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鸾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不争气的红了眼睛。
可和预想的不同,高晟只是笑了笑,没有摁着她的脑袋逼她照画册上做,反而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天爷!”温鸾头“嗡”的一响惊得面如土色,不知这个捉摸不透的高晟又想出什么刁钻法子羞辱她,但下一刻就忍不住倒吸口冷气,脚尖绷得紧紧的,全身都僵住了。
“夫人没有用药?”高晟仔细检查着那里,无可奈何又有点嗔怪,“以后只能高某亲自盯着夫人上药了。”
他低头,微微阖目,舌尖轻触,一下,一下,缓慢而悠长。如小孩子终于得到心心念念的糖果,舍不得吃掉,只轻轻的舔着,吮着,只为甜味在嘴巴里多呆一会儿。
温鸾不可置信地看着高晟,双手使劲捂住嘴,好不容易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疯了,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她想躲,想逃,想推开他,可最后什么也没做成,身体早就不听她的使唤了。
琉璃灯的光辉打在他的脸上,温鸾只能看到他上半张脸,眉毛很长,却不是宋南一的那种浓黑剑眉,眉尾渐细渐淡,斜斜飞入鬓角。长眉下,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无端端增添了几分惑人的味道。
温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注意他的模样,她应该闭上眼睛,用无动于衷表达自己的抗拒。
而不是现在这样,屏住呼吸,任由自己僵硬的肢体逐渐解除紧张,变得柔软而松弛,不情愿又控制不住地迎合他。
她竟然在渴望他,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下贱□□的□□!
前所未有的愧疚和罪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却怎么也压不住心荡神迷的瑟瑟挛缩,她再也坚持不住了,低低啜泣起来。
高晟抬起头望着她,“据说这般更令人快活,夫人感觉如何?”
“你……混蛋!”温鸾忍不住,平生第一次骂了脏话。
高晟偏头想了想,忽而一笑,“是挺混蛋的,说到底是因为高某的私心。”
他起身,俯在温鸾耳旁,声音极轻极温柔,也极其的冷,如同一把柔软如水的刀,冷然残酷剖开温鸾的心,强硬的把他自己装了进去。
“高某希望,夫人的身体牢牢记住高某,无论你和谁在一起,即便你躺在宋南一身下,身体也。”
一道闪电将屋子映成了血红色,随着一阵冰河破裂般的雷声,漂泊大雨如期而至。
这场暴雨足足下了一夜,直到翌日清晨,雨打万物的声音才慢慢渐弱。屋檐上雨水飞泄,院子里积水如潭,漂浮着的落叶残花时聚时散,随着浑浊的水流向院角的阴沟。
温鸾望着窗外,神情恹恹的,这样的天气,自然无法出门,她只能继续留在这里。
门扇轻响,高晟提着食盒缓步而来,端详她两眼,直接叫她:“陪我用饭。”
尽管没有丁点胃口,想想自己来的目的,温鸾也只能听话地坐过来。
“尝尝这个,黄瓜拌油条,新来的厨娘是济南人,做的小菜倒也新奇。”高晟挟筷菜放到她的碟子里,又替她盛了碗粥,“甜沫,也是济南风味,说来有意思,名字里带个‘甜’字,味道却是咸口的。”
对此温鸾倒不奇怪,七岁时祖父病逝,她随父母回山东老家守制,因她爱吃,甜沫经常出现在她家的饭桌上。
不过到国公府后就很少吃得到了,宋家人喜好淮扬菜,讲究精、清、新,也不大看得上这些街边小食,她不得不改变自己适应宋家人的口味。
没想到误打误撞在高晟这里又吃到了。
黄瓜清爽,油条酥脆,吸足了芝麻酱,咸鲜酸辣浓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比不上国公府的精致佳肴,然而温鸾吃得很顺口,不知不觉桌上的菜已下去大半。
此时她才发现高晟始终没有动筷子,不由讪讪放下碗,“我吃饱了……”
高晟这才拿起筷子。
看着他微微翕动的嘴唇,温鸾不觉紧拢双腿,悄悄移开了视线,没话找话似的说:“这个季节也有黄瓜,真是难得。”
高晟道:“市面上买不到,这是暖棚里种的,专门供给御膳房。”
温鸾抿抿嘴角,原来是御赐的东西,真是圣眷优渥。
他吃东西很快,也吃得很干净,连盘子里的麻酱汁都用馒头蘸着吃了。
这种吃法,温鸾只在干苦力的力巴身上见过,一时竟看愣了。
“我挨过饿。”高晟轻飘飘说,却没做更进一步的解释。
温鸾不免诧异,说起来她根本不了解这个人,出身、来历、过往等等一概不知,但他不愿多说,她也不想多问。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等南一出狱,她和他,此生再也不会见面。
温鸾深吸口气,把话题引到探视上头:“诏狱是不是监管特别严?”
“除了笔墨纸张,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外,吃的、穿的夫人都可以带进去。”高晟微微一笑,“我们已有夫妻之实,夫人大可在我面前自在些。”
乍听可以探视,温鸾登时喜出望外,“今天去可以吗?”
“夫人太着急了。”高晟指指外头的天,“五日之后未时三刻,直接来北镇抚司衙门,我等你。”
“真的?!”想着就要见到宋南一了,按捺不住的喜悦和兴奋涌上来,冲抵得温鸾脸颊通红,暗淡的眼睛一瞬间变得异常明亮,整个人突然有了生气。
高晟瞧着,冷冷哼了一声。
然而温鸾的心早飞到宋南一身上,根本没空察他颜观他色,此时雨势渐收,她也坐不住了,敷衍几句就提出告辞。
高晟没有拦她,只在她临出门时提醒道:“国公府四面漏风,你我之事不可能宋夫人不是善茬,夫人也该想想后路了。”
一句话让温鸾的笑僵在脸上,生硬地扔了一句“我早想好了”,转身拂袖而去。
得了消息的巧燕已在二门等着了,旁边是不住打哈欠的安福,见着温鸾就抱怨道:“巧燕姐姐太能说了,拉着我不停嘚吧嘚,要不就咔嚓咔嚓吃个不停,这一晚上嘴就没歇过!”
满脸写着:“你快把她带走让我睡个觉吧,求求啦。”
巧燕瞪他一眼:“人家哥哥自打去了金陵,就一直杳无音信,人家担心得不得了,又没法和别人说,只能和你念叨两句。瞧你这不耐烦的样儿,以后什么也不和你说了,哼!”
“他一个小孩子,又不是咱府里的人,你和他说也不管用啊。放心好了,没准儿过几天就有消息了。”温鸾一肚皮心事,只当小孩子拌嘴,安抚两句便匆匆上了马车。
安福摇摇头,脸上划过一丝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叹息,继而耸耸肩,高高兴兴补觉去了。
等回到国公府,雨已经完全停了,空气清新得像滤过似的,青翠水绿的树叶在微风中飒飒晃动,晶莹剔透的水珠滴落下来,敲得屋檐大地叮叮咚咚的响。
温鸾的心情好极了,几乎是跳着跑着来到郑氏面前。
郑氏暗暗皱眉。
“母亲,母亲!”温鸾抚着起伏不定的胸脯,迫不及待说,“他答应了,五日后未时三刻,我们可以探视父亲和南一!”
不想宋嘉卉一掀帘子进来,惊讶中带着质问道:“他是谁?嫂嫂一晚上不见人影,又是去哪里了?”
第12章
◎良言劝不醒◎
温鸾怎么也想不到会撞见宋嘉卉,立时惊得脸白如纸,连郑氏也来不及反应,瞪着眼睛看着女儿,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昨天有事找嫂嫂,结果找了一圈儿都找不见,我就猜她肯定不在府里。”她嘟着嘴巴说,“不让我出门,倒不管嫂嫂,也太不公平了……”
原来是女儿耍小性,郑氏悄悄松口气,板起面孔呵斥道:“你嫂嫂出门是去办正事,又不是去玩。你呀,越大越没规矩,进来也不知道言语一声,外头是谁守着?我看该打发出去了!”
“谁能拦得住我?”宋嘉卉知道母亲不会真和她生气,是以不把母亲的斥责当回事,只盯着温鸾问,“嫂嫂还没回答我呢,那个他,是谁?”
温鸾结结巴巴说:“没、没谁呀,你听错了吧。”
“别蒙我,你刚才说可以去看父亲和哥哥,诏狱岂是随便出入的?定是得了高晟的应允,对不对?你去见高晟了,对不对?”
宋嘉卉的话又脆又响,如崩豆噼里啪啦爆出来,目光也变得咄咄逼人。温鸾根本招架不住,求救似的望向郑氏。
这在宋嘉卉眼里就是承认了,登时就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愤怒之余,又有点酸溜溜的,“嫂嫂几次三番警告我不要靠近高晟,自己却巴巴的往人家跟前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我是为了救你哥哥和父亲!”压抑了多日的委屈苦闷一股脑涌上心头,冲抵得温鸾满口酸涩,话音已带了哭腔。
宋嘉卉还欲再说,郑氏猛地一拍桌子,“吵,吵什么吵,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们再去我坟头上打架去!”
见母亲发火,宋嘉卉及时偃旗息鼓,脸色还是一青一红的,显见肚子里的火气还没消。
郑氏深深叹息一声,“嘉卉不要乱想,是我让你嫂嫂去见高晟的,他曾在你嫂嫂父亲的书馆中求学,有这层关系在,总要给你嫂嫂几分面子。”
不止宋嘉卉,温鸾也瞪大了眼睛:高晟是父亲的学生,她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原来是这样。”宋嘉卉低头思索片刻,抬头一笑,“是我误会嫂嫂啦,我给嫂嫂陪不是。”
温鸾忙摆手说没事。
宋嘉卉笑道:“我就说高晟不是坏人,你们都不信,看吧,他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温家伯伯过世三年多了,人家还记得这份师生情谊。”
那人最会玩弄人心,才不是好人!
但这话温鸾没法说出口。
“他……”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提醒一句,“他可不是良善人,看看其他几房出狱的模样,尤其是五叔父,还是离他远点好。”
宋嘉卉满不在乎道:“他们活该,以前就没少给咱们添堵,我还要谢谢高晟替我出气呢。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和他正式结交,对咱家也有好处,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给他递帖子。嫂嫂嘴笨不会说话,娘你是长辈他难免拘谨,就让我去好了,说不定过几天爹爹就能出狱啦!”
看着一脸兴奋滔滔不绝的女儿,郑氏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人?哼,就是这个好人,抓走了你爹爹和你哥哥,就是这个好人,挑拨得宋家分崩离析,一盘散沙,就是这个好人,夺我儿……”
这句话几近从她齿缝里迸出来,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宋嘉卉和温鸾都不由心底发寒,一时间谁也不敢再言语了。
郑氏深深盯视一眼温鸾,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耐心劝导女儿:“你年纪小,不懂人心险恶,高晟阴险狡诈,绝非善类,但凡和他沾边儿,都不会有好下场。听话,不要再提他了。”
此话入耳,温鸾不禁抬头看了看婆母,胸口仿佛塞了团烂棉絮,堵得她生疼生疼的。
宋嘉卉犹自不服气,却不敢再顶撞母亲,耷拉着脸嘀嘀咕咕,“他也是奉旨办差,皇上来位不正,忌惮爹爹这些前朝老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冤有头债有主,他就一个听吆喝,没必要把帐记人家脑袋上……”
“你给我住口!”郑氏倒吸口冷气,此时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叫来周嬷嬷,“送六小姐回去,院门从外头上锁,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这是要禁足?宋嘉卉大惊失色,“我又没说错,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我还要去看爹爹和哥哥呢!”
郑氏目光阴沉,嘴角紧抿一言不发,周嬷嬷心知她是动了真怒,忙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半哄半推,好歹送走了这尊大佛。
“温氏等下再走。”郑氏语气很冷。
她又恼上了温鸾,如果她当初拦下女儿,女儿就不会在张家见到高晟,更不会上他的当受他的骗。
自打女儿落地,还是头一回挨罚,女儿难过,殊不知她这个当娘的心里更难过。
都是温氏害的,她自己毁了不算,还要拉着嘉卉跳火坑。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国公府的庇护,就凭她那狐媚子的长相,早不知成了谁的玩意儿。
真是个扫把星!
郑氏冷眼打量着温鸾,忽心头一动,嘉卉不是没见识的乡下丫头,又有亲哥哥珠玉在前,眼光高得很,居然见高晟一面就惦记上了,可见这个高晟还是有点蛊惑人的本事。
那温氏呢?
女人总会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念念不忘。
郑氏感慨般叹道:“其实嘉卉的话也有点道理,或许高晟真没有外头传言的那般不堪……你和他打交道多,你认为呢?”
温鸾一怔,如实答道:“捉摸不透,给人的感觉很危险,也很压抑。母亲,您刚才说高晟是我父亲的弟子,真的吗?”
“自然是假的,不然怎么骗过嘉卉?”郑氏笑笑,“温老爷秉性高洁,是真正的君子,如果真教出这样一个弟子,恐怕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温鸾跟着笑了下,笑意未达眼底。
很快,周嬷嬷端来药碗,温鸾本想说昨晚没发生什么,不用喝,然而又觉得解释起来实在没意思,婆母已经起了疑心,她现在就是多说多错,索性接过碗一饮而尽。
郑氏又留她说了会儿话才放她走。
大雨过后清寒袭人,一阵阵凉风吹得满壁字画簌簌抖动,周嬷嬷蹑手蹑脚走到窗前,正要关窗,冷不丁郑氏突然说:“开着,屋里有股子怪味儿,熏得我头痛。”
早起刚清扫的屋子,用的还是夫人最喜欢的兰香,哪有什么怪味?
周嬷嬷的视线落在空空药碗上,明白了,急忙把碗扔出去,又亲自打了水,反复擦洗温鸾坐过的椅子,瞅着郑氏脸色好转,方提起自己的女儿,“巧燕昨儿个一直在外院,没见到高晟,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的什么。”
“若是轻易就让人探听出消息,那他就不是高晟了。”郑氏没有叫巧燕进来问问的意思,沉吟片刻,吩咐道:“准备一份厚礼,你叫人送到华公公外宅……算了,我亲自送去吧。”
一听是给内廷太监送礼,周嬷嬷不敢怠慢,立刻着手操办,忙活了两个时辰,总算整理出一份夫人满意的礼单。
巧燕拿起礼单瞅了瞅,不禁咋舌,“我的乖乖,镶金八宝琉璃屏风一架,大红珊瑚树两棵,翡翠镶宝石如意两把,还有黄金四百两……娘,这华公公什么来路?”
事到如今也没有瞒她的必要了,周嬷嬷悄悄与她说:“司礼监秉笔太监华伟峰,论起来不比高晟势力小,就是他给夫人出的送人的主意。”
巧燕更诧异了,“他见过少夫人?”
“没有。”周嬷嬷失笑,“人选是夫人的定的,谁让少夫人长得最漂亮?我跟你说啊,国公府肯定容不下少夫人,等世子出狱,你就是贵妾,争取在新少夫人过门前生个一儿半女,往后你就终身有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