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着了火,火龙飞腾,染红了黑暗的天空。
她看到高晟站在光亮最胜的地方,黑色的斗篷宛若鹰隼的翅膀,在漫天的火星中缓缓飞散,一个又一个的人影朝他扑过去,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倒在他的脚下。
张大虎罗鹰他们在哪里,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来?
他会死吗?
她希望他死吗?
温鸾不知道,只是痴痴呆呆望着那片远去的火光。
蓦地,高晟看向她这边,冷电般的,染了血的目光穿过重重夜幕,箭一般刺入她的心窝。
温鸾!
一个明闪撕碎夜空,青白的光照得天地间雪亮,紧接着一声撼天震地的爆裂声,大地都在簌簌发抖。
大雨将至。
那马连跑两日,早就疲惫不堪,马蹄一滑,连人带马全摔在地上。
好在没人受伤,宋南一拉着温鸾继续往上走,“下雨更好,他追不上的,叶家暗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沿途又设了埋伏,他这回决计活不成了。”
温鸾甩开他的手,扭头往回走。
“你干什么去?”宋南一拽住她。
“我去找阿蔷!”
“不行,下面太危险,刀剑不长眼,那些人可不管你是谁。”
宋南一死死抓着她不放手,“阿蔷机灵得很,不会有事。”
他语音一顿。
温鸾顺着他的视线回身望去,山下,黑乎乎的官道上燃起无数火把,迅速将小村子围了起来。
宋南一脸色大变,强拽着温鸾拼命向前跑,然而温鸾本就体弱力衰,接连的赶路已是疲惫到极致,腿早就不是自己的了,被他拖着没跑几步就重重跌在地上。
“快走,快走!他的援兵到了!”宋南一扶起她,急得额头青筋暴起,暗道叶家也真是废物,整天夸口暗卫天下无敌,结果四五十号人竟拿不下一个高晟,白白浪费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温鸾实在走不动了,“你自己跑吧,一个人逃命容易些。”
“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不管!”
“他不会杀我,我哄哄他……”
温鸾感到宋南一的身体猛地一僵。
背后,一阵寒意侵袭。
就好像黑暗中悄无声息蛰伏着一只庞然大物,一直不动声色注视着她,温鸾只觉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告诉自己不能回头看,可身后的人仿佛有某种魔力,吸引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后转去。
松涛声海浪般激荡着山谷,山林疯了似地左右摇摆,高晟就站在那里,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声音也和这山风一样的了,嘶哑、暴戾,带着骇人的威压。
“温鸾,你说我不会杀你,”高晟笑着,一步步走近,“只要你肯哄哄我,我就像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
巨大的恐惧让温鸾无法动弹,只僵硬地摇头,“不,不是……”
“你们一早商量好了,假意顺从,伺机逃跑,让我想想,大概就是马球赛那天?啊,那么折磨你都不肯说实话,看来你真的爱死了他。”高晟狞笑着,眼底尽是狂暴和杀意。
“焰火就是信号,呵,真够有诗情画意的,难怪你那么主动,原来是为了给我下药。骗我好玩吗,忘了我和你说的,会死人的,很多。”
高晟向她伸出手,“让我看看,你能不能承受这个后果。”
温鸾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祈求他的原谅,不敢设想自己的结局,傻呆呆的站着,连跑都忘了。
“跑!”宋南一猛地推她一把,手腕一翻,一把匕首赫然刺向高晟。
高晟躲都不躲,劈手抓住他的手腕,顺势反拧住了他的胳膊,这次,高晟没有留情。
一股大力朝右臂袭来,但听嘎嘎的骨头断裂声,宋南一捂着右肩膀惨叫一声,被迫跪在地上。
他也着实硬挺,只叫了一声便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出声,只示意温鸾快跑,不要管他。
高晟一脚踩住宋南一的背,绣春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咬牙笑道:“温鸾,你想跑的话我不拦你。”
说着,绣春刀微动,宋南一的脖子立刻出一道血痕。
“不要!”温鸾扑通跪在他脚边,“你别杀他,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你放了他,求求你放了他!”
高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苍凉,透着无尽的悲哀和失望,听得温鸾一阵心悸。
好一会儿,他才止住笑,“如果你刚才不管不顾地跑掉,我或许会放他一条命。”
温鸾脑子轰的一声,呆呆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高晟微微弯腰,嘴角浮上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我数三个数,你可以选择跑还是不跑。”
“一。”
温鸾看看他,又看看宋南一,犹豫不定。
“二。”高晟手里的刀紧了几分,“想好,只剩一个数了。”
温鸾嘴唇动了动,抓住了他的袖子,似是要站起来逃跑。
高晟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三!”
他声音尚未落地,温鸾已迅速起身,起身的同时,手握住了他腰上短刀。
铮——
寒光闪过,短刀扎在高晟胸前,当啷,又掉在地上。
短刀上的血水混在地上的积水里,泛成淡淡的红丝。
高晟看着胸口上的伤口,满脸的难以置信,他松开宋南一,伸手抹了下伤口,捻捻手指上的血,又闻了下,舔了舔,才相信自己受了伤。
“真是可惜,你没拿过刀,没杀过人,不知道该刺哪个地方才致命。”高晟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睁得大大的,幽幽闪着鬼火一样的光。
“扎到肋骨上面了,力道弹回来,你没握住。让我看看,你的手是不是被刀锋划破了?”
宋南一猛地抱住他的腿,竭尽全力大喊:“鸾儿快跑!”
高晟飞起一脚,登时踢得宋南一口吐鲜血,他死死盯着温鸾,“为什么?”
温鸾不住后退,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你故意捉弄我,无论我跑还是不跑,你都会杀了他,你不过是想看我后悔崩溃的样子。”
“可以啊温鸾,都能看穿我的心思了。”高晟桀桀怪笑着,步步逼近,“我可太想看你崩溃的样子了,尤其是在我身下的时候,宋南一大概还没看过你那样子吧,不如让他看看?”
轰隆隆,一声接一声的闷雷就像有无数个巨大的铁球击向冰面,他的脸被闪电照的一下青白一下阴暗,凌乱的发丝在风中散开,宛若地狱勾魂使者。
温鸾头皮一炸,“你疯了!”
“疯?我不会疯,一会儿疯掉的是你,在你最爱的人面前,被你最恨的人上,很刺激对不对,越是刺激,你就越有反应……别摇头,我跟你做了那么多次,比你更清楚你的身体。”
高晟笑着,死死盯着面前的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然而绝望还是藏不住了,一点点从眼底浮现出来。
“疯子,疯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底的疯子!”
温鸾紧紧捂住自己的衣领,她知道高晟说到做到,这个疯子绝对会当着宋南一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让自己一次又一次随着他疯狂。
他要用无尽的侮辱,把自己做人的根基都打掉!
看着狞笑着走近的高晟,温鸾跌跌撞撞后退着,除了哀求,她已经没有办法了,“求你,不要……”
忽脚下一空,她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倒去。
他们都没注意到,她身后黑乎乎的不是灌木林,而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温鸾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声。
掉下去的一瞬,她看见,高晟跳了下来。
风声从耳旁呼呼刮过,天地都变了样,所有的所有一瞬间离她远去,唯有高晟,离她越来越近。
身子急剧下坠,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一切变得那么虚幻,只有牢牢抱住她的那双臂膀,是真实的。
第41章
◎不要以为我会像过去一样待你◎
温鸾是被雨水浇醒的。
看着灰蒙蒙的天, 头顶折得七零八落的树枝,她躺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被高晟逼得失足坠崖。
温鸾活动下手脚, 没有受伤,一扭头, 就看到高晟那张恨人的脸。
双目紧闭,面如金纸, 脸上到处是擦伤的痕迹,左胳膊耷拉着,好像是断了。
温鸾慢慢伸出手, 飞快碰了他一下,然后紧张地缩在一旁,屏声静气望着他。
没有反应, 死了?温鸾探探他的鼻息,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却不由一怔, 他没死,她为什么要松口气?
使劲拍了两下他的脸,还是一动不动的,看来受伤不轻, 昏死过去了。
绝佳的逃跑机会!
高晟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这个时候的他, 脆弱得就像个刚出生的小猫,毫无防备能力,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温鸾默然看了他半晌, 拿起落在他身边的匕首, 砍了两根较为齐整的树枝, 又割破他的袍子,好歹撕了几条布带。
她不会医术,但是看过跌打郎中如何给人包扎,有样学样,把高晟的胳膊摆正用树枝夹住,然后拿布带一勒。
强烈的疼痛激得高晟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温鸾手拿匕首正对着他,登时惊得一跃而起,一把掐住温鸾的脖子狠狠一掼。
咚一声,温鸾的头撞在树上,疼得她几乎晕死过去。
匕首自然也掉在了地上,高晟顺势踢到一旁,沙哑着嗓子道:“想杀我?”
温鸾赶紧摇头,费力挤出几个字,“我给你……包扎。”
高晟低头看了看,目光沉沉,依旧没松开掐她脖子的手,“又哄我?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温鸾使劲扒着他的手指,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脖子上力道小了些,她张嘴深深呼吸几下,喘着粗气道:“我没骗你,如果要杀你,你刚才就死了。我杀了你,你的手下也不会放过我,我可不想去诏狱。”
高晟冷笑道,“少给我耍花招,别以为我救你就是原谅你——我还没玩够。”
他的脸离得很近,半尺不到,居高临下逼视着她,漆黑的眸子全是戾气和冷意,单是被他这样看着就叫人不寒而栗。
那日樱花树下的温柔一瞥,好像是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
温鸾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闭上眼,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杀了我吧。”
“宋南一没跟着你跳下来,失望了?失望到不想活?”高晟湿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我刚说了,还没玩够,你要陪着我,直到我腻了为止。”
“想想阿蔷,你总不希望我把怒气发泄在她身上吧。”
温鸾浑身一颤,轻声道:“我知道了。”
高晟满意地笑笑,仍是没有收回手,“把我腰上的绞金铐拿下来。”
温鸾沉默地去探他腰上的东西,然而碰到的却是一个荷包。她亲手给他做的,浅粉底儿的鱼戏莲花荷包,在空中悠悠荡荡的,经历了剧烈的打斗,又从山崖滚落,居然没有丢。
她不由多看了一眼。
荷包的带子是缝在腰带上的……
“快点!”高晟的语气很急躁,温鸾忙取下绞金铐递给他。
“戴你手上。”
温鸾怔了怔,脖子上的力道猝然加紧,高晟声音毫无温度,“别让我说第二遍。”
惊得温鸾忙往手上拷,可稀里哗啦摆弄半天,愣是没戴上。
高晟冷哼一声,咔咔两下,绞金铐牢牢铐住了温鸾,只给她的双手留了三四寸的活动范围,长链的另一端,系在高晟的手腕上。
他这才放心似的坐在一旁,拿匕首挑开温鸾裹得乱七八糟的布带,咔嚓,把脱臼的胳膊托了上去。
活动中扯到前胸的伤口,衣服顿时被血染红一大片,沙沙的雨点冲都冲不开。
“我很少受伤,拜你所赐,我差点死在女人手下。”
“你还不是变着法儿的羞辱我,戏弄我?”
高晟猛一扯链子,直接把温鸾拽倒了,“你以为我还会像过去一样待你?收起你的小性子,别以为撒个娇,说两句软话,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温鸾,你最好从现在开始想方设法取悦我,为了你的亲戚朋友,更为了你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不是一句虚言。”
随即一扯链子,“走。”
温鸾踉踉跄跄跟在他后面,豆大的雨点打在她身上,又冷又累又饿,荆棘刺透了她衣裳,鞋底,扎心的疼,不用看也知道,她的脚上腿上肯定到处是细细碎碎的小伤口。
雨水一浸,更是疼得厉害。
“我走不动了,歇一会行不行?”
高晟头也不回,也没搭理她。
温鸾索性不再说话,一声不吭咬牙坚持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她实在坚持不住了,腿一软跌倒在地,任凭高晟怎么拽链子,她都爬不起来。
“别耍花招。”厚底皂靴停在她面前,却没有丝毫扶她起来的意思,他蹲下身,“你哭了?”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湿漉漉一片,温鸾浑身散了架的疼,意识也有点模糊,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哭。
“没有。”她说。
高晟沉默半晌,把她抗了起来。
被人扛着并不舒服,硬实的肩膀硌着她的胃,怄得她一阵阵恶心,“放我下来,我想吐。”
脚刚落地,她就吐了出来,但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吐了半天只有些酸水。
高晟盯她一阵,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你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温鸾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淡淡道:“刚过去七天,我体寒本就不容易有孕,又喝了一阵子避子汤,说不定这辈子都没法生孩子了。”
高晟面皮一僵,转身就走。
好在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家猎户,山民淳朴好客,当即把二人迎进屋,又是烧热水,又是拿干净衣服,十分热情。
只是看到温鸾手腕上的绞金铐时,不免露出几分疑惑。
高晟解释道:“去年瓦剌人袭击我们镇子,拙荆受了刺激,有些疯疯癫癫的,我怕她走丢,也怕她突然发疯再伤到别人,只能把她铐在身边,走哪儿带到哪儿,也是没法子的事。”
老人满脸的遗憾惋惜,“这么俊的小媳妇,真是造孽啊……唉,只要活着就好,人在,就有希望。”
“您说的是。”高晟浅浅笑道,眼中一派真挚淳厚,一点也看不出刚刚杀了许多人的样子。
老人问道:“听口音你不像京城人,是来探亲的,还是做活计?”
“有个亲戚在京城做生意,本想投奔他的,结果人在去年的乱子里没了。现在正愁怎么办好呢,我们回家的盘缠都没有了,老人家,您知道哪里能讨口饭吃吗?”
温鸾闻言偷偷打量高晟一眼,他进门就操着一口辽东话,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再说了,山里猎户,哪有活计给他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