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交代她:
一定要出业绩。
回到办公室,手机响,是边柏青。
余津津顿了顿,接起。
昨晚并不愉快,她很难保持语气高亢。
边柏青声线也有点冷凋,但带着一种莫名的小心翼翼:
“在忙?”
“有事?”
明知道,边柏青的敏感语气,是同情了昨晚的自己。
可余津津并不擅长交代内心中的负面,越想,越厌恶昨晚的嘴快。
何必说那些话,让他也变得不快乐……
边柏青在那头顿了顿,显然有一时的微微慌措,轻答:
“车子备好了,什么时候用,直接告诉我。”
——语调从未那样敏感过,像怕犯错。不像平日里笃笃自信的他。
余津津心头起了春末夏初早晨才有的风。
——暖洋洋底色中,卷起一丝微凉的余调。
她不想他对自己的温柔,是因为过度的怜悯。
那带着一种道德胁迫的意味。
有效,但不长久,且和爱情关系不大。
爱,就只能是爱。
边柏青赞助过才有的独立办公室里,余津津伏在办公桌,失去了最初的洋洋得意,回:
“好的,谢谢你。”
他默然几秒,忽然降调,有一点哀恳似的:
“我不要你说谢谢。”
余津津知道——
边柏青在迁就她,哄她,希望她重新快乐,他的姿态也是既往不咎,然后两人重归于好,一切都可以当作没发生。
她自己都替他累,沾上她,身后那么多拖累。
沉重的,像个不停吞没人的沼泽。
余津津拿过一叠文件,翻得哗啦哗啦。
“我忙了。”
她变得坚硬,语气没有情绪起伏。
不再是赳赳暴烈的性子。
边柏青显然措手不及,结舌几秒,只好回:
“好,你先忙。不忙就打给我。”
边柏青,和他制造的一切。
是多么美妙的神话。
如果是夜晚,可以做整晚的瑰梦。富贵男友,帅气体贴,居然为情人变得慌张……
但这是早晨,一切在阳光下,无可遁形。
窗外不远处的洞绣湖公园,在修地铁口,起高的围栏,划分出两个明显的区域。
这端,是高雅的办公区,处处整洁。
而那端,是肮脏泥泞的荒败不堪。
工人们偶有穿梭,从围栏的小开口处,躬着身,来到办公区旁的街道买饭。
吃完饭,再躬着身,去到尘土飞扬的施工处。
——多么像余津津和边柏青的世界。
本有隔绝,毫无交集,因为一个小的开口,产生了来往,可,谁躬着身,都有一种不适。
倨傲着的边柏青,来自己世界,需要躬着身,余津津也有不忍。
余津津不擅长处理感情,好在,有永远忙不完的工作可逃避进去。
不到中午,边柏青又来电,说带她吃饭,怕她想多了,欢快地解释——有家和牛馆早上才从日本空运了鲜肉过来。
要带她吃最新鲜。
太明显了,在迁就她。用他的屈服,去安慰过往岁月里受伤的女孩……
余津津拒绝了。
他固有的倨傲,是他气质的一部分,不该为一个人学着改变脾气。
倨傲、不耐烦的他,她又不是不爱。
余津津有理由:
午餐,要带着何逢萍去旁边餐馆认道。
总不能把人招来了,扔在这里,让她自己适应。有点残忍。
何逢萍不愧是销售,上班年头多,形形色色都见过,朝余津津爆料了很多办公室的纠葛。
余津津惊讶,她在报社待俩月了,知道的还没何逢萍一上午知道的多。
——前主任陈,在疏通各路关系,运作着要回来,可受了一些不明的阻力。
至于是谁在背后支使着陈回不来,有多方猜测,何逢萍还没打探出来。
余津津心底甚至有点怀疑,这么漫长的报复,不会和边柏青授意有干系吧?······
可又怀疑,不会的,边柏青虽是报社广告大客户,但手伸不到这么长,不会干涉到日常的具体工作。
但她总有一丝怀疑,陈骚扰过自己,边柏青不会只要求社长降他的职……
下午时节,置业又关切余津津的房款。
余津津这才又斗志满满,联系了舅,非要和他商议多出一个月广告的事。
在茶馆,舅听了余津津的初计划,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要耍我?我前脚给你套了钱,你后脚叫边总磨刀杀我。我不干!”
可能越分析,舅越觉得有诈:
“你别录音录像,干些拿不上台面的事儿。我们集团向来账目明晰,边总亲自把关,谁也别想那些下三滥的事儿!”
熊样儿的吧,演上两袖清风了!
余津津只好耐心:
“舅,搞点钱分分,怎么能叫下三滥?您和我们社长多年业务交情了,他的嘴,您来堵。边总那里,我兜着。咱俩先把钱分了。两边合同都批了,这钱不要白不要。边总跟我,不可能结婚,我总不能傻不拉几梦个天长地久,我跟他一场,捞点,好有个安稳的退路。哪有什么心思陷害你?你不喜欢钱?”
活人就没不喜欢钱的。
死人都要纸钱呢。
舅说回去考虑考虑,锐评:
“哼,你胆子是真大!”
但余津津还没到报社,舅已经来电,考虑好了。
“你别卖我!”
他还是不放心:
“哼,别出了事,我又把钱吐出来,你转头和边总两口子又好成一个蛋。你别以为我外甥是个阔少爷!他上台后,整天和烧了个鏊子似的,逮着我们高层炼大油,煎熬死个人!”
“我家在哪儿,您都知道。除非今后我不想在桉城混了。”
余津津不得不放大招:
“我最近特别需要钱,家里有点事,不方便跟您讲得太细。”
一提“家里缺钱”,舅果然知底似的,没再吭声。
估计在偷乐,看她笑话。
余津津立刻断定,哼,余绍良被骗去赌博,绝对和这只老茄子脱不了干系!
可太好了,老茄子本想收拾自己,听信了自己“无意间”说的弟弟是全家希望,朝余绍良下手了。
开熏!借刀杀人成功!
呱!
余津津立刻把奥迪开出老爷车的气质,开着震天音响,去超市买酒,准备晚上自我庆祝。
正挑着下酒的零食肉脯,余津津和一个女人相碰。
她转头要说对不起的时候,发现对方居然是薛永泽的未婚妻。
为什么这个城市狭窄成这样?!
未婚妻对余津津的手段已领教,处于防备的神色。
余津津没想搭理她,准备转身走。
谁知道,薛永泽拿着什么东西过来了,和余津津迎面对视。
胡子拉碴,显得薛永泽很沧桑,脸颊瘦削到吓人。
一般人还真是难以驾驭“纯狱风”!
见到余津津,薛永泽双眼放出诡异的光芒。
还是未婚妻提醒吓呆的余津津:
“你快走吧!”
余津津赶紧提着东西去结账。
人过一趟监狱,出来后的神态,跟过着日常市井生活的气质,大相径庭。
越想薛永泽,越觉可怖……
余津津提着购物袋,到地下停车场找车,被暗地里蹿出来的黑影挟持。
东西瞬间摔了一地。
脖子被掐着,身子被提起,连喊都喊不出来,余津津踉跄着往后倒,一直倒,倒在停车场的立柱上,摔得后背疼。
余津津挥手去拍打掐她的人。
一辆车打光开走,照亮了掐脖子的人的脸——薛永泽。
薛永泽恶狠狠地:
“你撒谎!你骗我!你和姓边的搞在一起,还要把我送进去!”
余津津使劲抠薛永泽的手,拍打着呼救。
现实比电视残酷,被扼紧脖子,那口气都倒不出来,遑论呼救。
余津津的呼救,压根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被剜了手背的薛永泽,不但没松手,反倒加大了掐余津津的手劲。
“你犯贱!和姓边的害我!我掐死你,然后和你一起死,同归于尽!”
余津津觉得眼前一黑,有点缺氧了,喊又喊不出,嗓子被掐的冒火。
未婚妻赶来,尖叫着喊薛永泽:
“你快放手!你要掐死她了!她太阳穴都爆了!”
薛永泽反手就狠扇了未婚妻一巴掌。
余津津趁薛永泽掐她的手劲略松,一脚踹在他的裆上,扶着柱子喘息。
——想跑,但缺氧,腿发软。
薛永泽捂了下裆,没蹲下去,使劲克制了一下,伸手去抓余津津。
余津津吓得要跑,被薛永泽薅住了长发。
他要使劲把她磕在车前盖上。
余津津的肚子先撞在了车头上,疼得尖叫。
未婚妻顾不上被扇,跑过来,死死抱住薛永泽:
“你好不容易出来,别再惹祸了!你把她伤了,姓边的还找你麻烦!”
薛永泽怒吼,震得满车场回荡:
“就是因为她和姓边的搞在一起,我非要弄死她!”
他恨得失去理智,揪住余津津头发,把她的脸贴到自己脸前:
“贱人!你不是说不会和姓边的搞在一起吗?!你怎么朝我承诺的?”
未婚妻使劲拖住薛永泽,朝余津津:
“你赶紧跑啊!”
可头发被薛永泽死死拽着,怎么跑!
从未见过这样失心疯的薛永泽,极度惊恐下,发不出呼救声。
未婚妻去抠薛永泽的手指:
“松手!你现在不能再有犯罪记录了!”
薛永泽反手又是一耳光,打在未婚妻脸上。
特别狠厉,吓得余津津心惊肉跳,反正也逃不了,她反倒上前,去抠薛永泽的眼珠子。
被薛永泽拍掉余津津的手,又掐住了她的脖子。
提着余津津的脖子,薛永泽很是得意:
“我在里面吃苦头,你在外面和姓边的搞,给我戴绿帽子,我也不会放过他,第一个给你陪葬的,就是他!”
在余津津感觉要被掐死时,薛永泽头上挨了一闷子。
第60章
被击到后背的薛永泽身子微微一恍,倒了下去。
余津津惊得双手提在胸前。
未婚妻举着消防栓里的斧子。
——她用斧背击倒了发疯的薛永泽。
两个自认识就对立的女人,此刻对视。
余津津不知道未婚妻会不会下一个就劈杀了她。
未婚妻抖着嘴唇,望着地上即刻昏迷的未婚夫,催促余津津:
“快走。”
余津津反应过来后,拔腿就跑,往光明的车场入口,脚步不停。
黑暗里,未婚妻举着斧子,喊了一声:
“余津津!看在我救你的份上,不要报警!薛永泽,我来处理。今后我们不会再骚扰你了。”
亮光处看黑暗,望不见影子。
余津津没作声,转过头,跑出停车场。
劫后余生,余津津暂时不会回停车场找车,打了辆出租,回家收拾狼狈的自己。
镜子里,余津津对着脖子上的於痕厚涂BB霜。
遮不住。
她赶忙系上丝巾,还是有遮不住的於痕峰峦,层层叠叠,欲盖弥彰。
边柏青忽然出现在镜子里,惊讶:
“这个点,你怎么回来了?”
余津津赶紧把丝巾捂在脖子上,低下头,慌乱:
“你不是也回家了。”
她觉得这话语气不对,立刻改口:
“你怎么也回来了?忙完了?”
边柏青察觉不对,走向她,答:
“回来拿个章。你在干嘛?捂着什么?”
他抽走她的丝巾。
余津津拽不过边柏青手上的执着。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大片且浓深的於痕,暴露在边柏青的眼底。
怒色立刻上了他冷峻的脸。
他伸出手指,狠狠点着空气,却轻声:
“余绍良?”
余津津不作声。
但,边柏青立刻排除:
“不是。余绍良现在被赌徒们围追堵截,日夜监控,而且他的车也被开走了,出行不便。他现在形同坐监,没找到你的可能。”
反倒是余津津惊讶了。
余绍良赌博,欠下外债,丢了车子的事,边柏青都知道?
连她都不知道余绍良现在的情况······
那不是舅做的局吗??
余津津有点走神,望着面前这个身姿英挺、手势犀利的男人。
边柏青点着空气,声音冰冷:
“你的交际圈简单,最近有过节的人,也不过是陈。可他一胆小,挨了教训,不敢再惹你。二是他职场回归失败,正自顾不暇,到处疏通,一个小市民不可能做这些。”
余津津后背一凉,老陈的事,难道真和看似遥不可及、毫无关联的边柏青有关?······
今天一天,经历的太多,余津津神智上消化不迭,讶讶地呆望着边柏青。
边柏青的眼神一杀,表情突然阴狠、刻毒,下了决断:
“是薛永泽。他保外就医后出现了转机,捞出来了。”
余津津惊愕。
边柏青的聪敏,超出她的认知。
边柏青伸手,拉过余津津,检查她身上其他的伤口。
余津津忙遮盖着衣服:
“我没事的······”
都断定是薛永泽干的了,她说没事,火上浇油。
边柏青脸色变得深幽,一言不发,拉着余津津去他房子那边,替她擦药。
余津津只有乖乖听话的份,不敢多说一个字,怕刺激大醋精。
边柏青一边擦药,一边打电话,支使副总来家里拿章,负责盖在什么文件上。
听他动静,似乎没生气?
反倒很沉定。
可这种沉定,余津津见识过——
泥石流在半山腰,边柏青开车撞水中羊时的不眨眼,她见过。
她心慌到转头看了身后擦药的边柏青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