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津津替妹妹鸣完不平,直接扛着相机去了新修的公园。
省机关下属单位的通讯员给余津津上报来一则消息:
洞绣湖公园历经三年施工,期间变更了两个施工单位,终于即将竣工,相关单位要开发成旅游景点,苦于不知道做什么卖点。
余津津昨日下班前借了相机,趁着早晨的雾光朦胧,去拍公园的景色。
果然,照片很出效果。没白早起。一顿咔嚓咔嚓。
余津津围着早晨的公园到处转,灵机一动:
湖是现成的,施工前园林早就进场种了芦苇,已经在这里长了三年了,非常美。
何不宣传成湿地公园!
回到报社,余津津已经开始着手查全国湿地公园的标准要求,验证切入点的合理性。
经过润色和配图,余津津很快把不成熟的通讯消息变成了新闻,发给了陈主任。
陈主任连收余津津的两篇人情,大悦,又去找大老板。
没想到,大老板打完几个电话,跟相关单位协调后,直接批了,上大后天的头版。
陈主任快步到大办公室,站在余津津工位前,搓手兴奋:
“小余!前途无量!大老板说自媒体筹建,这篇新闻很可能成为一个王牌!”
太夸张了吧。
余津津虽高兴工作有成效,但不喜欢浮夸。
“陈主任,光您负责的通稿用来申请自媒体的筹建资金,就足够说服力了。过奖新人,是您给新人机会。”
陈主任被捧得击掌:
“大老板亲自跟我说的,你是报社里潜力大将!跟你说个秘密,之前的施工单位爆了中标作假,很严重,换了主,大家很头疼竣工的后续开发。你一句‘湿地公园’,不要小瞧这句话,给很多人造了饭碗!”
余津津听不懂其中的玄机,只是客气笑笑。
冯庆梅不高兴了,扭着身子到茶水台前泡茶,捶了陈主任腰上一把:
“主任,来了小的,我们老的不吃香了!”
满办公室这才笑。小唐瞥了余津津一眼,低头到工位。
陈主任赶紧凑到冯庆梅那边叽叽咕咕。
余津津才不打理这些闲情逸致们。
湿地公园的新闻稿登出来了,这是余津津第一篇的正式稿。
报纸拿到手里,她才有了陈主任的那番喜悦:
第一篇出手就是头版头条,当然值得暗暗骄傲。
余津津翻了翻报纸,截止到今天,那篇边柏青的宣传稿,依旧没有见报。
她又出现了那种失落感。
也许遗憾下了功夫的工作没有见到成果吧。
但很快,倒霉来了——
现在的纸媒是没落行业,只有各党政机关和大中型企业在支持着,每日印发后,也就投到这些地方。
施工单位和管辖单位看了报,电话直接嚷到报社大老板这里来了。
陈主任吓疯了。
他向来是抢功不担责的人,躲到大办公室不停踱步,朝余津津变了脸:
“小余,坏菜了!大老板被虐了,旅游开发区的领导嚷大老板,说他们攒了这么多年的局,正到处找人出谋划策,搞个新闻王炸,你给人家提前爆了。旅游局的闹更上头去了!大老板正电话里挨个道歉呢。”
小唐抬起头,隔着工位挡板,朝冯庆梅使个眼色。
冯庆梅与小唐会意一笑。
众人暗暗幸灾乐祸。
已然这样了,她一个小小的记者又不能力挽狂澜,说个屁的说。
反正到了下班的点,余津津二话没说,提着包,淡定离开。
陈主任懵逼在大办公室。
整个报社,下午不说别的了,就听见冯庆梅和小唐还在叽咕早上的重磅负面——
“小唐,本来纸媒就是地狱行业,自媒体筹款上头一直说批,批不下来。出了事,正好倒闭了,我们老的可以回家,你们年轻的怎么办啊?”
“冯姐,我又写的不如人家,照片拍的也不如人家,出不了好稿子,到时候还是跟着你混吧。”
······
余津津摔了支笔,那边才住了嘴。
其他人也没再领导不在的时候来找余津津吃零食。
躲都躲不及呢吧,余津津想。
入报社的时候,要不是学历硬,英文好,笔试成绩高,面试也会被拉下来。
——余津津的后台太浅,就是牵了个线,只提供了报社招人的消息。
就为知道这个消息,还是人托人。
其他人怎么进来的,余津津待了一个月,也有数了,关系盘根错节,非常复杂。
她是个意外。
行业不景气,城市报收了下属县市的倒闭报纸,消化了很多无法安置的相关人员,要通过自媒体筹办,再以优化结构为名,代谢掉工作能力不强的员工。
早就人心惶惶、帮派各立了,余津津心中有数,同事关系绝情,实属僧多粥少,情有可原。
到了点,余津津照旧提着包就走。
谁也不说她。也许默认了,她是会被开掉或者调岗的第一人吧。
第二天一早,余津津发现工作已经忽然清闲下来了。
可抬头看,大家都在忙。
陈主任的小短腿嗖嗖进来出去几趟,都是找平时不待见的小唐。
这惩罚,来的可真快!
余津津这才生出一种无事可做的危机感:
下一步就是被“优化”了?
一会儿,门卫上打来电话,小唐接的,挂掉电话后,她站起来,趴在窗户上朝楼下看。
余津津还在修改一些并不会发表的稿子,试图让自己忙碌,没有抬头。
只听“吱隆——吱隆——”满办公室起身拖凳子的声音,都凑到了窗前,一齐往下看。
陈主任也跑到了大办公室,喊余津津:
“小余!门卫上把边柏青的库里南放进来了,说是找你。快下去!”
余津津茫然抬头,心中却砰砰的。
——几天不联系了,边柏青早成了不相干的人,怎么会忽然找她?
连大老板也踱步进来了,笑呵呵的:
“小余,边柏青的秘书在楼下等你呢。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让我放行门卫。”
余津津呆呆出了工位,懵懵下楼。
边柏青的秘书站在库里南前候着,见到余津津,一阵甜笑,双手奉上个一眼贵的礼品袋。
余津津没接:“是什么?”
女秘书比那日在会客区见到的温柔,抓过余津津的手,挂在她手指上,亲切地拍拍她的手:
“余记者,边总叫我给您的。上回您的耳钉掉了,他找不到了,给你选了副新的。”
余津津这才想起那颗小小的耳钉。
她对那颗耳钉的记忆,随着无意间的滚落,早就一起丢失了。
但,边柏青记得。
可他为何这么大的阵仗?
故意开出豪车,还非要闹到报社院子里,不怕给他沾上不对等地位的绯闻吗?
秘书忽然凑近,在余津津耳边嘱咐:
“边总说,叫您安心上班。他看了您的湿地公园新闻稿,说写得好。”
余津津的眼底瞬间湿了。他闹出这番大阵仗,是给自己工作上打气。
秘书看了看余津津的眼睛,替她擦擦眼,有一种职业女性才会相通的鼓励:
“不哭。回去安心上班。我也回去上班了,再见,余记者。”
余津津提着礼品袋,往办公室走。
在无人的楼道,她打开小小的丝绒礼盒。
是一对在背阳走廊里也闪着华泽的黑珍珠耳钉,上镶钻石一圈。
余津津不懂珍珠和钻石,但也知道这对耳钉,够买她的小小淡水珠耳钉好几筐也不止了。
回到办公室,大家围上来,连大老板也非要看看边柏青送女人的礼。
大老板端起丝绒盒子,小心开盖,赞声浑厚:
“嚯!边总虽年轻,出手可真老辣。”
余津津抬着头,努力不表现出任何神色,心中却猛烈震动。
自己偷着乐,和众人捧着,感觉当然不一样。
陈主任在一旁讨好领导:
“大老板给嫂子买的珍珠项链,那回年会,我见嫂子戴了,跟这个差不多!”
大老板左看右看:
“差不多?差多了!这个什么色泽、品相?天上地下的差别。这个还带钻!”
大老板咋舌,合上盖子,郑重放到余津津工位上,难得的和员工开了玩笑:
“咱别馋的口水给人家小余的珍珠喷了,回头小余给边总告状,不给咱自媒体投钱了,哈哈!”
全办公室在大老板的带领下,哄哄笑起来。
小唐单腿跪在凳子上朝余津津这边摆摆手,形同可爱的小姐妹。
打了气,还不算完——
第二天中午下班,陈主任风风火火在报社院子里调车,拦住员工的班车,让领导们的车子先出。
余津津不坐班车,埋头往前走,被陈主任热情喊住,声音高的满院子都听得见:
“小余!上头领导大赞你湿地公园稿子写得好!批评了各单位抢功的坏作风!领导们今天和旅游局一起团圆饭!”
大老板的车路过,居然停下来,落下车窗,也给余津津吃定心丸:
“小余,别怕!这是好事儿!我们中午就和上头吃饭,给你解围!”
班车上都见风使舵,给余津津鼓起掌来。
余津津朝陈主任和大老板客气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出了报社。
心脏却要跳出来:什么神秘力量,叫旅游局不再找社长算账?
边柏青的鼓励,就这么奏效吗?
第10章
下午上班,约莫到三点的时候,主任、总编在大老板的率领下,浩浩荡荡进了大办公室。
个个红光满面,喜笑颜开,酒气阵阵。
办公室都恭维着起身,被大老板反常热情地摁住了:
“要不说后浪推前浪,咱们这些老浪,都拍在了沙滩上。小余的稿子,旅游区的领导也说要是自己的通讯员来写就好了。闹到上头,纯属嫉妒我们!还是要推出年轻人,大胆闯一闯,未来工作才有新思路,新发展!”
这是边柏青那通撑腰后的余波,余津津被赞的满脸通红,垂下脸。
主编偏着头,看余津津,朝她竖个大拇指。
大老板心情很好,说了很多知心话:
“今天给大家透个好消息,红·头文件领导都签字了,很快就批自媒体部正式成立了。之前试水不成功,是因为忙着收编下面县市报纸,顾不上。今后自媒体是趋势,势必要做成尖刀班。”
他是早前部队上转业来的,喜欢用些“战斗”词汇。
常常蹦出刀、枪的字眼,冷不丁叫余津津精神振奋一下。
在座的记者都是人精,天天磨词琢句,马上给大老板热烈鼓掌,生怕晚了,喝不上红部门的汤。
也都朝余津津抛来艳羡的目光——
都误会她被神秘力量加持了,进自媒体部是铁定铁的事了。据说自媒体部将来待遇和其他部门不一样。
等领导们走后,余津津装作忙碌,却心虚:
大约是因为自己替天青集团写了宣传稿,边柏青卖给自己一个人情?
这人情,会不会太大了?
又是豪车加持,又是珍珠镶钻的······
琢磨到下班,余津津觉得不能装死,她始终不好意思给边柏青打电话,发了条客气的微信:
感谢边总。等您有空的时候,请您吃饭答谢。
余津津觉得这样的措辞,实在有失一个记者的水准,但还是发了出去。
再琢磨下去,她可能连发微信致谢的勇气也没有了。
一直到下班,边柏青的微信都无任何的动静。
余津津等出租车的时候,不停刷微信,开始自嘲:
你以为的郑重,在别人眼中,只是未读沙漠里的一粒沙。他只管漫不经心似的叫它荒在消息列表里。
余津津到家后,边柏青的对话框都是寂静的。
她放下手机,掩好门,去洗澡。
在家里,余津津基本只待在自己的房间。
虽是二层小楼,但家里人口多,房间就显得不多了。
楼下堂屋搓麻到凌晨,厨房里要不停烧水冲茶,其他两个屋子经常有坐着聊天的。
天天人来人往,隐私性很差。
余津津高中的时候,有次在二楼洗澡出来,一个陌生男的找卫生间,站在那里,直直看了她半天,毫不掩饰眼中的欲望。
让她生出愤怒的绝望。
她骂了那个男的,那男的才下楼去了。
余津津跟妈讲了,把那个陌生男的特征描述的很详细,妈愣是回忆不起他是谁,也就没有揪出来。
叫妈不要再在家里组织麻将局,七年过去了,楼下还是天天洗麻将,忘记了女儿在家洗澡的不便。
实在受不了上一天班,还要回家遭受精神压力。哗啦哗啦的搓麻声,像时时下雨,让人心情潮闷。
现在有了工作,余津津打算在外面租个房子,今后不住家里了。
网上搜房源的时候,边柏青突然来了电话。
余津津故意没存他的号码,却太熟悉后缀的9999了。
像他的面目,虽记不清,但那漫不经心的帅气,挥之不去。
她接起。
不知道为什么,余津津就是没有先说话。可能是在家里的缘故,失去了工作上的应对状态。
边柏青倒是抱歉了似的:“睡了?”
他喝了酒的缘故,也没有那种倨傲疏离的语气。
“没有。”
“那就好。”边柏青不说:还以为打扰到你。
他没有过分的客气。
过了会儿,余津津才组织好思路:
“边总,谢谢您······”
刚起了头,被边柏青打断她的客套:
“你说请我吃饭,什么时候?”
他看了她的微信。她反应过来,心头猛地一跳。
“看您的时间。您比较忙。”
余津津用了敬语称谓——在他耀眼撑腰后,自己要点脸,拉开距离,不要给别人染上徒有虚名的绯闻。
他也许听惯了敬语,压根听不出她的刻意。
边柏青:“好。到时候我约你。”
谁也没有提起耳钉的事。
那都不算耳钉了,是件昂贵的首饰,有隆重的意味。
反正压的余津津不敢张嘴。
到时候吃饭,还回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