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三弟……”
待贺兰敏反应过来,二人早已跪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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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可是长兄已经不信我了。”是夜,皇后被传召入长乐宫,得了这么一句话。
谢琼琚看着榻上仿佛一下老去的人,眼风四下扫过,只颔首道,“三日后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劳母后颁懿旨,让整个长安高门的命妇入长乐宫赴宴。妾是仰您慈命册封的皇后,亦当奉您慈命退堂而去。”
“你……”贺兰敏喘的有些厉害。
“您莫担忧,虽然废妾后位,需陛下玺印,经御史台。但是事从缓急,妾愿意先奉您之命,当满朝命妇前脱簪卸冠。让她们入殿中,乃留个见证。”
贺兰敏怔怔看她,颤颤不得语。
谢琼琚又道,“陛下留妾共人手三千,妾愿交出一半,剩一半需保妾儿女。”
司空府中,贺兰敕连日得了长乐宫中暗子的消息,不由抚掌大笑,传来徐良道,“也别太难看了,说我以大欺小。你掌禁军,皇后交出的人后就你去接手。”
“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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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长乐宫设宴。
长安城十三门阀中、四品及以上命妇依次入长乐宫。宫门前宝马香车,华盖如云。随着一道道贵丽倩影迈入宫阙,九重宫门一道道关上去。
彼时,并无人觉得有何不妥。
除了坐镇司空府的贺兰敕稍微谨慎了些,闻得一直开启的外宫门今日关了,遂派人前往问了句是何缘故。
掌管禁军的徐良派人给他回话,道是皇后承诺脱袍卸簪,想要留些体面,将一切锁于深宫,故而关闭了九重宫门。
贺兰敕和一众后辈子嗣闻言,或笑妇人矫情,或笑表面功夫,一笑了之,随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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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长乐宫庆安殿中,泱泱数十命妇并没有听到太后废后的旨意,只看见凤冠朝服盛装而来的皇后。
皇后仪仗逶迤,丝毫未减半分。落座于凤座上,也不赐平身,只看着一个个匍匐在地的命妇,缓缓道,“今日宴,太后抱恙,由孤掌宴。”
殿中跪着的妇人,各自眼峰余光往来,彻底觉得不对劲。
明明是要被废后的人,怎成了掌宴之人。而原该掌宴的太后,却未出现此间。
她们尚未来得及多加思虑,低伏的视线里,便看见刻着凤凰于飞的环佩流苏微晃,镌绣山河日月的裙裾微摆,一双盘珠凤头履缓缓逼近她们的眼眸。
谢琼琚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目光悲悯却又坚定。
她最先扫过第一排贺兰氏的女眷,然后在第二排寻到册子上所载之人。
卢氏,如今统领长安诸门阀的领头世家,丈夫正在南线征战,亦是领头按兵不发者。
谢琼琚走进她,俯身将她扶起,细看她模样。
又一步步退回凤座旁,启口道,“卢氏,你膝下嫡出二子,庶出三子,孤在你离府后,派人将他们扣起来了。”
卢氏猛地抬头。
“还有王氏,范氏,陈氏,吕氏,陆氏,亦都如此,孤将尔等府中子嗣带走了。”
“殿下这是何意?”后来被点到名的五人惶惶抬头,最后目光都看向卢氏,由她开口。
其实多少心中都能猜出几分,就是这六门世家的将领,不肯发兵。
谢琼琚但笑不语,从侍者手中接来弓箭,竟是直直对准了卢氏。
“皇后殿下,妾无错无罪,你怎能在如此众目睽睽杀妾?”
“你郎君在南线站场不顾军情紧急,为一己私念胁迫君上,下有愧百姓,上无视君父。夫妻一体,你且先代他受过吧!”谢琼琚拉弓如满月。
“不、不可以……您、您怎么敢?”
“如何不可以,今日不是尔等死,便是孤要亡。”谢琼琚长叹一声,敛尽眼角血色,扼住微颤的手。
告诉自己,这世间无人不辜。
“孤的箭射过最爱的人,杀过最恨的人,故而已经无惧中间再添亡魂。”谢琼琚话音落,箭便离弦。
卢氏应声到底。
跪得稍近的命妇只觉面颊一阵温热黏腻,未几却是又两道血流喷出,溅向更远的女眷。一时间满殿惊叫、哭泣声,更有甚者或是昏厥,或是裙下濡湿。
原是卢氏中箭倒地后,殿中侍卫一刀砍下她头颅,如今人首分离,血流满地。
却见那端庄温婉的皇后,又一次走过来,竟是捧起头颅放入早早备好的檀木匣子中,给了她的长女,将将及笄的华昌公主。
“孤唯剩兵甲一千,全部给你。速去南线永昌郡,给孤传话。”
“儿留母至此,心有不安,兵甲与母各一半。”
“不必!”皇后满手鲜血如嗜血的修罗,然面上端肃色却又似九天的神女,“你记住,陛下的安危,便是吾等的生死。”
华昌公主从角门出,私服离长安。
疾奔七个日夜,终于到达永昌郡。
她将檀木匣置于地,开匣示众,报与皇后的两句话。
“尔等想要封妻荫子,乃人之常情。但封妻荫子前,得需有妻有子。”
翌日,已是元嘉三年正月初二,六处门阀参将两万兵甲出,增援永昌郡西边的天子军队。决战拉响,两日后,四州刺史死一半,降一半。
至此,南线定。
然而,在归来途中,东线上却又传来军情。
道是青、豫、衮三州刺史反,正举兵五万直奔长安。
彼时是正月初六,贺兰泽当即拨三万兵甲阻拦,其中亲兵一万,世家戴罪立功的兵甲两万,后又传冀州宋淮领兵三万合围。
自己领剩余兵甲夜奔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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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豫、衮三州兵甲反,便是京畿的贺兰氏反了。
长乐宫设宴当日,起初还未有旁的端倪。
只是随着各家女眷迟迟不归家,自然长着眼睛的人都能觉出问题。之后由贺兰敏出来撑了两日,道是为前线将士祈福,留她们在宫中抄佛经。又催促贺兰敕出兵。
腊月二十六,贺兰敕愈发感觉不对劲,严查城门将士,方确定这几日陆续有兵甲出城,且都是生面孔。
如此进宫而去,倒是看到了抄经的各女眷和素衣卸簪护着豫章王的皇后,只是唯独不见华昌公主。
心中觉得不对,又不知错在何处。又一日,趁一人落单之际,抓来迫问,终于知晓了全部。
此时,距离公主离开,已有四日,怎么也是追不上的。而那处将领知晓妻儿被皇后控于手中,想必只得束手就擒,听话发兵。
贺兰敦叹气道,“我们眼下援兵,怕是陛下已经不需要了。”
鼓吹门阀按兵不动,自己隔岸观火以迫君王。
贺兰敕横心一摆,“已经这样了,一不做二不休。”
于是,他第一件事就是传信给东线的其他三州刺史,让他们举兵而来。
第二件事,乃欲入宫控制豫章王,夺他王印发文书。
想的很好,让三州兵甲杀了贺兰泽,贺兰氏扶阿梧上位。如此贺兰氏不仅没有谋逆之名,反增辅政之权。
这是目前贺兰氏有可能破除困境的唯一也是最好的出路。
因为在明确公主离京增援后,整个贺兰氏沉默一昼夜,回顾贺兰泽对他们的种种,活生生便是郑伯之行。
贺兰泽分明杀心早起,欲做庄公。
然他们贺兰氏断不能走共叔段之后路。
宫城内外,长安城中,尚且保持着如常模样。
贺兰氏一时亦不清楚长乐宫中的太后,是彻底偏向了自己儿子,还是为皇后所控。然一想如今京畿人手尽在手中,心中便多了几重胜算。一时没有拉开太大的动静,只暗里寻找王印。
本想着得王印不易,毕竟皇后那般智谋的妇人,既将豫章王带在身边,王印想来早早藏了起来。然转念一想,有一个可以随意出入宫廷的徐良,且将这事交于他,也不需太久。待实在寻之不到,再实行武力。
结果未曾想到,徐良寻遍未央宫、北宫都不得王印。
腊月三十这日下午,天色阴霾,贺兰敕入宫至贺兰敏处,原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藏匿的地方,不想在殿外先遇见了阿梧。
“殿下在此处作甚?”他问道。
“母后在小憩,孤出来透口气,亦想偷偷向皇祖母问个安。”阿梧看他一眼,“三舅公可是来见皇祖母的,孤闻她才用药歇下了。这会倒也不好去叨扰。”
贺兰敕颔首,拱手道,“那臣于此侯一侯。”
阿梧推车离去,许是因为雪后难行,半晌没有推动轮椅,“劳三舅公推一把。”他抬眸唤人。
贺兰敕过来帮忙。
阿梧道,“先给孤掖一掖腿上的毯子。”
贺兰敕给他掖过。
“往左一点,再一点。”
贺兰敕本想给他唤个宫人来伺候,却见左边毯子掀起处,用黄布包裹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三舅公这几日不是在寻此物吗,还不赶紧拿着。”阿梧笑道,“拿好了,掩着些,到底不是光明事,别太大意了。”
贺兰敕看那物,又看面前孩子。
“母后藏得紧,孤好不容易寻来的。”阿梧凑身道,“孤晓得,徐将军这两日都在寻此物。孤也听到了,这一年多来,唯有舅公处日日为孤争储君位,结良缘。然生我者恩父慈母,却不舍予我至尊的一切。既这般,孤且自己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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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我者恩父慈母,却不舍予我至尊的一切。既这般,孤且自己争一回。”
两日后晌午,元嘉正月初二,谢琼琚发现王印丢失,四下寻找。却得阿梧一句莫再寻了。后得他上头如斯话语。
一时间气血翻涌,只觉同贺兰泽多时谋划,赴水东流。
闻外头兵甲声阵阵,踩正步围宫而来,她久盯骨肉的凤眸几欲沁出鲜血,只拂袖狠扇了他一巴掌。
长乐宫中,还有去岁未归的妇人。
而未央宫里,昔日持剑的女子即将成为皆下囚。此刻,独自面对着千万甲胄。
甚至,对面站立的还有她的嫡亲的儿子。
“司空、 少府,尔等这是何意?”谢琼琚站在丹陛之上,虽知其所为,却仍旧问其事。
“陛下崩于南线,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前来请豫章王继位,以固国本。”贺兰敕手中拿着昨日前线送来的军情。
分明是报喜的捷报,竟然生生被他颠倒黑白,说成了丧报。
只能说王印得的刚刚好,眼下发给京畿重臣的文书,或停他们职位,或将他们以莫须有罪名投入牢中,拟天子诏书,加盖豫章王王印。
而即便南线大捷,军报也是落于他们贺兰氏之手。东线处的兵甲已经出动,缠上天子军队,届时即便贺兰泽有命回长安,却还需面对这京畿一万守城军。
纵他再厉害,也是强弩之末。
甚至在前两日推演谋划中,族中子弟提出,贺兰泽半道知晓京畿状况,许会掉头不再入今,反而去寻求援军。毕竟凉州幽州两处,还屯着他的心腹将士,数万人手。
然亦有部分人当场否定,贺兰泽一定会入长安。因为长安城中有谢氏女,有他的皇后。他绝不可能扔下她,势必回来救她。
自以为的后盾,今成了最大的掣肘。
“陛下崩于南线?”谢琼琚丝毫无惧贺兰敕,只笑问,“那如何孤接到的是大捷喜报,陛下正在归来途中?”
“你如何还能接……”贺兰敕虽诧异,却懒得多言,只同周遭数位贺兰氏族亲彼此看过,笑意愈浓,“皇后不必诈臣,便是南线大捷又如何,陛下总归回不来了!东线贺兰氏三州兵马调出,想来这个时候已经同陛下交锋。”
谢琼琚颔首,看向对面茫茫兵众,列列领头的数十贺兰氏将领,只颔首道,“这处无有旁人,皆为贺兰氏人。可是与尔等不同道的诸臣已困与尔鼓掌之中,如同陛下遭了尔贺兰氏的围剿?”
这话实属不好听,句句皆是以下犯下的谋逆话。然此时此刻,贺兰氏何俱其他,为首的贺兰敕只笑回了一声“是”。
伴随着从东边长乐宫赶来的太后,急怒攻心喊出一个“不”字。
太后从辇轿跌落,颤颤巍巍连声道“不……”
“徐良,去请皇后入殿,好生看管。”话落,贺兰敕与贺兰敦同往太后处,将她扶起,安慰道,“继位者你皇孙,辅政者你手足,一样保你荣华。此间只亡你儿一个,然你依旧不负先太子,不曾辱没梁皇室,最重要的乃回馈了你母族,不负贺兰氏。此间真正的两全!”
“不、不……”贺兰敏青丝华发参半,只望向谢琼琚,重复一个“不”字。
“徐良,怎还不动手?”贺兰敕回神,见尚在不远处的将领,巍巍如一座石砌的雕塑,岿然不动。
他要囚了这妖后,养她在深宫,
做胁迫贺兰泽的人质,亦做他穿心的利刃。
待他来日攻城时,便将她挂于城楼,先毁他心防。
赢一场心战,再论兵甲杀伐。
“徐良!”贺兰敕又呵斥一声,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这心腹的将领,一心栽培的良婿,今日怎听不到自己的号令……
“司空,他不会应你的。”对面孤身站立的女子开口,目光从贺兰敏身上移向贺兰敕处,“他只会应孤。”
谢琼琚话语落,又起,“徐将军。”
“末将在!”如山静默的儿郎声如洪钟。
“给孤将这群眼里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就地收押。”
“末将领命。”
一瞬间,只闻抽刀拔剑的出鞘声,带出真正寒芒明晃晃的光,刀剑扬起落下,齐齐驾在十数贺兰氏将领脖颈上,逼回他们将将回神欲要拔刀的手。
而他们身后,原本由徐良统领的数前守卫军齐齐站到了皇后的身前,只在中间留出一条道,让皇后走出。
谢琼琚看左右被押下跪首的贺兰氏后辈子嗣,看东侧里徐良带心腹亲手囚住的贺兰氏兄弟,看无力倒地的老妪,从始至只念着一个“不”字。
徐良,才是贺兰泽走时真正留给她的一亦是把刀。
亦是多年前,插入贺兰氏心脏的一把刀。
贺兰敕看着面前的贤婿,顿悟。
当年娶她女儿的阿七,明明白白是公孙缨的侍卫,贺兰泽的人。
用来监视他们。
他们回神后,便将至清除,只当内部干净,还在嗤笑贺兰泽到底年轻。
却不想分明是一出连环计。
后贺兰芷遇见徐良,满心托付。实乃前头的阿七是迷烟,这徐良才是真正入他们贺兰氏替代贺兰泽的一双耳目。
怪不得贺兰芷多年无子。
怪不得大军西征,徐良却留在了谢琼琚所处的千山小楼。
怪不得徐良被提拔三品中领军。
怪不得他领着三千禁军,可随时出入宫廷。
怪不得昌华公主可以在徐良监督的禁军中离开皇城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