓬勃的,沈知曼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清风吹拂她的舒长的裙摆,露出半截的脚踝有些凉意,忽然开始忧心忡忡。
是对自己的忧心忡忡。
还以为能奔赴更好的未来呢。
想不到扑灰来了。
她有点质疑,在这里真的能学到更多知识吗?
那幅画明明就是假的,还要顾及方青砚的面子,不得不低头承认可能是自己水平不高看错了……可是这样随意对待艺术,真的没问题?
沈知曼越想越觉得委屈,甚至隐隐恨意。
她暗自咬牙,觉得按照北方酌这样的传承方式,完全不配与南沈清齐名。首先,身为艺术品行业的一员,起码要尊重这个行业,更重要的是尊重自己。
实际上,认真对待艺术品,也是换种方式在尊重自己。
想到这里,她搬着小板凳起身回到了屋内,认真地打量起放在橱窗内的每一件艺术品。
看的时间越久,沈知曼的眉头皱得越深。
这……
她更加质疑方酌的水平了。
数了数总共二十件,有一大半都是冒牌货。
现在,她的心态不仅仅是担忧前程那么简单,而是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就像人类的“恐怖谷”效应。
她从小可以称得上是浸泡在真正的艺术品里长大,而当下所处的地方与自己成长的环境齐名,却满满当当都是虚假的复制品……
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沈知曼深呼吸。
最近几天,真是被手机铃声搞怕了,有点应激性创伤,她打算接完这个电话,马上就把现在的铃声换掉。
沈知曼看了眼屏幕。
是个陌生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接听,而是复制手机号,搜索微信账号。
果然。
页面蹦出一个陌生的微信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