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生前腿脚不便,经常叫覃斯历去接朗煜上下学。
朗煜喜欢站在幼儿园门口,等着覃斯历骑着辆单车出现在第一个转弯处,冲他亲切地招手。
他可以一手捧着辣条坐在车后座,和覃斯历絮絮叨叨这一天在幼儿园发生了什么。
他将幼儿园获得的小红花送给覃斯历“覃叔叔,这是我今天表现得好,老师给我的小红花,覃叔叔也好,我把小红花送给你。”
覃斯历会温柔地偏头说:“叔叔谢谢小煜,既然今天表现得这么好,叔叔请小煜吃肯德基。”
“好!”
一大一小两个人点得东西不多,但是能坐在肯德基靠窗的位置坐很久,聊许多奇妙的话题。
比如:蚊子是有牙齿的,一共有22个或者人吃太饱会精力变差……
覃斯历还会和朗煜说很多做人的道理,直到现在他都认为会受益终身。
他说——
小煜,要做个能给世界带来积极情绪价值的人,而不必一定要有所价值。
小煜,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要内心有所骄傲但不能自傲,可以谦卑但不能自卑。
叔叔希望你热烈如太阳,又不失竹子的韧劲和流水的通透。
我们小煜要做一个正直,坚定的人。
可以说覃斯历在朗煜的人生中永远有不可撼动的位置。
甚至在他最迷茫的时期是覃斯历给他指明了方向。
朗煜最初的梦想其实是当一名飞行员。
只是很可惜因为身高和视力问题体检被刷,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认定了十几年的东西突然间都成为了泡影。
所有的飞机模型,书籍都在一夜之间被装进箱子推进垃圾桶。
因为朗煜知道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再也不是承载梦想的载体,只是普普通通的东西而已。
丢弃的东西被覃斯历捡了回来,一件一件擦干净摆回原处。
“这些东西我不要了。”
朗煜背过身子,尽量让自己不去看覃斯历。
对方没有恼怒他的任性和气头上口吻的不善“其实,并不是一定要遨游于广阔的蓝天才能实现真正的梦想。”
闻言,朗煜一怔,在他的认知里,只有穿上那身制服,驾驶着飞机才能满足自己对天空的向往。
覃斯历绕到朗煜面前,将手里的飞机模型递给他
“其实飞行员也不是孤军作战的,造飞机的,塔台指挥人员……这些人都没有近距离接触蓝天的机会,但不可否认如果没有他们的存在,再优秀的飞行员也无法靠近天空。”
“向往蓝天并不一定要近距离接触,重要的是,你的心里有一片广袤无垠的天空,这样无论身在哪里都有那一份自由与骄傲。”
就是这样一个温暖治愈的人将朗煜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阴霾驱散,让他拥有更为坚定的方向。
但朗煜没有想到这份美好也是由覃斯历亲自打破的。
当网上报道覃斯历因为陈潇然而被气到心脏病发,他就知道覃叔叔撒谎了。
覃斯历从来都没有心脏病,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在接到沈婉茵女士让他去看望覃斯历的时候,朗煜就知道他需要做出一个决断。
不单单是为了陈潇然,最重要的是为了盛祈年。
就像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他就以晚辈的姿态提着精美的果篮去看敬重的长辈。
覃斯历躺在病床上原本绷着的一张脸在看到朗煜以后立马喜笑颜开“小煜来了。”
陆菱也乐得高兴,招呼朗煜坐下“你覃叔叔 念叨了好久说再回临川要看看你。”
“是我的错,叔叔生病了我应该及时来看望的。”
朗煜将买的果篮放在床头的柜子上,陆菱见状直说她来。
便借口洗水果离开,独独留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你去了誉大感觉不错啊,我听你妈妈说还去参加了京大的联赛。”
“嗯。”
朗煜点头,顺便将手机倒扣在柜子上。
覃斯历给他拿了个苹果,一直问东问西,就像个关心孩子在校生活的长辈一样。
朗煜拿过一旁的水果刀慢条斯理地削皮,不动声色地问道:“叔叔,我记得您之前心脏没有什么大问题,是这些年太累了吗?”
“害”覃斯历浑然不觉地回答“就是那天觉得胸闷,一个没留意就晕了,结果网上瞎传成了这个样子。”
“哦”朗煜笑着附和,又换了个话题“您来我们学校开讲座,我们学校的人都挺开心的,但是没想到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确实,我也是始料未及啊,尤其这个事情闹得这么厉害,那小姑娘在学校肯定也受了不少罪。”
朗煜依旧专注于手上这颗苹果,其实削皮不断的技术不难,只要认真一点,耐心一点就不会有问题。
“那您之前认识那个女生们=吗?她怎么突然就跑到台上说了些奇怪的话?”
覃斯历没有开口,朗煜见没有回答对上他的眼睛,露出个乖巧的笑容。
“来,叔叔。”
他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覃斯历,对方也只是淡淡地看着,没有动手接的打算。
半晌,覃斯历终于开口,不过换了个话题
“小煜在学校里有没有交到喜欢的女生啊?”
朗煜停顿一秒搪塞道“没有,上个学期事情太多了。”
覃斯历看着眼前他几乎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说话时有什么样的小动作,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他真是再熟悉不过。
“小煜,没想到几年不见你也学会撒谎了。”
此话一出,朗煜几乎愣在原地。
但是覃斯历不紧不慢,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被看穿“那个女生和你说了什么?”
朗煜还想打个马虎眼,但是覃斯历接下来的动作让他根本无法反驳。
覃斯历举起朗煜的手机示意,被点亮的屏幕上显示着录音功能条,而在这背后,是朗煜的壁纸。
是张知婉拍的那一张,他和陈潇然在校医院的第一张照片。
覃斯历看了一眼朗煜的手机,果断按下关机键。
原本还在运作的机器震动两下彻底黑屏,他将手机又放回原位。
“是那个小姑娘让你来找我的?”
覃斯历不难猜到朗煜这么用心的把那个姑娘的照片当作屏保,两人不是情侣至少也是相熟的。
“不是。”
“那你……”
“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要撒谎?”
为什么没有心脏病偏偏放出这样的消息?明明能够及时澄清为什么拖着不放?
“我没有撒谎”覃斯历镇定自若地回应“关于网上的传闻我也是刚刚知道,而且我确实是因为心脏问题来了医院。”
“那陈潇然在台上质问你的话呢?”
“所以你现在是要拿别人可能胡诌的言论来质问我,是吗小煜?”
朗煜几乎被戳到了心,他望着覃斯历,眼神里满是失望“是不是胡说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可以否认一切,否认所有,但是你为什么要否认见过盛祈年呢?”
朗煜压低了声音,神态却像在嘶吼“为什么要撒谎?明明盛祈年完成了任务,明明他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为什么你不救他!”
“小煜”覃斯历从没有见过朗煜这般样子,心里也忍不住动容“别为了不相关的人气坏自己……”
“他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陈潇然的哥哥”
“他是个英雄!”
朗煜终是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他在乎除了覃斯历撒谎,最重要的是这样的谎言直接抹杀了盛祈年的一切。
盛祈年这样的人应该受民众爱戴,是家人的骄傲,再不济也应该隐姓埋名,投身于他热爱的事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沉睡在冰冷的地下无人知晓。
他长眠于临川却从未有人知道那里埋葬着一位英雄,甚至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明知歧途还一头扎进去。
相比于朗煜的情绪激动,覃斯历几乎内心没有波澜“他不是。”
“能被世人铭记时常纪念的才是英雄,无人问津的是牺牲者。”
朗煜突然觉得面前的人真的好陌生,他很难想象曾经温暖治愈的人会说出这些冰冷无情的言论。
“这个世界就是麻木不仁的,所以我也不能幸免。”
覃斯历从前也有过挣扎,只是没办法,他不能免浊,这就是现状。
朗煜再也无法待下去,他几乎逃跑似离开,覃斯历的内心有一头怪兽,他将曾经的人吃干抹净,独独留了恶欲。
覃斯历教过朗煜做人做事要有两手准备,朗煜听了进去。
或者说覃斯历就是太笃定朗煜对他的情感,以他的心思再加上法律人的直觉,势必知道朗煜还有后手。
但是朗煜即便内心再挣扎,他还是将录音备份给了张知婉。
因为覃斯历在做错事,他没办法看着一错再错,更没办法看着陈潇然背上污名。
事到如今,朗煜能够预料到的,始料未及的,全部发生。
他看到有消息称覃斯历不知所踪。
可是逃又能逃多久?
朗煜低垂着脑袋,再睁眼的时刻,目光所及多了一双白色的球鞋。
他抬头看到陈潇然逆着灯光站在自己面前。
姑娘蹲下身子,看着他,忽然开口
“朗煜,我抱抱你好不好?”
第33章
朗煜俯下身,胳膊紧紧裹着陈潇然的腰,他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处,鼻尖嗅着熟悉的味道。
陈潇然双手攀附着少年的脖子,手指顺着他的发丝,她能感受到怀里的人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
她贴着他的耳畔,轻声安抚“我都知道了,朗煜。”
她知道了原来他从胡霁那里知晓了自己的全部,也从江舟行处得知覃斯历这个人对朗煜有多么重要。
所以陈潇然知道朗煜用了多少勇气去打破自认为的美好幻象。
那些事情,他可以不做,这样有些事情便会永远被尘土掩埋,无从得知。
可是他做了,所以她觉得非常骄傲。
你看她陈潇然看上的人怎么会差。
覃斯历的事情引起警方高度重视,只是这人反侦察能力太强,一直迟迟抓不到人。
但好在誉大校方出面不允许采访,所以对于陈潇然等人的正常生活并没有造成不良影响。
在夏天到来前,朗煜对陈潇然说
“潇然,带我去看看他好吗?”
陈潇然从没有想过除了她以外会有人去祭拜盛祈年。
其实她也不常去的,因为她不想看到记忆里活生生的人就躺在那里。
她知道自己心里是怨恨盛祈年的,她恨他将所有爱他的人都抛诸脑后而选择为了素未谋面的人付出生命。
所以她这些年从不去看他,她卖了家里几乎所有关于盛祈年的东西,唯一留下的也就是胡霁留在家里的小提琴和怀表。
但现在陈潇然觉得她可能更厌恶的是这个世上的某些人某些事。
是心安理得享受别人付出依旧持无所谓甚至鄙夷态度的某些人。
朗煜准备得很齐全,除了些贡品还有一大束白色玫瑰。
他将玫瑰轻轻靠着墓碑,开口道:
“祈年哥,我叫朗煜,原谅我如此冒昧地来看你 ,我就是想来说声抱歉。”
抱歉直到现在才知晓有他这样的英雄长眠于临川,也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陈潇然看着眼前的少年,猛然发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落,用手一擦才发觉是眼泪。
她避开朗煜投来的目光,将带的水果糕点一样样码好“你看祈年哥,除了我还有别的人愿意来看你。”
朗煜闻言只是勾了勾唇角,适时离开,他知道陈潇然肯定还有别的话要和盛祈年说。
也就是这个空档才给了覃斯历可乘之机。
陈潇然再醒来时只觉得脑袋发懵,屋顶一盏吊灯轻轻摆动着,她眨了眨眼睛才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
四周都是墙壁,阴暗潮湿,角落堆放着一些泡面桶和挤压过的泡面水瓶。
陈潇然顿了顿,大概能判断出自己是被绑架了,而此刻所在的位置是一间废弃的地下室。
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随手取下帽子丢在一边。
陈潇然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覃斯历。”
对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隔出段距离席地而坐。
覃斯历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对自己灌白酒。
陈潇然知道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毕竟距离报案到警察搜捕到这儿肯定有一段时间,但覃斯历现在是入了穷巷的恶狗,稍有不慎便会反扑。
只是此刻她的双手都被反缚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覃斯历。”
陈潇然叫他的名字“你之前在媒体面前说这些堂而皇之的话时没有想到会落得如今的下场吧。”
对方默不作声,陈潇然继续开口。
“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根本不配学法,你真是辱没了法学研究者的称号。”
“闭嘴。”
覃斯历面无表情,只有嘴唇一张一合,白炽灯的光线将他的脸切割成明暗两面,看着有些瘆人。
“怎么?你心虚了?你这样的人就算站得再高又怎么样,衣服再华丽也掩盖不了你内心的贪婪与可怖。”
“住口!”
覃斯历终于忍受不住,情绪开始有所起伏。
陈潇然乘胜追击“你的人生注定应该活在阴沟里,你这辈子都不能站到光明里,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接受自己逐渐腐烂的人生……”
“你闭嘴!”
覃斯历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酒瓶狠狠摔向陈潇然,瓶子擦着耳朵直直撞在她身后的墙壁上。
砰地一声,碎片四分五裂,陈潇然吓得一激灵。
下一秒她的脖子就被死死攥在了一双大手里,男人目呲欲裂,裸露的小臂青筋凸起,嘴里恶狠狠地说道“去死吧!去死吧!”
陈潇然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她的双脚挣扎着,凭借残存的意识她说出两个字。
“朗——煜。”
覃斯历终于有了些许理智,他松开了手上的力道,陈潇然就像是岸上的鱼,大口地喘着粗气。
“呵”覃斯历冷笑一声,瘫坐在地,仿佛身上所有的元气都被抽干。
“怎么就会是你呢?”
他这话像是在质问陈潇然,但像在质问自己
“小煜他怎么喜欢上的是你呢?”
陈潇然故意放大声音咳嗽着,借此来让覃斯历放松警惕,实则偷偷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块儿酒瓶碎片往脚下踢了踢,一脚踩在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