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热了,沈今今穿了件圆领短袖要出门。
边柏青喊住了她,指指她的领口,推着她上楼换衣服。
沈今今站到镜子前,才发现脖子后面有非常深的一条紫痕。
两人都是避讳身体暴露情感隐私的,有时吻啄刻意避开置露在外的皮肤。
但总是情浓时失去力道的把控,会在不同的地方,留下印记。
有时新鲜的长出来,陈旧的还未退却……
沈今今告别余家有些时日了,边柏青似乎也不时时被同学去世困扰了。
无其它情感牵扯的璧人一对,终于达到一种空前的和谐。
早晨已吻别,在小区门口车子排队出门遇到,也要降下车窗,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拉下手。
后面的车子就故意滴滴两声。
那些曾经躁动不安的心思,犹如飞絮,消失在过往的季节。
升车窗前,还要对口型:
——别忘记回来“考核”小红花。
——记在心里了。
而单位里的主任位子,没有考核新主任的迹象。
被爆后,李从未露面,就被派到了上一级的报社里学习。
城市报社的性质,很特殊,不是省日报的纯事业单位,经过多轮改制,自营自收,广告部对外挂牌是企业。
成分复杂到,本社员工回答起来也模棱两可。
但李主任是正式员工,上面的回答是:
还有改造的机会,毕竟业务能力还是有的嘛。
冯庆梅更是风平浪静。
她连李老婆都骂,人家两口子不找了,这事儿便成了私事,单位就不好管了。
沈今今急得上蹿下跳,主任的职位总是诱惑着她。
去掉头上的“副”,比别人想去掉头上的绿还着急!
有同事暗戳戳告诉沈今今:
录像最初始,记录下了是谁安的,但为了维护单位形象,领导把摄像头带走了,不允许二次传播。
下载视频的男同事,因为剪辑、传播了“李冯特别出演”,差点被李主任告了,连代理律师都来了,说是一判一个准。
于是,男同事传闻李主任安了摄像头偷拍挤母乳的走向,改口为李主任也是受害者了。
沈今今去找领导,表达了对主任职位的倾慕与向往。
但领导回答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车轱辘话。
还及时挽救了她:
要不是你搞那么个母婴室,完全没有这一出!
今后,底下人再起哄架秧子,要这要那,你现在做了领导,一定不要自行决定!要上报,要讨论,要集体通过,才可以批准!
这次,看在你年轻,刚上任没多久,不作任何处理了,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下不为例。
吃了个苍蝇,沈今今傻在办公室:
哦,老李没事,冯庆梅没事,就他妈我有事?
回家她就差打滚了。
边柏青手指敲敲纸粘板,提醒:
“这才考核第一天,你就掉链子?地上脏,起来说。”
沈今今坐在边柏青脚背上哀嚎,大诉委屈。
边柏青笑眯眯听完了,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不替我生气?”
沈今今觉得这个世界疯,未婚夫总应该站在她这边吧?
“作为你老公,我因为你的不开心,也会不开心。但在职场上,这是司空见惯的手段。你才第一次见识,受不了,是人之常情。尤其你是爱憎分明的人,以为正义会被奖励,非正义会遭到惩罚。”
“这要是别人搞破鞋,我才懒得管,顶多吃个瓜。但这关系到职位争斗啊!不甘心。”
边柏青听不惯“搞破鞋”,扔了纸粘板,捏眉心。
他轻抚沈今今的脑袋,很耐心:
“你不甘心,别人难道甘心吗?他年纪半百才爬到这个位置,你年纪轻轻坐到他才离开的职位,他还看你不顺眼呢。他能奋斗的年纪,全耗在了这个职位上,这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也是养家糊口和社会承认的来源。你想把他踢下去,只会引得其他领导的惶恐。”
沈今今大叫:
“我又不占其他人位子,他们恐慌什么?我难道有机会了,干看着?提意见不很正常?而且还有证据!”
边柏青作个“小声点”的动作,帮她理清思路:
“第一,直接证据,源头证据,不在你手上,这在斗争中,很容易被人咬成诬赖。第二,你要竞争主任,提意见或者要求,这都很正常,是个人都会想。但是,人员调动涉及到改变他人的利益结构,别人抱团,这也是正常。你别激动,我知道站在我们的角度,他们是有问题。但任何事情的存在,不是只有我们自己的角度,是多个利益角度的构成。这样,我讲的明白吗?”
沈今今泄气:
“那我怎么办?被人反咬一口!”
边柏青不以为意:
“不是反咬,是领导为了让你闭嘴,不要再提这件事。你也不要再拿他的一个标点符号当事。”
“做领导这么难?”
以为正的滚了,铁定摘掉“副”帽子了。
“简单的话,领导的职位就不会那么少了。”
“凭什么你做领导就简单?漂漂亮亮去上班,暴暴燥燥就训人?”
沈今今已经杀疯了,逮住最好拿捏的杀。
边柏青拽着她起来,让她坐到自己大腿上,颠了她几下:
“傻不傻?我做领导就只训人?”
“以前!我头次去你办公室,你跟员工说话毫无感情,特别冰冷,单子说不签就不签!还有一次,我在电梯,看到你在骂财务,脾气泄不干净,那次连我也骂!我也想像你一样,只要发发疯就好了!别人还要高看我三分!”
边柏青笑了半天,抬着下巴看沈今今:
“我从不无缘无故发脾气,除非员工工作上犯错。你非要说第一次去我办公室,我还真记得。何止是不签单那么简单,放在平时,我还要惩罚,财务不可以有任何失误。因为那天你在,我特意收敛了脾气。”
这话暖人,沈今今终于平静了,但不太信:
“可是,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你至于对我网开一面?”
边柏青认真点头:
“在你的视觉里,那应该是第三次见面。在我这里,其实是第四次了。”
沈今今想起来:
“哦……是第三次,第二次是在商场门口偶遇。你多出来那次,是什么时候?”
似乎很难启齿似的,边柏青忽然红了脸。
沈今今推了他几下,他才略有羞涩答:
“是你入职报社宣誓那天。你们社长纠缠我很久广告投放,他非要请我吃饭,还邀请我参观报社。我去报社,听见一个女声在人群里特别吸引:不忘理想,追求真相,伸张正义,口诛不平事,笔伐人间恶。”
哦,入职宣誓那天,还穿着冬衣,时令上是春天,却毫无春天的迹象。
“想起来了吗?你不知道。”
边柏青轻笑,面色忽然认真,喉结吐声也变得动容:
“大约,我出卖了自己的眼神。因为一直赖在大厅,站着看你。你们社里的领导,陪我站着挨冻。过了没多久,成了你来采访我。我知道的,本可以遏制开始的。但我,我情不自禁。”
怪不得,在山上吃饭那次,社长会忽然说了句“之前你和小余不还是因为你的宣传稿嘛”,边柏青马上有个不自在的眼神。
怪不得,边柏青理想受挫那次,让她背入职宣誓,用了“再”,她还疑惑,说得像是他听过一样……
原来他喜欢自己,这么早?!
比她以为的,早得早!
边柏青握起沈今今的手,在手背上吻一吻,抬头,望着她的眉眼:
“你宣誓那天,倒了春寒,下着碎雪,你脸上冻得发红,眼神纯净到我一瞥,心跳加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也想不到,那天吃饭,我不知道你会进门。我有点不高兴——擦身而过,我记得你,你不记得我。”
哦,鸿门宴那次!
太像上个世纪的事情了,太久远了……
边柏青忽然面色微沉:
“我那天又很生气。你转身要走被拉回来的时候,我从你的眼神里,判断出你认识薛,而且他很······很注意你。而你们在表演不认识。”
“啊?你也从没讲过,你早就判断出来······”
“人很难掩盖眼神里的内容的。后来,我发现,你并不是鸿门宴的共谋。比你在我车上拆穿他们时还要早,我就发现了。”
边柏青没有再提:
即使最初认为她是鸿门宴的共谋,还是有点无措地喊来老谭,问相亲的风俗,送什么是表达男方“有点意愿,但需要进一步考虑”的意思。
他介意她周边的人,尤其她爸,卖女心切。
当时老谭也傻了。
头一次见极有主意、果决的领导有点手忙脚乱。
呆呆回:
我们那个年代是送女方烟酒糖,不知道现在······
边柏青催促老谭:
我车里有中华烟,快去拿几条!
老谭提醒:
你不是表达“意思不多”吗?要不一条吧······
——边柏青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曾经慌成那样过。
即使现在回忆起来,脸上还是有点热,他拿起“考核”板,催促沈今今:
“让你东拉西扯,你是不准备得小红花了!那我不配合你调体检表了。”
那些自己都不曾注意的过往细节,却被爱的人在更早的时候特别珍重······
沈今今正沉浸在边柏青的表白里,忽然被他拉出柔情,她拍打他的肩头:
“你冤枉我!你明知道我才受了冤枉!主任位子得不到,小红花再不给我!”
边柏青放了水,给她的考核板上贴了一朵小红花。
哄的沈今今逮住他啵啵啵脸颊。
边柏青又贴了一朵小红花,还挺清醒:
“这和昏君有什么分别?不能再放水了啊!”
连着两天,边柏青朝沈今今抽扑克牌,非要变魔术给她看。
不看不给小红花。
沈今今把这一切都判定为:
领导都有点毛病!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爱拿着考核整治人。
等边柏青的魔术练好了,他让沈今今随便抽一张,不给他看,插到扑克牌堆里,他能准确找出她那张牌的时候,她的小红花也贴全了。
很诡异的某种巧合技法,胜利在望的沈今今,完全没察觉。
承诺兑现,沈今今跟到边柏青办公室,他调出了后勤上的体检表。
边柏青被沈今今赶到一边,她自己在一堆表里扒拉。
可能太闲了,边柏青又在抽扑克牌。
沈今今悄悄拿出其中一张,和余绍良拍的舅的病历一对——
血型完全吻合!
声音也瞬间和窃听来的对得上!
就是她怀疑的那个人!
沈今今没忍住,笑出声,然后装模作样,把那堆体检表打乱,马上就要出门找舅算总账。
边柏青拦住沈今今的去路,把扑克牌放到她面前,轻笑:
“抽一张。我看看技艺进步了吗?”
沈今今糊弄他,胡乱抽了一张,看了看,插在扑克牌堆里。
急于找舅,她敷衍:
“等回家再揭谜,看看你说得对不对。”
边柏青非常爽快点头,还替她拉开门,抬抬手:
“慢走。”
沈今今觉得他春光满面的笑容里,似乎带着和善的狡诈,但没证据。
等关上门,边柏青放下牌,拿过沈今今故意打乱的体检表。
抽出一张。
他和她交手,都不避讳她,把揭谜方式直接玩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练半天排列组合的游戏,就为了沈今今捕蝉的时候,他来个黄雀在后。
体检表上的姓名,不姓边,不姓沈。
边柏青不用再考证,也非常确信:
这就是沈今今说的——舅的私生子。
第88章
沈今今到达“本家”老沈的病房。
舅本在吃营养餐,一看到推门的是沈今今,气得把勺子“当啷——”扔饭盒里。
沈今今捧着一把鲜花,舅不让坐她也坐下了。
舅扔饭盒到小餐车,表情跟吃饭吃到老鼠头似的——恶心到极致,反而吐不出来的样子。
沈今今坐在病床前,嗅嗅花:
“刚才在花店,店主包了个108块的,我硬是抽回一朵,还了回去。人家说抹零就行,我不愿意。因为舅就给了我100块。说好给你买花的,没想到会是这么快。”
“你不是个人。”
气人嘛,气到底喽!不然像拉扯、似调情。
沈今今一派胡言:
“集体大于个人。我现在也是集团的一份子,和舅一样,确实不能算个人,都是集团的一份子。”
舅别着后脑勺,扬手:
“滚滚滚!滚——!滚——!!”
很押韵。
沈今今抄起床头柜的玻璃花瓶,扬在手里。
吓得舅一个愣怔。
可能兜头被泼过油漆,放在谁身上,都会是一辈子的阴影吧。
以为这个神经病要打人。
沈今今把瓶里的花扔到垃圾桶,换上自己带来的。
“舅,我滚可以。你别求我。”
“求你?你有病?!”
“躺医院的不是我,显然我不是有病,而是我有你的把柄。”
舅讨厌她,可她说话看似神叨叨冒出一句,却总能兑现荒诞。
他转头,将信将疑看了一眼沈今今。
沈今今和善一笑,也不铺垫:
“你把私生女安插在边柏青旁边,犯了你外甥的死忌。”
舅震惊地合不上嘴。
半天过去,他一动不动。
连他老婆都已找不到下落的私生女,被沈今今挖了出来。
沈今今站着,下通牒:
“你不惹我的时候,我压根不会注意到你,还会因为你是边柏青的舅,见了面要客客气气。是你惹我在先。惹我注意,占用了我精力的,我一定会连本带利收回来。我说过给你买花,就会给你买花。你说911不好,我不开了,你给我买法拉利。”
舅也不善:
“你他妈说买就买?一个人拜把子,你算老几?”
沈今今笑了一下:
“边柏青,你也领教了。他看着衣冠斯文,满嘴仁爱,下起手来,果狠深毒。你给我们偷安窃听器在剑柄,他没吭声,你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只是觉得小收拾不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