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晅汗颜,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不不不,花娘你搞错了,我和陛……和他只是……”她顿了一下,突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关系来定义两人,说朋友远远算不上,而从立场上来说两人一个神一个魔,还是敌人。
他们也就只是暂时的合作而已。
“合作伙伴,我们两人是合作伙伴。”
突然有含笑的声音插进来,“合作是不假,但如果把这两字去了我觉得会更顺耳。”
明夷宜喜宜嗔的脸探进来,笑吟吟道:“我们是伙伴。”
他低头,看着花松交缠的图案,惊叹,“花娘果然巧手天工,这图案更是深得我意,大赞!”
玉晅忍不住又想翻白眼了,这位陛下如果去梨园唱大戏一定能当上台柱子。
花娘被他一夸,当即有些飘飘然,满脸羞怯,望着明夷的目光满是惊艳,如果不是顾及玉晅救了她,怕是又会来一场秋波大送。
玉晅很想喊醒她——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是朵带了□□的牡丹,有毒!有毒!有毒!
“花娘,我们先走了,谢谢你的补丁,再会了。”玉晅扯着明夷的衣袖将他拖了出来,防止他再祸祸人家姑娘。嗯,虽然那姑娘或许大概可能还挺想被他祸祸的。
“哎,公主殿下,你就这么不想我跟其他女人讲话啊?会不会太霸道了?我有点吃不消呢。”他在后面一边任她拖着走一边懒洋洋道。
走出老远,玉晅甩开他衣袖,转身盯着他,“陛下,能否解释解释,您刚才想对花娘做什么?”
“哦,也没什么……”明夷笑嘻嘻道:“只是想使用个小小的摄魂术,让她回忆回忆当时在寺庙都经历过什么……而已。”
“那请问您这小小的摄魂术会对凡人造成什么样的小小的影响?”
明夷摸下巴,沉思。
“这我倒没想过,重则毙命轻则痴傻?”
玉晅满头黑线。
怎么办?又想打人了!
“小公主。”明夷突然正色道:“我刚才围着山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咱们要小心了。”
玉晅一凛,这山明明有古怪,可强大如魔君都没发现任何异常,没有任何发现才是最大的潜在危险。
这山中或者说寺庙里到底藏着什么?
……
排队上山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大半夜。
这山异常高,又只有一条羊肠小路,还要承接上山下山的队伍,拥挤到大半夜才终于消停会儿。
入了夜的雪山十分的寒冷,阳春三月的暖风吹不到白雪皑皑的山谷,半山腰里瑟缩了一大堆还未被佛祖眷顾到的人们。
都已经到了半山腰,再下山重新排队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此时下去实在不甘心,因此他们都聚集在山腰等着。
再说,老话不都说,心诚则灵。
他们为了见佛祖一面,在这里忍饥挨冻喝风吃沫,脸被吹皱了,发被吹乱了……
啊,佛祖一定会被感动的!
有的人机灵,早一步预料到了今日可能是个持久战,干脆受累带了帐篷上来,他们聪明的小脑瓜一转,打出了“贩卖温暖”的旗号,那些手脚都要被冻掉了的人们一看有帐篷可以租来取暖,二话不说,掏钱!
一时间,有人赚了个盆满钵满。
就在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喜获温暖的幸福时刻,也有人在……偷鸡摸狗。
玉晅立在暗处,眯眼瞧着不远处几个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身影。
那是白日里的那个知府公子还有他的几个狗腿子。
这帮人鬼头鬼脑的,行迹十分可疑。
那个知府公子白日又被扇耳光又被剃成秃瓢,丢了那么大的丑,竟然还坚持着上了山。
听他的只言片语,隐约猜到也是上山有所求。
这倒引起了玉晅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愿望强烈到能支撑起他在全城百姓面前丢了脸都要坚持上山的决心?
还有,这么个时间他们想干嘛?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这纨绔子白日在他俩那里吃了瘪,会不会半夜趁无人时刻报复花娘?
“啊”半空里传来一声细微又短促的尖叫,这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呼噜声中,但玉晅还是一下子捕捉到了。
花娘!
她身子一闪,朝着那群人去的方向追过去。
片刻后,在一顶小帐篷前看到了那群守在外面的狗腿子。
帐篷内隐约有惊叫和翻滚声。
只听“刺啦”一声,衣衫被撕破的声音响起。
“啊——”
“啊——”
两声惊叫同时炸起,属于男子和女子的,各自带着惊恐。
玉晅还没闯进去就见一道影子窜天猴一样冲了出来。
月光下,一颗油光锃亮光秃秃的大脑门。
正是那个知府公子。
玉晅想也不想,抬手,挥拳。
“嗷嗷,哪个混账打我?又是你!别打脸……哎,你还打……又打……”
倒霉的知府公子又被玉晅一顿胖揍。
揍完了,她一挥手,把这家伙砸到那群狗腿子身上。
“滚!”
说完,她冲到帐篷前,伸手掀开了门帘。
“啊——”将要出口的惊叫被她死死咬在嘴里。
面前的地上抖抖索索躺着一个人,石榴红的衫子,松绿底的襦裙,正是花娘白日里的装扮。
但这人,此时鹤发鸡皮满头苍白,唯有一双蕴满风情的眼睛依稀能看出白日的光艳。
这是……花娘?
躺在地上的人忽然双手掩住脸,痛苦又哀求地道:“别看我,姑娘,求你别看我……”
第16章 貌丑心丑如何抉择
花娘紧紧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了脸。肩膀处被撕破的衣襟里露出大片布满皱纹的肌肤。
眼泪从她的指缝中汩汩而下。
玉晅突然有点后悔刚才揍轻了。
那个知府公子白日里就对花娘的美色多有觊觎,晚上一定是贼心不死前来图谋不轨。
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对抗的了孔武有力的汉子。
如果不是她听见动静追来……
如果花娘不是这幅模样……
早知道,应该把他打成个猪头。
她扯过一旁的衣衫轻轻盖在花娘肩头,斟酌道:“花娘可是有什么苦衷?”
女子的呜咽声卷入这夜的风里,凄凉又哀婉。
好半晌,花娘才抬脸,从指缝中观察玉晅的神色。
蹲坐在地上的白衣女子,望过来的目光平和,柔软又带着淡淡怜惜,并无往日里撞破她这副模样的那些人眼中的嫌弃憎恶和幸灾乐祸。
多么温柔的目光……
多么温柔的人儿……
花娘缓缓放下手,任自己暴露在这片温柔的目光下。
“这是代价……”她苦笑道。
玉晅一呆,然后反应过来,“变美的代价?”
花娘点头,满头银发倾泻在身前,她伸出一只像晒脱了水的橘皮般的手抓住一缕,怔怔地看着,黯然道:“当时我稀里糊涂在佛前许了想要变美的愿望,并为此甘愿付出任何代价。下山后确实变美了,而且越来越美,我狂喜不已,可没过多久,有一天晚上我半夜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布满了皱纹,我惊慌不已,过了会儿,那皱纹突然又自行消了下去。白日里,我反复确认,发现肌肤还是那般细腻光滑,我只以为自己昨夜眼花了或者做了个梦。”
“可后来,第二天夜里,第三天夜里……我惊恐地发现那些皱纹确实是存在的,只不过在白日就会自行消失,而且,皱纹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开始,它们还是一个时辰,到了现在只要天一黑,我就会变成一个老妇人,一个白日里光鲜黑夜里丑陋的怪物。”
一行清泪从她沟壑纵横的脸颊上慢慢坠落。
“不后悔吗?”玉晅轻轻问她。
韶华易逝,用黑夜里垂垂如暮的代价换一时的虚假美丽,到底值不值得……
“不。”花娘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曾经的一切浮光掠影般从眼前淌过,那些备受冷眼的日子,明明救了人却要被诬陷貌丑“吓杀”孩子的冤屈,新婚之夜被丈夫连夜休回家的屈辱……
“不后悔。”花娘语气充满坚决,“你不会明白的,姑娘,如果你是我,你一定也不会想再回到那些因为容貌而备受委屈的日子。”
玉晅拍拍她的手背,“花娘,对于你的过去,我十分惋惜。但我觉得,这天地浩大,风物辽阔,人不应该被禁锢在容貌的樊笼里,红颜易逝,谁还没有变老变丑的一天?心的美丽才是永恒的,不是吗?”
花娘惨然一笑,“可是好多人总喜欢用容貌去评判一个人的心地。”
“所以,我们才无需太在意别人的眼光。这世上,貌丑者有之,心丑者有之,天生容貌难以改变,但心的美丑我们却可以自己抉择。”
“用心做自己,就够了。”
“用心做自己……”花娘喃喃道,“身不由己的我,能做到么……”
玉晅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笑意柔软,“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我无法替你回答,因为我也在一直在追寻,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呢?”
花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正走过来。
听声音,似乎只有一人。
“花娘子,我方才好像听见你呼喊,便过来看看,你没事儿罢?”外面那人声音略带沧桑,不算年轻,是个男子。
花娘顿时一急,朝着玉晅指了指自己咽喉,又摆摆手。
玉晅明白,花娘现在是一副耄耋老人的样子,声音也是嘶哑老态,一说话便会露馅。
外面那人等了等,没听见回音,只当花娘出了什么意外,抬手就要掀帘进来。
光线一亮,帘子马上就要被掀开。
玉晅顿时站起,转身,挡在了花娘身前。
过往那些创伤已在这女子心中留下深深伤痕,以至于现在已经成了一种执念,这种对于外貌的执念让她无法用丑态的自己来面对旁人。
执念的消除总要经过时间的冲刷,现在,需要帮她维持住那份体面。
“花娘的帐子里刚才进了一只老鼠,她受了点惊吓,老鼠已经被赶跑了,她刚睡下。”玉晅朝进来这人道,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她脑中飞快一转,认出这人正是白日里在花娘摊子中和他们坐在一桌的那个中年男子。
这男子有些清瘦,脸容清俊,气质温和,瞧着很是面善。
看见玉晅,似乎也有些惊讶,“是姑娘你呀。”说着,往里面看了看,果然看见花娘已经躺下。
他神色一窘,赶紧收回目光,不再乱看。
“啊,原来是只老鼠啊,我就是听见动静过来看看,既然没事,那我便不打扰花娘子了。”
他说着放下帐子,转身就要退开。
“先生请留步。”玉晅跟了出来,目光在他头顶处顿了顿,忽然问道:“冒昧问一句,先生上山所求所愿为何?”
那男子神色一僵,望了望她,摇头苦笑,“此事告与姑娘怕是也无能为力,我所求之事除了佛祖,无人能相助。”
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就匆匆走了。
压根没给玉晅再问的机会。
“他是义善堂的掌柜,姓李,为人慷慨仗义,乐善好施,他开的义善堂专门用来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孩子和小乞丐。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大善人。”身后的帐篷里传来花娘的话。
义善堂?
就是当初她把郭员外给的那些”驱鬼“钱捐给的那个义善堂?
玉晅走进来,皱眉问,“他家中近日可是出了什么变故?或者有没有人去世之类的?”
花娘想了想,“李掌柜已年逾花甲,家中双亲早已去世多年,他这一辈子也一直奔波于做善事,连妻都未曾娶,变故倒谈不上。所以你别看他如此年轻,实际年龄却已六旬有余,大家都说是他一生太过无私忘我,感动了天神,所以才保他一直容颜不褪长生不老。”
“哦,对了!”花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开的那家义善堂,听说不久前接连死了几个小儿,都是莫名死亡,他是不是因为这个上山?”
玉晅想到李掌柜方才头顶的几盏命灯,心底一颤。
那些命灯像一盏盏微弱的烛光重叠在他头顶上方,白日里因为光线太强而被遮没,到了夜间才能被发觉。
粗粗数下来,不下七八盏命灯。
而一个人,终其一生只有一盏命灯。
人死如灯灭。顾名思义,这命灯在人生前会一直长燃,直到人死亡的那一刻才熄灭。
这李掌柜头顶为何会有这么多命灯?再联想到那些莫名死去的小儿……
玉晅浑身一冷,突然有了个可怕的想法。
“花娘,是不是曾进寺祈过愿的人都会被赠一个香囊?”
“是的。”
刚才惊鸿一瞥间,李掌柜的腰间也挂了一个金色香囊。
那就说明,他之前就去过佛寺。
当时,他许的又是什么愿呢?
……
“主上,我等潜伏在八公子身边,发现这处青山寺正是八公子用来进行某项秘密计划的地点,里面有一处地宫,八公子对那里极为机警,除了他和心腹黑锁,其余人一律不许靠近。为免打草惊蛇,属下未敢轻举妄动。”
“地宫?”
明夷眯眼看着苍茫的山峰,神情若有所思。
“你们先盯着老八就好,明日我会和天界公主一起进去探一探,到时候你们随时接应。”
“还有,”他话锋一转,“老九到哪里了?”
赤影道:“血冥的人已经到了雪翠山,好像打算在此处碰碰运气。我们要不要直接放出公主在山上的消息,引他们上山?”
提到小公主,明夷目光微微一动,忽然闪过白日里她仰起那张雪肤花貌的脸笑着对他说“小心”时的样子。
他叹息一声,眼底掠过丝丝惋惜。
可惜了……
不过,这丝情绪转眼便被他掐灭。
随后他淡淡道:“直接放出小公主的消息,依老九那个谨慎性子,十有八九会以为这是个套,怕是不肯乖乖上钩。”
“那依主上的意思……”
一旁忽然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夹杂着愤怒的叫骂。
明夷看清那群人,唇边勾起一抹神秘的笑。
“瞌睡遇上热枕头,现成的鱼饵这不就来了么。”
“对了,可以把老八的属下白锁放回去了,让他们先去狗咬狗。”
八公子,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他挥挥手,示意赤影退下,自己隐在黑暗中笑着等待这帮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