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蕴藉,幽魅艳美……
是那个恶魔的脸!
宛如一道天雷兜头劈下,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智商终于回光返照了一回儿,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就明白了恶魔留着他并放任他下山的目的。
眼前这伙“人”显然是和恶魔有宿怨,而恶魔应该也盘算着将这些家伙除掉,或者已经布置好了陷阱,只等这些“人”往里面跳了。
而那个诱捕敌人的诱饵,就是他自己!
一个倒霉催的炮灰!
他不知道这群家伙的下场是什么,但此刻他却知道,自己的下场一定很凄惨!
“嚓”。
骨骼断裂之声响起。
剧痛一瞬间传遍全身。
雪白大地上绽开血色红花。
周围血冥的那些护卫瞳孔微缩,眼底绽出嗜血的兴奋光芒,如同野兽看见甜美的鲜血。
血冥的脸上却涌上怀疑。
眼前的魔君也实在太弱了,当初这位初登宝座巡查三界,在鬼界血池城遭遇了父王布下的天罗地网,那一场刺杀,悍勇如父王,最终以一只眼睛的代价侥幸从魔君手中逃脱,而魔君毫发无伤并重挫血池城势力。
彼时,他对这位比自己小了不少的年轻魔君记忆尤深,那般狠辣的手段令他心寒的同时,也让他生出一种近乎臣服的崇拜。
从那时起,他便发誓,总有一天,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并最终……取代他!
而当时在尸山血海中仍笑吟吟冲着父王打招呼并在一瞬间迅疾出手,一出手便直取父王一只眼的魔君,绝不是眼前这副菜鸡的样子。
若非当初这张脸给他印象太深,隔了近一百年,换做别人,他决计认不出。
血冥皱眉,盯着地下半死不活的人,慢慢蹲下身子,凑近了去细看。
就在此时,一道白色莹光突然从地上那人衣袖里疾射而出,那白光莹润又锋利,带着鬼族之人不喜的三清之气。
是神族的神力!
距离太近,一瞬间,血冥只来得及偏身躲过要害。
凌厉清气擦着他眼尾呼啸而过,一道血红沿着他惨青的脸缓缓流下。
差一点,他就能和他父王凑一对独眼龙了。
“如何会有神力?!”血冥眼中黑雾翻滚,跳跃着暴怒的火光。
他的一个心腹上前,道:“公子,魔君不是一直在寻找天界公主,看这清气的威力,很像咱们之前查到的天界公主的气息,会不会是被天界公主所伤?天界公主师承紫微大帝,在剑术上又受天界上一任战神玄武神君指导,战力不容小觑。而且,之前不是有传言说魔君只身闯入了那一族的领地,那一族可是令六界谈之色变的存在,就算魔君法力通天,但想从那一族的手里全身而退,只怕也很难。现在看来,这个传闻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提到那一族,周围的护卫连带血冥本人都脸色一变。
游离于六界之外最神秘的种族,至今少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这一族的人低调、隐秘、奇诡,无人知道他们的具体面目,也无人知道他们具体的栖身地点,更不知人数几何,甚至因为他们长久的不露面,更多的人认为这一族只是一个传说,现实中根本不存在。但是,也有人说几乎在六界每一件具有颠覆性的大事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他们影影绰绰隐在暗处,盯着六界中每一个关键人物的动向,并不断物色他们中意的棋子,挪转阴阳,来操纵这天上人间。
据说,他们这一族,本身繁衍艰难,因此不得不在六界内不断寻找菁英,这一族有特殊的洗髓之法,即便是凡人也能剔除凡骨,重塑神骨,但期间要经历难以想象的痛苦,渡得过一朝登天,渡不过沦落无间。有传言,他们目前正在寻找下一任族内首领,被选中的人,要断亲情牵绊,弃红尘嗔痴,历无间地狱,铸无边法力,终成断情绝爱无欲无求漠视生死的坚刚之体。
这是一个疯狂的种族,他们自诩比魔高贵,比神强大,是凌驾于六界之上的存在。
他们,是天魔一族。
而此前的一百年间,魔君自从闯入天界索要天界公主开始,期间便一直未曾现身,于是就有传闻称魔君是闯入了天魔一族的领地,并因此深受重伤,不过其中真真假假,信的人并不多。
他之前也不怎么信,但如果,这个传言并非无中生有,倘若,魔君真的只身闯入了那里,并受了重伤,然后碰上了天界公主……
两人打斗之下,重伤在身的魔君不敌公主而逃到了这里,然后又遇上了他……
血冥目光幽暗地盯着地上只出气不进气的身影,还是不相信那个曾经一度让自己膜拜的魔君就这般轻易栽在了一个区区天界公主手里,死在凡间一处偏僻角落。
“魔君,之前是谁伤的你?是不是一个穿白衣的女子?”他想最后确认一下凶手是不是天界的公主。
知府公子神识已经陷入混沌,短短的一生在他眼前走马灯一般快速闪过,他看到了过往十七年中含着金汤匙快快乐乐长大的自己,被当作金疙瘩金宝贝的自己,自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自己。每个人都宠着他,惯着他,他说东他们不敢往西,他说乌鸦是红的就没人会说乌鸦是黑的……唉,那幸福又任性的日子啊,最终定格在了十八岁这一年,这简直是他命里犯太岁的一年,先是被一个长得比自己俊的臭小子打,又被心上人嫌弃,嫌弃也就算了,好歹别让那个嘴上开过光的恶嬷嬷来骂他是个砸在手里几百年的“赔钱货”啊,还有那个可恶的恶婆娘,专挑他的脸打,打成猪头了还打!真是令人生气!她就不晓得打人不打脸日后才好相见嘛!
一想到这恶婆娘就生气,此时正好有人在他耳边嗡嗡嗡苍蝇一样叫,好像这只苍蝇提到了白衣女子。
没错!那恶婆娘就是穿了一身白衣!
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却只打脸的恶女人!
就是她把自己打成了猪头!
迷迷糊糊中,他愤愤应了一声,然后彻底陷入黑暗,沦入无间之前,他仿佛看到了一张脸,一张风流雅艳不属于自己此刻却“戴”在自己皮上的脸。
死之前,他想,如果不招惹这个魔鬼就好了……
血冥看着地上的人绝了生机,身体化为点点流光消散在茫茫雪里。
只有白雪上一簇血花依旧艳艳的红着。
血冥嗜血的眼底泛出一抹冷笑,他抬头,望着雪山之巅檀香袅袅的佛寺。
出于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他还是不相信魔君陛下就这般没了。
不管眼前这个是真是假,他既然从山上下来,那便说明天界公主极有可能在那里出现过。
上去探探又何妨?
他低头,看着那一簇血花。
魔君,放心,如果方才真是你,我会抓住天界公主,用她的血来祭奠你;如果方才不是你,呵呵呵,那便等着接招吧,我会亲自送你入无间!
他一挥手,声音阴冷中带着点欲挑战强者的兴奋,“上山。”
第19章 欲望之烛
青山寺布局奇特,造型狭长,从上方俯瞰,似一条酣然醉卧的巨龙盘踞于青山白雪之间。
寺里除供奉神像的主殿及鼓楼,钟楼,放生池,万年灯亭,经堂之外,两侧配有僧寮、厢房、跨院等,一应布置和其他寺庙并无不同。
玉晅和明夷经过一天一夜后,终于随着队伍一起登上了山巅。
一进山门,魔君陛下那双眸子便悄无声息环视了一周。
这是常年地狱行走养成的习惯,不管到哪里,即便是在最熟悉最放心最安全的环境里,他也从未放松过警惕,他要尽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所有不可控的潜在风险降到最低。
佛界,向来游离于六界之外,不受天界管束,也从不涉及红尘之事,与魔界更无交集。
这一界,于他来说,算是陌生。
但是不怕,不是有小公主么……
“公主殿下,可否为我解惑?”明夷笑吟吟指着山门门顶之上正中竖立的双鹿□□图案。
玉晅的目光顺着他修长精致的手指看过去,在门顶的图案上停了停。
那是一个双鹿拱□□的造型,是西方极乐佛界的一种精神象征。
她轻声道:“正中的□□喻指佛、法、僧佛界三宝,而姿态恭敬被驯服的双鹿则代表虔诚信徒,整体是在表达佛陀尊者在鹿野苑初□□。”
“驯服?”明夷抱臂冷笑,笑意嘲讽,“讲究普度众生的佛门高士竟然还要驯服才能掌控信徒么。”
他这话说的不客气,玉晅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佛界中的一种信仰,而且双鹿□□标志的佛寺也确实不多见。
进了门,越往里走,玉晅越觉惊奇。
这佛寺的地势也太奇怪了。
一般的寺庙,从山门到后殿,地势一般是逐渐增高,形成前低后高宝相庄严的壮观气势,而这座青山寺,地势却是由高到低,从山巅的山门一路蜿蜒下去,所有的建筑都矗立在低低的底盘上,像深海中兴起的巨大漩涡,而正殿则位于漩涡中心的最低点处。
觉得奇怪的并不是她自己,一旁的魔君陛下似乎也头一次见这样的佛寺,一边挑着眉一边眼风四处游荡。
人群都往主殿里涌,两人被人群裹挟着也只好一路进去。
主殿里檀香袅袅,灯火长明,殿内供了许多小巧铜铸的牛头佛、马面佛及欢喜佛十八罗汉等等,但更多的信徒还是挤在主神像面前进行祈愿,那方小小的蒲团上承载了人们的虔诚,砰砰砰磕头之声不绝于耳,许多人嘴里还念念有词,大抵是在向神佛许愿。
人群进进出出,都忙着许愿,只有两个人抱臂淡淡看着。
玉晅仰头,看着前方那座三头六臂的神像,慢慢瞪大了眸子。
青山寺供奉的是这位?
明夷凑过来,看着她有些震惊的神情,低声问:“怎么了?小公主,看来你认识这位……”他笑了笑,才继续道:“嗯,佛母?”
玉晅皱眉,她是真没想到会是这位。
眼前的佛像一体三面,正面是一二八妙龄面容姣好的女子,头戴金色宝冠,身着七彩天衣,戴五色璎珞珠宝,眼眸慈悲,唇角笑意微微,慈祥庄严。女子端坐于莲台之上,两臂手持莲花,一腿单坐,一腿屈膝踏在莲花之上,似乎随时准备起身拯救众生。
而两侧的佛身,却是金刚怒目,须发戟张,两臂持的不是象征慈善的莲花,而是两柄金刚杵,一端形似□□,另一端有三个佛像头柄,一作笑状、一作怒状、一作骂状。
这竟是座三身佛母像!
三身佛母在西天佛界已消失了几万年了。
玉晅自从降生起,也只是偶尔听师傅提起过这位。
据说,这位佛母是慈悲满愿的化身。
她曾怜悯众生苦难,答应帮众生实现愿望,众生听闻,纷纷惊喜求愿,一开始的愿望只是摆脱战乱之苦,求得家人团圆,温饱有依之类的善愿。但后来,众生越来越贪婪,所求所愿大大超出了底线,人间杀戮更盛,欲海难填,佛母因看众生常溺六欲苦海,便流下两滴大慈之泪。
这两滴泪,因感受到佛母悲痛,从而化为两个金刚前去劝阻众生脱离欲海,但众生不受,两金刚力士大怒之下,撒手离去,放任凡间众生被欲望吞噬,最终凡人差点覆灭。
三身佛母因自责自己引起凡人贪欲,悔痛之下坐化于天地之间,以赎罪孽。
自此,这位佛母便不曾再出现过。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位佛母也是欲望的象征。
欲望……
联想到花娘和李掌柜的事情,玉晅心里不由一沉。
还有那个知府公子……
昨晚她追去救下花娘然后和魔君碰头,提起花娘和李掌柜的事,魔君也说到知府公子想要他这一身皮,魔君他老人家还说既然他要,他也就大大方方给了。
她问他怎么给的,魔君只淡笑不语。
而今天,知府公子那一队浩浩荡荡生怕别人看不见的队伍并没有出现。
玉晅狐疑地打量明夷,但陛下的笑容从来滴水不露,从他那什么都有又似什么都没有的神色里根本窥探不到一点想要的信息。
明夷忽然招手,唤玉晅:“小公主,快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玉晅走近,看他正饶有兴味地盯着那些长明灯。
两人所在的这处是神像后面,殿内空间很大,后面摆满了一排排的长明灯,信徒们都集中在前面拜佛,少有人走到后面来转悠。
明夷轻轻一吹,那些淡黄色火焰闪了闪,又立马挺直,他指尖微聚一丝黑气,轻轻一按,火焰这回儿倒是灭了,但几乎立刻,又立即重燃了起来。
玉晅惊奇,凑近了才发现,那些长明灯都没有灯芯和灯油,只有一个莲花形灯座,淡黄微红的火焰就这么凭空立在灯座之上。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燃烧起来的?!
明夷沉思一瞬,突然将一盏长明灯举到玉晅面前,低笑道:“公主殿下何不许个愿?”
玉晅不明所以望望他,魔君朝她眨眨眼,长明灯火光跳跃,映照出他生花的容色。
“可是我并没什么心愿需要神佛帮我实现。”
相比之下,她更喜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明夷朗朗一笑,“那怎么办呢?对于想要的东西,我也更喜欢自己动手去得到。要么,公主勉为其难一下,随便想一个?”
玉晅当真想了想,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魔君的脸,啪一下双手合十,对着长明灯道:“请让魔君陛下变成一只木鱼吧,让我使劲敲一敲,好报当初被红莲业火焚噬的仇。”
“……”
嗯,大概也就暴揍魔君这件事上得请佛祖来帮帮忙了。
长明灯立即被端走,魔君陛下阴测测道:“那后来我还在鬼卫搜查的时候帮小公主遮挡气息,给你占尽了便宜不说,还被当成小白脸,这笔恩,公主殿下怎么不说?”
玉晅没好气道:“那是谁之前要抓我,害我暂时没了法力?陛下贵人多忘事,郭宅对面正好有一家卖烧猪脑的,每天生意都爆火,回头我请陛下吃猪脑宴,好好补一补。”
明夷嘴角抽搐—之前怎么没发现小公主骂人也很有一手。
两人隔着烛光对视,没有含情脉脉,只有火花乱闪,铿然相撞。
半晌,明夷懒懒一笑,“哎,小公主,你可别这么看我,看得我这里……”他点点心口,“跳得有点快。”
玉晅的回应是双眼望天,假装没看见。
她不怕和这混账动手斗嘴,但不习惯他这似笑非笑似真似假的挑逗。
被天界戒律清规渲染过的好孩子,适应不了这种调调。
明夷眯眼看她慢慢变红的耳垂,笑得跟偷到腥的猫儿一样。
打架那么狠,嘴上不留情,性格随性洒脱,偏偏又这么纯情的小公主。
还真是……叫人忍不住垂涎。
明夷笑容深了深,把长明灯又拿了出来,道:“看我来给公主变个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