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喃没想到张征把她卖得这么彻底。
张征不是乱点鸳鸯谱的人,他看人眼光很准,虽说李衡现在只是个小片警,但行事沉稳、谈吐不错,不浮躁,是静心做事的人,假以时日,必定前途无量。
而且,他也看出,许喃面对这个男人时表现有些反常,没了平日里的从容,她不是在异性面前扭捏拘束的性格,不论在台里还是生活中,跟大家相处落落大方,上得了台面。
她这时不时朝对方身上瞥,又不敢暴露太多的小心翼翼状,让张征不免怀疑,她是喜欢这一款。
因此才作为中间人,帮忙搭了个话。
李衡仿佛没听懂对方的弦外之音,回答得中规中矩:“工作能力挺强的,我对合办的这档节目很有信心。”
张征面上一喜,刚要再说话,及时反应过来,李衡只提公事的回答也可能是另一层意思……婉拒?张征适才想起来最关键的问题,谨慎地确认道:“差点忘记问,李衡你有对象吗?”
李衡笑笑,说:“没有。”顿了下,补充道:“分手挺多年了。”
张征:“没再遇到合适的?”
“被伤得有点深。”李衡又恢复那副不冷不淡的语气,补充道:“当年她甩的我。”
许喃拇指用力掐着掌心,让自己冷静,不要失控,不要胡思乱想。
见气氛有些微妙,张征机灵地缓和:“警察这职业,工作比命大,得找个懂你的。”
话赶话说到这,张征也想到许喃要是真跟人成了,也挺麻烦。许喃事业心强,为了项目加班是家常便饭,要是另一方也不顾家,那有跟没有没区别。这么一想,撮合两人的念头不太强烈。
李衡不知道张征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只应着他说的话:“看缘分吧。”
遥遥地看到电视台恢弘明亮的大楼,许喃莫名地松了口气,及时说:“再往前开不方便掉头,你在便利店前面停下就好。谢谢你送我们回来。”
车子停稳,张征跟李衡道了谢,拉开车门下去,站到路边发现许喃还安稳地坐在车里,没动。
许喃也想下车,但按了几次,这安全带一端的卡销怎么都弹不出来,跟粘住了似的,牢固得要命。
李衡这次没帮她,歪头看她一个人在忙活。
渐渐地,许喃动作慢下来,不再急躁。
她扯着安全带,检查是哪里出问题时,听见耳畔响起李衡的声音:“要一起吃个饭吗?”
许喃眼睫微颤,这熟悉的亲切的语气,仿佛他们分别的九年半时间轻盈又渺小,无足轻重,而他们关系依然是最亲密的一般。
李衡等了会,不见许喃答应或拒绝,冰冷的嗓音紧劲,又说,“孟澄西他们几个也在。”
许喃将勒在自己身前卡脖子的安全带拉开,觉得终于能喘过来气了,竭力保持着镇定,说:“不去了。我回家还有工作没做完。”
说话间她手落在安全带卡槽处,心里祈祷,别折磨她了,让她走吧,再待下去,自己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可能上天垂帘吧,安全带的卡销这一次顺利地弹出来,许喃重获自由,只觉如释重负。
她拎着包,临下车前,露出笑,语气真诚道:“欢迎回来,李衡。”
李衡仍然保持着和许喃说话时的姿态,嘴角动了下,嗓音微哑,说:“谢谢。”
目送她和同事离开的身影,李衡眼神暗了暗,心脏抽痛,眼前的女孩,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许喃走进电视台,扭头时,李衡的车已经不见了。她没上楼,去负一层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坐在车里又发了会呆,才发动车子离开。
一路畅通,许喃心情舒展了很多。
到小区停好车,经过快递柜时,取了她的快递,根据自己的购物信息确认好快件单,许喃才敢往楼上拿。
之前私生往电视台寄过骚扰快递恶心人,许喃在这方便警觉性很高,反侦查意识很强,没有台里同事担心的那么好欺负。
当然这都归功于李衡以前教得好,他对许喃的影响遍布方方面面。
她根本忘不了。
就像对他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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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衡赶去接风宴时,那边都快散场了。他在门口抽了支烟才进去,半娱乐半餐桌的包间里,陈铮鸣和孟澄西正在吵架,一个嚷着:“你他妈被人黑的时候,谁替你买水军怼黑子。老子赚了点钱都他妈败在你身上了。”另一个则嚷着:“显着你呢,挺光荣呗。骂我姐妹你就是找怼。”
跟学生时代不同,吵着吵着,陈铮鸣把人揽怀里亲起来,孟澄西起初还骂回去,后来也就顺从了,抢回接吻的主动权。
反正他们之间,孟澄西在任何事上都不吃亏。
李衡从这俩人身上移开视线,朝角落坐在吧台前一个人喝酒的陈简存过去。
“再晚点来,这边就散了。”
陈简存说着,要给他倒酒,李衡只要了杯水:“刚忙完。”
陈简存上下打量李衡,说:“感觉你没怎么变。”
陈简存到哪都是衬衣西装裹身,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早些年还不觉得,如今和李衡站一起,一身铜臭味,显得俗了。他思考半天没想出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时间真的可怕,轻描淡写重塑了人的灵魂。
李衡捏着玻璃被跟陈简存的撞了下,说:“还是有变化的。”
他一口水喝出酒的惆怅感,问:“这些年,你知道许喃在做什么吗?”
“许喃?”陈简存扭头朝包间里望望,似乎是在找人,“哦对,她没来。”
“前年吧,伊川地震那段时间,我去灾区送物资,见她在那当志愿者。”陈简存说话时,观察着李衡的神情,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他拿不准兄弟的心思,说话捏着分寸,“她也跟我打听过你。”
浸了冰块的水透骨凉,划过喉咙,凸起的喉结缓慢一滚。李衡听到自己的声音:“打听我什么?”
“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陈简存说,“听说我没有,她看上去挺失落的,但又迅速消化掉。前段时间,有合作方在饭桌上跟我聊过她,说圈子里谁谁谁在追她,挺抢手的。”
李衡捏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紧,骨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你不是做游戏直播平台的吗,跟电视台还有合作?”
陈简存挑眉:“你还知道她在电视台工作?”
李衡没说话。
陈简存继续说自己的:“平台也不全直播游戏,各个领域的人都能碰到点。她人气挺高的,权威媒体捧出来的,形象正,有能力,影响力不输娱乐圈小明星,加上长得漂亮,知道她的人不少,但她一般不来这些应酬。”
李衡查过她的资料,眼看着她这些年越来越优秀。
陈简存还在继续:“小姑娘挺不错的,活得通透。当年灾区有几个孩子,家里大人走的走瘫的瘫,她一直都有在资助。我也是无意听到的,她资助孩子时,让他们不用想着回报她,也不用强迫自己做回馈社会的事。他们原本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现在继续快乐长大就好。原话记不清了,大概意思就这个。”
李衡搁下玻璃杯,仰头,长叹口气,低笑出声。
真好。
没他在身边,她也过得不错,一直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还是那个心灵干净、善良、一往无前的许喃。
-
翌日,许喃被事情绊住脚,没操心电视台外勤用的车子修好没,谁去派出所开回来的。这些张征已经安排人解决了。
许喃不去派出所那边逛,便碰不见李衡,两人更不可能联系。
眨眼到了周五,张征把和派出所合拍节目的总策划头衔推给许喃。许喃在李衡的事上容易钻牛角尖,但对工作从不马虎,点人去会议室开会,简单梳理目前的进度后,动作麻利地建了几个工作群。
一个是台里参与这个项目的同事交流、推进工作的群,里面有几个张征手下的人,许喃也拉了几个自己觉得合适这个项目的人进去,日后这些人将是制作节目的幕后主力。
还有个群加的是电视台和派出所两边的人,这群里人少很多,电视台这边只有许喃和张征两个负责人在,主要为了高效了解、协调双方的需求。
会议室里众人集思广益地探讨节目名时,许喃正点开第二个群,扫了眼群成员列表,李衡也在。
两人头像上下挨着。
谁都没换头像,还是大学时用的情侣的。
忘记当时两人是要去吃什么,还是吃完饭的时候,许喃心血来潮拿出手机冲着两人的影子拍了张照片,边走边拍,效果有点模糊,但格外有意境,许喃越看越喜欢,换成了头像,缩小放大看了会,又只放大自己的影子设置成头像,接着要来李衡的手机帮他也设置好。
才有了这组很低调的情侣头像,只有他们懂其中含义。
单看不觉得有什么,放在一起,很扎眼。
许喃以为他不换头像的原因是已经弃用这个账号了。
她点开李衡的头像,看到对话框里自己这些年间给他发的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的消息。
近一年没有。
一年前。
“春节快乐!”
“端午安康!”
“又一年了,你还是不出现吗?”
再往前。
“我去看了李叔,他说你这些年都没回家。你还好吗?”
“我换工作了,在北央电视台。我在北央等你回来。”
…………
“今天毕业典礼,在外面吃饭时碰见你以前室友了,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就是高高瘦瘦,皮肤黑黑的那个。你说他爸也是警察,不过牺牲了的那位。”
“你一直在躲着我吗?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我回国了,要见一面吗?”
…………
“你现在在哪,我找不到你了。”
“李衡,我不想分手。”
再往上就是两人有来有回的聊天记录了。
这些年许喃每换一次手机,都会把两人的聊天记录恢复、保留。
每一条都在。
许喃看着自己把团队讨论出的四个不错的待选节目名称发到群里,李衡和大家一起投票参与讨论,适才惊觉,原来他不是弃用了这个账号,而是主动不回她。
挺好的。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早该如此了。
是她一直不想醒。
-
从会议室出来,许喃回到工位整理节目策划书,节目暂时命名――《守护北央》。策划书从节目形式、核心内容、制作方式等十数个方面入手,许喃想制作这档节目不是心血来潮,如今推进起来驾轻就熟,很快就理出明确的方向。
不过她现在主要工作是《喃喃夜话》这档直播节目,两边轻重缓急要把控好,因此在分配时间上,费了些神。
程祈出现在她工位前,敲了敲隔板时,许喃才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
对上程祈斯文含笑的眼,许喃想起来:“到下班时间了?我收个尾就可以走。”
《喃喃夜话》在市场上反响不错,周一大会时,台长专门表扬了一番。得知他们团队已经提前吃过庆功宴,嚷嚷着要许喃单独请他一次。
许喃自然是答应,定了周五晚上一起吃饭,《守护北央》这档节目也需要程祈出一份力,正好借着今晚这顿饭一起说了。
“还不急。我给你发了消息,怕你看不见,过来跟你说声。我在楼下咖啡厅见个人,你忙完直接楼下会和。”
许喃:“OK。”
又工作了会,许喃把该存档的存档,该打印的打印,一切收拾好,才关电脑,断电源下楼。
周五大家下班积极,许喃这一耽搁,正好避开下班人流高峰期。
程祈说的咖啡厅她知道,边往那方向走,边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刚走到咖啡厅前面那条路,许喃遥遥地看到站在路边跟人说话的程祈。
程祈正在查看手机收到的消息,似乎在给她回电话。
许喃的手机响,但她恍如没听见般,没有接,目光直直地落在程祈对面的那个男人身上。
是李衡。
李衡今天没开所里的车,身后是辆黑色的大G,车身漆黑锃亮。他穿衬衣西裤,眉宇间依旧冷漠疏离,但气质较穿警服时变了。
许喃以前怎么会觉得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呢?
他怎么可能是那个没了锋芒与锐气,容易被人忽略的李衡。
“小喃,这边。”程祈没等到她接电话,顺着手机来电铃声转头,发现了许喃,抬手招呼。
许喃抬步过去,听见程祈和李衡说话:“你晚饭怎么吃,要一起吗?我听说小喃和你们派出所要合作一档节目,已经认识了吧。”
听他们的语气,关系似乎很熟悉。
但认识程祈这么久,许喃从没听他提过李衡。
许喃心里琢磨着他们的关系,程祈盯着她发顶,把手伸了过来。
许喃余光落在李衡身上,没来得及反应,后知后觉懵着一双眼看他:“怎么了?”
“有了个脏东西。”程祈帮她摘走头发上的白毛,吹走,跟她说,“还以为你要忙一会,正要给你打电话,饿了?想好一会吃什么了吗?”
程祈对女性绅士温柔,说话时总耐心又贴心。
如今落在李衡眼里,却是另一回事。当初那个穿高跟鞋走一步崴两次的女孩长大了,一路走来,体态柔美轻盈,眉眼温柔盛着明媚笑意。
李衡记得刚上大一时,许喃要加入学生会,李衡陪她去买了正装和高跟鞋,晚上在酒店里,小姑娘踩着高跟鞋练了好久,一下子高出四五公分,只要微微仰头就能亲到他。
亲够了闹够了,交完作业,许喃趴在李衡胸膛上,扯着他的耳朵悄悄说:“我装的,是故意往你怀里摔。”
那时的许喃,是俏皮的,灵动的,鲜活的,属于他的。
顶着李衡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许喃佯装不察,冲程祈抿了个笑,说:“看你。”
“就知道是这样,我都安排好了。”程祈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说:“我现在去前台寄个快递,很快回来,你在这等我会。”
说完,他又对李衡说:“我先走,有时间来家里吃饭。”
程祈一走,车边只剩了许喃和李衡两人,曾经最亲密,如今最疏远的两个人。
许喃连衣裙的裙摆被风扬起,衣角碰到了李衡的裤子。
两人并排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西坠的落日将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作者有话说:
呀!两人不会很快和好,毕竟隔了九年半的时间。
十年啊,真的好久,大家都变了很多。
现在的他们对彼此来说都是陌生的,他们对十年前的对方刻骨铭心,谁也没忘过去的种种,但回忆只能起到助攻,甚至是反向助攻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