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就是因为他,你才忧思不断,生下皑皑也没有用心调理身子,落下一身病。前头七月盂兰盆节也怪我,架不住你百般厮缠,把他请来,结果你两吵起来,累你撞到廊住,成了眼下这般。”
贺兰泽有模有样地说完这些,乃是为他日防备谢琼瑛,或是暗杀谢琼瑛作铺垫。
若谢琼琚能恢复记忆,这块自没什么。若是一直如此,届时也不至于让她太受打击。
没有受过致命伤痛的谢五姑娘,很快如他所料,接受了大半,只无奈叹了口气。反倒是一旁的皑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简直难以置信,这编排故事的水平!从袖口探出一根拇指,向他竖起。
贺兰泽挑眉笑过。
“你过来,容我看看。”谢琼琚扫过以目示意的两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贺兰泽所言的关于谢家种种,这八年里种种,她基本能信。但是她居然有这么大一个女儿,拢在被中的手抚在平坦的小腹上。
始终难以相信。
她抚摸孩子面庞,慢慢抚上她眼睛,嘴角噙起一抹笑意,“这是丹凤眼,还是内勾,真好看,和我一样。”
“琼鼻高挺,也和我一样。”
谢琼琚抬眸看了眼贺兰泽,“好像不太像你?”
“像你就成!”贺兰泽深吸了口气,幸亏像她多些,不然大概即便他那般说辞,也难以说服她。
果然,他闻谢五姑娘嘀咕,“我还以为是你哪房妾室生的。”
“阿翁没妾室,就只有阿母一人。”皑皑帮腔道,“阿翁最重阿母!”
“那你乳名可是皑皑?”谢琼琚笑问。
小姑娘颔首,“白雪皑皑的意思。”
谢琼琚自得地点头,笑意浓些,望向贺兰泽,“前头是我们约好的,生个女儿乳名就叫皑皑。”
“皑皑,那你全名几何?”她又问。
一瞬间,皑皑抿唇无语。
贺兰泽亦愣了愣。
当年话说一半,她定乳名,他取全名。
“女儿叫什么?”谢琼琚问过来。
贺兰泽张了几次口,最后道,“我、还没取!”
室内烛光幽幽,外头北风呼啸。
“……还没取?”谢琼琚眉宇颦蹙几回,淬口道,“八年,你都未给孩子取名?你在忙什么?你昏头了吧?”
“阿母……”
“闭嘴!”谢琼琚斥声,将孩子拉来榻上,拢在怀中,“什么你阿翁最重你阿母,你长这么大连个名都没有,他爱重哪个?”
“贺兰泽——她连名带姓道,“你说你几重意思?”
“我……”
“没给皑皑取好名字前,你莫上我榻!”谢琼琚素手落下帘帐,别过脸去。
贺兰泽低眉笑了笑,没有反驳。
却是百感交集。
他捧灯转过屏风佯装离去,回首见榻上妇人蹙眉,摸索着给孩子脱衣,讲故事。
“你怎么也这般瘦的?阿母是病了,你阿翁简直犯浑!”
“阿母,阿翁他其实……”
“怎么老给他说话,你这身量,才五六岁尔。你今个八岁了,这……”
“我明个好好与他算账!”
屋中一黑,她生气连烛火都灭了。
又见帘帐涌动,她披衣起身,点了案头一盏烛火,对着门口哼了一声。
留帘侯君,点烛照路。
贺兰泽目光凝在那盏昏黄灯油上,慢慢移向帘后轮廓。
那里是十七岁未射他臂膀,未历世事蹉跎的谢五姑娘。
是命运偏道转回,一抹残忍中的慈悲。
是他、偷来的另一重岁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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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晋江首发
◎红尘外:都是谢五姑娘说了算。◎
芝蜂草现世于二月二龙抬头之日。
彼时根出于无极峰绝壁, 身长一尺半,通体碧绿。
后需每隔七日得人以沸水灌溉,生满七株扇形小花, 如此七七四十九日, 随花色变为金玉色,遂为圣药。
三年一开花,七花齐现仅七时辰,故而珍稀。
“这不是荒唐吗?峰顶终年积雪,人迹罕至, 你如何生火煮水,以沸水灌养?花还是依次开放,且至少等四十九日。”
“这得在上头劈间屋子才行!”
午后歇晌的时辰,两人在暖榻上隔案而坐。
谢琼琚将药典扔下,又指向贺兰泽已经翻阅多次、眼下正进行最后比对的地图。
“还有就不说旁的,方才那些都是后话。但你看这图上所示, 也太难行了!你仔细看看,这是陡吗?以此角度根本看不见坡度, 整个就是直上直下了。”
“你不是说给足了银子才入山来的吗?那怎么给足了银子就行一半事,开了药方不给药!”谢琼琚四下里环顾, “一人两百金……你不会是被骗了吗?”
皑皑在外间围着炭炉烤栗子,闻“被骗”二字, 不由笑出声来。
“被骗不至于……”谢琼琚已然没有这般好的听力, 只嫌弃地扫了眼地图, 暗自嘀咕道,“从来都是你骗人!”
“我……”贺兰泽被她成串的话追得难以开口, 又闻女儿嬉笑声, 只得认命叹气。
更甚者, 他扮成袁九郎骗她那遭,她原谅归原谅,但是不妨碍她恼怒时随时拎出来怼他。
论起这遭,他更是无言以对。
好在谢琼琚情绪来去快,这会又颦蹙了眉头,扯着他袖沿柔声道,“蕴棠,要不算了吧。这等绝境,你又要去那样久。我非急死不可!”
她探出身子看了眼专心致志烤栗子的女儿,从暖榻上直起身来,示意对面男人靠近。两手捧上他面颊,往他额头亲了一口,四目相视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就让那薛真人给我扎扎针便罢了,我不要你去那劳什子地方。”
说完这话,她的眼眶有些泛红,长长的睫毛轻轻打颤。
“你的暗卫和人手呢?”她问他。
这原不是她头一回问了。
她隔两日苏醒一回,前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时记时忘。
譬如皑皑的名字,那日她入睡后,贺兰泽便将早先已经择好的几个字给孩子挑选。
同皑皑相认之初,他本是翻了典籍,奈何不知她生辰八字,待后来从竹青口中知晓,便是前往上党郡之时,后确实未再上心了。
皑皑择了“梵”字为名,很好的寓意。
内则独幽如身在庙宇,出则朝气如草木之欣荣。
待谢琼琚第二回 转醒,闻择了这字,亦是赞许不已。然而未几,她便又忘记了。至今日,一月有余,她醒了十余回,直到半月前才完全记住皑皑的名字。
后来又想起贺兰泽如何会孤身至此,周遭一个暗卫府兵皆无。贺兰泽同她解释此山之规矩,乃不放闲杂人等入内,是故如此。
她当时点头记下了,这会明显又忘了。
是第二次问这事。
隆冬腊月里,屋中烧着地龙,外间还点着炭炉,为取暖做双层防护。
贺兰泽摸过她抚在自己脸颊的手,给她将斗篷前襟口掖好,“你哪里好了?这雪天原是你以往最欢喜最闹腾的时候,如今你都畏寒出不去,在屋内还需穿这般后的衣裳!”
“我们来这里月余,你才醒了几回?”他将她双手都放下来,退开袖子看她小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不针灸,你根本就醒不了,你是要我以后日日面对一个沉睡的你吗?”
“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哭笑……”贺兰泽缓了缓,“或者你我易地而处,你会选择让我一直躺着,无声无息;还是背水一战,去寻那颗救命的药!”
谢琼琚眺望外头飘飞的大雪,伸手摸上窗棂,低声道,“我怎么就会病成这样?”
我怎么会病成这样?
与此时的她,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问话。
然而贺兰泽闻来,却觉摧心剖肝。
纵是非出自他之手,却多来因他而起,他难辞其咎。
只无声垂着眼睑。
这样的愧疚无处排遣,有一个瞬间甚至感到绝望。然而更多的,他意识到,因愧疚而起,当初她相比亦是如此。
偏偏重逢之初,他只在意自己的爱恨,没有在意她的心思。
而这会,谢琼琚这厢,尚且还在努力回想贺兰泽说的话。
他说得有理,她反驳不了,便有些委屈。
为自己频繁做针灸,扎出无数针孔,隐隐作痛而委屈。
为他要赴那般险境而委屈。
于是,亮晶晶的眼泪滚落下来,砸在贺兰泽手背。
他抬眸看她。
如今少了往事积压的姑娘,神思明显轻松许多。
如同她的心绪。
难过便流泪。
流完便坚强。
重新昂起了头,素手摸过眼角,随着远山眉眉梢的弧度,自然又熟稔地上扬抹泪,收起悲伤色。
“成吧,我们好好准备。你说得对,换了你,我也得这样救你。与其纠结路难行,不若我们多备些法子!”
她似有些累了,双眼微微虚阖。
贺兰泽笑了笑,起身抱她往床榻走去。
她又看一眼自己两条带着无数针孔的手腕,将袖子撸下,同贺兰泽凑得更近些,圈着他脖颈道,“薛真人不是说睡得久,醒得也能久些吗?不要两日醒一回了,改成四日一回吧,让醒的时辰长些。不然就这么三两个时辰,还总这般扎我,疼的!”
“总躺着,薛真人恐有有碍你肌肉。”
“你给我按揉就成,我问薛真人了,有相关的按揉穴位的书籍。趁着还有时间,好好学去。”
“成。”
“让皑皑也学。”谢琼琚一个也不让他们落下。
贺兰泽颔首。
于诸多事宜都需要他做决定,却无人告诉他对错的彷徨中小小的舒出一口气。
他本就在是否延长她睡眠这个问题上纠结,实在是不忍心每回让她醒来之时,都因疼痛而顶着一头细汗,但又恐薛真人所说病症。
竟一时不曾想到有按揉之法可以缓减。
*
如此又半月过去,已是一年除夕日。
这是谢琼琚要求每四日醒一回后,第三次苏醒。
红鹿山虽在方外地,比不得红尘中烟火人家。但比之平日里,还是多出一些味道。譬如膳房里送来了五辛盘和屠苏酒。
谢琼琚如今不能饮酒,以茶代酒给贺兰泽祝新词时,把原本属于自己的酒喂给了他。
“没你这样的,自个都饮茶了,还多灌我一盏。”
“为自个夫人饮的,你都要计较。”谢琼琚看着他没多久便上头的面色,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喉结。
“别闹!”贺兰泽慌忙瞧过才将将离开两步的皑皑,面色愈发红烫,只嗓音抑声。
谢琼琚也看皑皑,这会已经没了身影,遂挑眉收手。
贺兰泽才喘一口气,猝不及防地,她倾身上来,还是喉结处,用唇齿含过,就那么一瞬,退身的时候,以灵舌收得尾。
湿润的,缠绵的,一个吻。
落在他锋锐喉结。
烛光跳跃在彼此中间。
谢琼琚提裙下榻,坐去男人身旁,又喂给他一盏酒。
闻他呼吸减重,观之双眼迷离。
她抱人入怀中,轻拍他背脊。
背上就一只手,还有一只手在胸膛上顺气,慢慢下滑。
“还闹!”贺兰泽从醉意里拨开爱意,提出一分清醒,扼住她的手。
“我们来此都快两月啦,郎君闻香而不食髓,妾当你不……”谢琼琚趴在他肩头,虽被他扼着手腕不能动弹,但自个也没松开,就这般握在手里闲话。
“你身子虚成这样,我总没有再折腾你的道理,怎会是不爱你,无有兴趣的意思。”贺兰泽试图拔出她的手,然而半点动不了。
“妾不是这个意思。”谢琼琚直起要看他一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靠在他肩头,“妾以为……郎君辛苦,不能、不能……”
“不能什么?”贺兰泽蹙眉问。
谢琼琚摇头,竟松开了手,“没有,眼下妾放心了。”
“你……”贺兰泽回神,酒醒了大半,索性将那只手重新按了回来,喉咙发紧道,“罢了,我不计较。但是你得有始有终吧……”他低眉扫过,抓紧了细软的柔荑,“谢五姑娘,你负点责任成吗?”
谢琼琚坐回去,然才半柱香,她便合了数回眼睛,最后含糊道,“妾累,妾困了……”
贺兰泽深吸了口气,“自己滚去榻上,今晚没人给你暖被窝。”
谢琼琚还欲说什么,见人已经甩了帘子去往净室。她在榻上坐了片刻,听净室半点水声皆无,不由裹着披风滚在榻上咯咯直笑。
这晚,到底饮酒后不曾及时饮醒酒汤,贺兰泽比谢琼琚先入的眠。
谢琼琚因这日醒在傍晚时分,入夜后便有些失眠。
她睁开眼睛看身边的男人,蹙眉道,“去睡除夕我们是如何过的?我怎么感觉去岁也在这处守岁的?这里……仿佛来过!”
她亲了亲贺兰泽面庞,催促自己合眼睡过去。
然而没多久,就睁开了眼,看他侧颜,忍不住摸他。
贺兰泽侧过身,伸出一条臂膀揽她腰腹,轻轻拍着她后背。
她便往他胸膛缩近些。
“还不睡?”他闭着眼低声问。
“睡不着!”她抵在他胸膛,“……睡了,我要好几天才能看见你!”
贺兰泽顿住手,睁开双眼,“等你病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谢琼琚乖巧点头,贴在他胸口闭眼。
贺兰泽的心跳得有点快,岁月静好,他却无端惶恐。
*
前往无极峰的日子定在正月十六。
一来是因为薛真人观星象,过了上元之后,不再有暴风雪,路上尚且好行一点。二来从第七峰到第十三峰,正常需要五六日。贺兰泽去后,还需在那处寻穴而居,皆需时日。
故而除夕夜睡下后,初五谢琼琚醒来,给他整理衣物,持笔重描地图,以便看起来更加清晰。
贺兰泽道,“我都烂熟于行了。”
“就你记性好是吧?”
贺兰泽怏怏,“我怕你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