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欣慰地摸摸女儿的头发,“你做内宅主子,你哥做大总管,里外互相扶持着,谁也不敢小瞧你们。娘拼死拼活干了几十年,就是在给你们铺路,以后别说娘不疼你们兄妹了。”
巧燕撇撇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您老算盘打得太响了,当心做了赔本买卖!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保不齐少夫人有大造化,我看您还是巴着她点,省得以后倒霉。”
周嬷嬷不屑,“既没才干,又没家世,身子也不清白,她能有个屁造化!”
“我去街上逛逛。”巧燕翻个白眼,扭脸就往外走。
周嬷嬷越叫她,她跑得越快,把周嬷嬷气得直跺脚,少不得又得替闺女四处遮掩。
星月交辉,今晚的夜静悄悄的,静谧得可爱。
安福的小圆脸笑得不怀好意,“华伟峰……没想到此事还有他的手笔,难道他和宝庆公主联手了?大人,你要大大的不妙啊。”
高晟摇摇头,“宋家托的中间人是公主府的二管家,公主自始至终也没有露面,更没有替宋家求情,我想公主应不知道此事。”
安福眨巴眨巴眼,“我怎么觉得这是华胖子做的局呢?哎呀呀,您也真是胆子大,堂堂定国公世子夫人,不是歌姬舞姬,这事要是捅出去,弹劾您的奏章肯定满天飞,皇上也不会保您。”
“无妨。”高晟笑道,“我反而要谢谢他,省了我好大事……”
一两声干涩嘶哑的鸦啼突兀响起,两人不约而同止住声音,安福立即循声出去,须臾拿进来一个小竹筒。
高晟接过来一看,眉头轻轻一跳,“叶二小姐上京?看来宋家和叶家的合作谈成了,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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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她的宋南一◎
清明时节雨纷纷,一早起来,外面已然阴了天,绵密的雨丝如细筛子筛过似的,飘飘摇摇均匀洒向大地。
给南一准备的东西都是郑氏一手操持,温鸾插不进手,又不愿空着手去看他,接连熬了几个晚上,总算赶出来一件雨过天青的长袍。
却也因此熬得脸色又青又白,眼圈发暗。
郑氏瞧了直皱眉,这幅鬼样子,是想暗示她在府里受欺负了么?因而不咸不淡说:“我儿现在身陷囹圄,你也省些事,别让他再为你操心。”
把温鸾听得莫名其妙,只当是指和高晟之事,“母亲放心,我不会和他说的。”
郑氏板着脸登上马车。
她素来不苟言笑,温鸾在她面前本就拘谨,且近日嫌隙更深,上车后一个阖目养神,一个低头不语,谁也没有话说,只有雨点砸在车顶的咚咚声。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北镇抚司衙门门口。
此时雨势渐大,温鸾觑着眼瞧,只见门前四个锦衣卫在雨中按刀而立,铁铸似的一动不动。
阴冷的风迎面扑过来,袭得二人均是心中一凛,不由放轻了脚步。
门口的锦衣卫显见得了上头的授意,问清是定国公府的人,检查一番便让差役领她二人进去。
温鸾大包小包拎着,还要给婆母打伞,顾东顾不了西,大半个身子都在雨里淋着,满头满脸都是水,别提多狼狈了。
一只手突然从旁接过她手中的油伞。
温鸾吓得浑身一激灵,抬头看时,不是高晟又是谁?下意识往旁边避了避,“是……你啊。”
高晟“嗯”了声,对郑氏道:“我有话和夫人说,你先行一步。”
郑氏脸颊的肉狠狠抽了两下,高晟刻薄阴狠,最爱落井下石,这点来之前她心里就有数。
所以高晟用吩咐下人的态度羞辱她,她不恼。
但他居然称温氏“夫人”!
她才是堂堂国公夫人,不是伺候温氏的仆妇!高晟这算什么,故意打她的脸,给温氏撑腰?
怨恼之余,也不得不多一层顾忌。
郑氏不声不响接过了温鸾手里的东西,平和得让温鸾愕然。
待婆母身影稍远,温鸾问道:“大人找我何事?”
高晟淡淡道:“没什么事,就想和你一起走走。”
温鸾再次愕然,随后头像拨浪鼓一样转来转去四下里张望。
高晟忍不住笑了声,拿出手帕擦去她脸上的雨水,“附近没人——便是有人也不碍事,如果北镇抚司还能传出闲话,我这指挥使也不用当了。”
手帕带着他的温度拂过微凉的肌肤,温柔而强硬,真是奇怪,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极端,偏偏没有一点违和感,好像本就该如此。
温鸾微微偏过头,“我讨厌下雨。”
“我却喜欢。”高晟收回手,“每次下雨,我总会有好事发生。”
身上一暖,他的大氅裹住了她。
雨点打在凤仙粉油伞上,一朵朵小花溅开,噼里啪啦的响。
水雾氤氲,荡荡的药香在伞下飘摇。
温鸾突然生出一股惶惑。
她扯下氅衣扔到高晟怀里,低头向前,走得飞快,再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高晟不在意地笑笑,依旧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而那把伞,始终罩在温鸾的头顶。
诏狱在北镇抚司最偏僻最幽深的地方,与别处不同,来回巡逻的侍卫多了很多,两丈来高的青砖厚墙布满斑驳的青苔红藓,两盏白灯笼悬在黑黢黢的大铁门前,阴森森暗沉沉,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不知是不是温鸾的错觉,似乎鸟都不从这里飞过。
郑氏在门口候着,浑身湿漉漉的,看到温鸾时面上闪过一丝怒意,然转瞬即逝,不卑不亢道:“请高大人行个方便。”
高晟略一颔首,示意守卫开门。
大门带着吱嘎吱嘎的涩声向两旁打开,闪出一条道,高晟道:“不用搜身,不用人跟着,你们忙你们去。”
“是。”应诺声过后,大门又沉重地关上了。
温鸾本以为诏狱是座石砌的监牢,走进去才发现里面辟出多个院子,除了用铁链锁着门,看上去似乎和普通的宅院没有区别,也没有听到惨叫之类的拷打声。
紧绷的心不由一缓,脸上也多了几分轻松。
“那些院子是关押罪名未定的嫌犯,算不得诏狱。”高晟慢悠悠走到一扇厚重的木门前站定,回首一笑,“这里才是真正的诏狱,宋南一,在这里。”
温鸾脸色刷的变了。
推开门,深不见底的黑暗立时涌来一股如裂帛般尖利的声响,似风声,似嚎叫,夹杂着腐烂潮湿的气息,让人头皮一阵阵发麻,毛骨悚然。
温鸾害怕,不由自主去抓郑氏的胳膊。
郑氏身形一侧,把包袱塞到温鸾怀里,自然而然避开她的手。
“他在最里面的牢房。”高晟眼神闪闪,抖掉伞上的水珠,示意狱卒给她们带路,他自己负手而立,似乎没有跟进去的意思。
温鸾胡乱点点头,紧随郑氏顺着长长的石阶向地牢走去。
墙面地面全是一块块大石砖,右手边是一排牢房,围着粗粗的铁栏杆,不时传来语音莫辨的惨叫,森严恐怖,活像个地狱。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
“宋南一,有人看你来了!”狱卒打开一间牢房的门,“二位进去吧,我得再把门锁上,你们出来的时候我再开开——这是诏狱的规矩,倒不是针对二位。”
听见动静,牢房里靠墙而坐的宋南一缓缓向这边看来。
乌黑的眉毛,柔和明亮的眸子,眉宇间是浓浓的书卷气,即便身处牢狱,也掩不住他身上那种雍容典雅的气质。
他手上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镣铐,身上还穿着大婚那日的喜服,一个多月的牢狱生活,衣服早已皱皱巴巴,脏得不成样子了。
不过头脸干干净净的,带着潮气,像是刚刚洗过。
他笑了,很开心的模样,“你们来了。”
没见着他时还好,一见到他,温鸾只觉心中轰然一声,全身的血都冲上头顶,头也晕,目也眩,四肢都在颤抖,一时竟挪不动脚步。
此先的惶惑全然消散,她脑子也再也想不了别的,只怔怔盯着宋南一,仿佛一闭眼他就会消失似的。
“我的儿!”郑氏痛呼一声,忽的扑过去,想抱又不敢抱,忙忙慌慌看着儿子道,“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宋南一笑道:“他们对我还算客气,没有提审我,也没有用刑,就是睡不好。娘,一定是你在外面四处斡上下打点,儿子才免受皮肉之苦,多谢您了。”
“和娘还说什么谢谢,为了我儿,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郑氏擦擦眼泪,把带的东西一样一样摆给他看,絮絮叨叨嘱咐,“这是换洗衣服,厚的薄的,里衣外衣都有,这是你爱吃的糟鸭信,还有各色果子。大牢阴冷,我还给你带了被褥……”
说着说着,不禁潸然泪下,“我的儿,你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可疼死娘了,我真恨不得替你坐牢!”
宋南一温声安慰母亲,“没事没事,您看我不是好好的?我没有谋逆,也没有作奸犯科,父亲更没有犯上的心,锦衣卫不过是拿咱们家作筏子,震慑不听话的臣子而已。”
“你且忍耐几日。”郑氏贴着儿子面颊低低道,“叶家已经答应和咱们联手,叶二小姐明天就到,你别和温氏说,省得她多心。”
宋南一不由暗暗心惊,金陵叶家,和大周开国皇帝一起打的天下,传至今日已有二百余年了。
也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一直十分低调,族人也鲜有在朝中任职的,但谁也不敢小瞧了他们,连当今也不得不退让三分。
不单单是因为叶家在江南盘根错节、丝萝藤缠的潜在势力,还因为叶家掌握着一支不容小觑的暗卫,有说是他们私藏的兵马,有说是太上皇不放心一众兄弟儿孙,暗令叶家领兵监察各地藩王。
无论如何,此时和叶家联手,只会让当今更忌惮宋家,不是上上之策。
宋南一是不同意的,但来不及反对,郑氏已起身叫温鸾过来,“你们小夫妻说说话,我去看看国公爷。”
其实温鸾一进来,宋南一就看到她了,只是当着母亲的面不便亲近,尽管恨不能一把搂进怀里,却是坐着一动不动,只看着温鸾柔柔地笑。
温鸾张张嘴,还未说话,泪已经流了下来。
“鸾儿……”宋南一握住她的手,待看不到母亲的身影了,才抱住了温鸾,不想她轻轻挣脱了。
宋南一显得有点意外,继而赧然一笑,“我身上太脏啦。”
温鸾呜咽着,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只拼命摇头。
他不脏,脏的是她。
“这是你做的衣服对不对?”宋南一从一堆衣物中,准确无误挑出那件雨过天青的长袍,“雨过天晴,你盼望我早点渡过难关,离开这暗无天日的诏狱,你的心思,我都懂。”
他伸手细细摩挲着温鸾的眉眼,“你也要保重自己,看看,眼睛熬干了,都不漂亮了。也不错,我是脏兮兮的臭老头,你是干巴巴的黄脸婆,哈哈,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温鸾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人!”却突然看到宋南一的右手有伤,立时大惊失色,捧着他的手迭声问道:“你的手怎么了?还说他们没有对你用刑!”
“没事没事,就是指头让我咬破了。”宋南一失笑,“若是锦衣卫用刑,只怕我这条胳膊就废了。”
温鸾狐疑道:“你咬指头干什么?”
“他们不给我笔墨,我只好咬破指头写字。”宋南一笑着,笑容凄凉而缠绵,看得温鸾的心都要碎了。
他从衣服里拿出一块白布,看样子是从中衣上撕下来的,上面血迹斑斑,字迹殷红,开篇第一行字便是:放妻书。
第14章
◎醋◎
放妻书,鲜红的字刺得温鸾眼睛生疼。
幽暗的光影中,宋南一清泉般的嗓音缓缓流淌,“刚才的话是宽慰母亲的,国公府的处境其实非常危险,父亲的事我略有耳闻,算不上谋逆,但绝对犯了新帝的忌讳,下场如何谁也不好说。”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干涩,“我不想耽误你,鸾儿,我娶你是想让你过好日子,不是让你跟着我吃苦的。”
温鸾眼里满是泪水,使劲摇头。
宋南一留恋地抚着她的脸颊,“我记得你姐姐嫁到了洛阳,你去投奔她,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鸾儿,好好活着,若能他日相见……”
他突然哽住了。
“不,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你死了,我也死!”
温鸾泣声哭着,只觉一股又酸又涩的热气搅动着往上顶,满腔都是二人甜蜜幸福的往事,这些天受的委屈与之相比,登时变得不值一提。
宋南一稍稍抬头,把夺框欲出的眼泪逼了回去,“别哭,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我喜欢看你笑。”
温鸾努力挤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
“傻鸾儿。”宋南一失笑,轻轻把她揽入怀中,低头去寻她的唇。
昏黄的光散漫在深幽的黑暗中,墙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紧紧贴在一起,连空气也无法进入。
通道的阴影里,高晟原本苍白的脸显得更没有血色,双眸冰冷,毫无起伏,平静得好像冰封的大海。
哗啦,刺耳的锁链声打断了情意缠绵的二人,狱卒大声呵斥着,分别的时候到了。
走之前,温鸾飞快说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语气坚决,似乎她有十足的把握办成这事。
宋南一不由得生出几分诧异,但狱卒催得紧,他没时间细问,只扒着铁栅匆匆嘱咐她“不要管我”。
通道光线昏暗,不熟悉的人走起来难免磕磕绊绊的,他刚要提醒温鸾小心脚下,高晟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伸手扶住了温鸾。
动作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熟稔。
更令他意外的是温鸾的反应,躲是躲了,但没有被吓到。她抬头说了些什么,高晟居然微微弯腰,十分认真地在听她说话,还笑了一下。
宋南一怔怔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蓦地,一阵不安掠过心境。
已近午时,雨整整下了两个多时辰,虽然风依旧呼呼嘶吼着,雨势已经减弱许多。只是天空依旧浓云密布,紧一阵,慢一阵,戏耍似的向大地洒着冷涩的雨水。
温鸾立在檐下,任凭冷风凉雨打在身上,雨点飘落进脖子里,凉丝丝的,反而令她纷纷扰扰的心清爽许多。
雨点越来越稀疏,树叶上积存的雨水如泪珠儿一般落下。
高晟望着空寂的庭院,突然开口道:“高某收回之前的话,夫人若是后悔了,这场游戏就此作罢。”
温鸾奇怪地看他一眼,没头没脑一句话,她有点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