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讷讷回答：“熙儿小姐啊，怎么了？”
这位大人喊三小姐照儿小姐，喊大小姐熙儿小姐，没毛病啊。
梁向骑在马上，本来还觉得天儿太冷懒得出宫，从完颜府出来，只觉天朗气清，冷是冷了点，人更精神了。
那绣了一丛修竹的帕子还攥在他手心里，上面的湿意已经被他温暖的手掌烘干了，又轻又软，就像小姑娘白细的指尖。
梁向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他一个太监居然对官家小姐动了心思，有了非分之想。
他仰头望天，闭上眼，攥着帕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就在帕子即将掉出手掌的瞬间倏然收紧。
到底是姑娘家的贴身之物，掉在街上总是不好，还是拿回宫交给她妹妹吧。
回到皇宫，梁向先到乾清宫向梁九功复命，而后去了永和宫。
永和宫此时别提多热闹了，德妃正笑吟吟待客，过来串门的客人有宜妃、荣妃、敏嫔、袁贵人，连卧病多日的皇贵妃都来凑热闹了。
“听说昨日上朝无事，皇上在朝会上讲起了育儿经。”宜妃站起身，挺胸抬头学着康熙的语气，“论起养儿子，你们谁也不及朕。朕的太子十几岁儒家经典倒背如流，朕的大阿哥六岁学骑射，围猎年年拔头筹，朕最小的儿子才出满月，已经能抬头看人了！”
“皇上夸太子夸大阿哥都是老生常谈，朝臣们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倒是十四阿哥才出满月会抬头这事是第一次听说，朝臣们无不惊讶，纷纷跪下说天降贵子，天佑大清。”
宜妃说得绘声绘色，德妃心中暗暗叫苦。不管皇上是否真的在朝会上提到过十四，宜妃故意把十四与太子、大阿哥相提并论，就是居心不良。
太子是什么人，那可是赫舍里皇后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子，也是皇上唯一的嫡子，周岁便是太子。
大阿哥也不平凡，不但是皇长子，还是皇上登基之后平安长大的第一个孩子。
拿十四跟这两个人放在一起，等于把十四架在火上烤。
当初六阿哥若不是过早显露出天资，过目不忘，被皇上赐名胤祚，又怎会招人嫉恨，被害夭折。
教训过于惨痛，由不得德妃不多想。
想着环顾左右，敏嫔和袁贵人还好，荣妃脸上的笑意仿佛浅了几分，皇贵妃竟然听得有些不耐烦。
德妃赶紧自谦：“十四抬头也抬不稳，十次竟有九次不成功。”
宜妃反驳：“便是有一次成功，那也是学会抬头了呀。宫里这么多孩子，十四可是最早的一个。”
“早抬头有早抬头的好，晚抬头也有晚抬头的好。”皇贵妃终于忍无可忍，“本宫记得三阿哥抬头就晚，三个多月才能抬，可抬起来稳稳当当。”
荣妃起身称是，柔柔开口：“臣妾记得四阿哥抬头也晚，学会的时候比三阿哥还稳当呢。”
皇贵妃这才笑了笑，德妃终于松了口气，宜妃不爱听了：“早也有早的好，大阿哥是四十几天抬的头，之后翻身走路都比一般孩子学得快，骑射也练得早，连皇上都说大阿哥可上战场立军功了。”
德妃刚刚松出去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果然皇贵妃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又如何，太子还是太子。”
“……”
荣妃笑着打圆场：“臣妾听说十四阿哥这抬头是练出来的，也不知是怎么练的。”
袁贵人与荣妃同住钟粹宫，听荣妃说到这里，忙跟着附和：“十四格格只比十四阿哥小了两日，到今天也没学会抬头。荣妃娘娘听说十四阿哥抬头是有人教的，便让嫔妾把十四格格抱来，想跟着学一学练一练。”
十四格格是袁贵人所生，因其位份太低，没有资格抚养便抱给了一宫主位荣妃来养。
表面说是荣妃抚养，两人合住一宫，更多时候还是袁贵人亲自照看。
让德妃羡慕不已。
当初四阿哥抱给皇贵妃的时候，皇贵妃还只是贵妃，要不是贵妃喜静，拒绝了她的合住请求，她何至于与四阿哥如此生分。
宜妃刚在皇贵妃面前讨了没趣儿，不好再多言，只拿眼看敏嫔。
敏嫔之前还是贵人的时候，就随宜妃住在翊坤宫。她生下十三阿哥本来应该抱给一宫主位宜妃抚养，谁知皇上却把十三阿哥抱给了德妃，说是要慰藉德妃的丧子之痛。
转过年她又生下了十三格格，这才抱给宜妃抚养，不至于母女分离。
收到宜妃递来的眼色，敏嫔站起身说：“十三格格比十四阿哥大了一个多月，也还不会抬头，十四格格要练的话，能不能也带一带十三格格？”
原来都是不信十四会抬头，又不敢质疑皇上，所以跑过来亲自验证。德妃苦笑：“十四抬头确实有人教，教的这个人还是宜妃带过来的，也是宜妃家的亲戚。”
宜妃做初一，就别怪她做十五。
宜妃一怔，这才想起完颜照来，没忍住噗嗤笑了：“你是说照儿？”
“哦？永和宫什么时候来了一位高人，本宫怎么不知道啊？”皇贵妃说这话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明显好奇更多，“这个照儿是男是女啊？”
她就想知道四阿哥最近怎么总往永和宫跑，到底是被谁勾了魂。
之前德妃生六阿哥，也没见四阿哥去看过几回。
果然德妃回答：“照儿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皇贵妃眉心一跳，低头抚了抚自己长长的护甲：“叫进来给本宫瞧瞧。”
瞧瞧是否配得上四阿哥，若当真般配，四阿哥又喜欢，也不是不能指给他。
毕竟那姑娘是宜妃家的亲戚，想来出身不会太低，
四阿哥转过年十一岁了，再过两年也到了通人事的年纪，皇贵妃不想让那些“专业”的宫女碰他。若是能给四阿哥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似乎也不错。
结果完颜照让她失望了。
小姑娘出身下五旗的完颜家，外祖父是户部尚书，二叔是礼部最年轻的侍郎，不算出身名门，也勉强是个闺秀。
出身合格，容貌出挑，性情温婉，进退有度，都很合她心意，只不过年龄太小。
才三岁！
她相信四阿哥品格端方，不至于像太子那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恶劣癖好。
“本宫听说皇上前些天封了一个小格格，就是她吧？”皇贵妃将视线从完颜照身上移开，转而问德妃。
当初皇上封完颜照为格格，不过随口一说，只让人去完颜家通知了一声，皇宫里知道的都没几个。
皇贵妃卧病多日，竟然什么都知道，德妃笑着应是：“她教会了十四抬头，皇上见了高兴，当场封了格格。”
皇贵妃抬眼看德妃：“就为这个？”
当然不是，可给奶碗里下药的事还没查清楚，只能确定与奶娘无关，药是下在器皿里的。
当天永和宫管器皿的宫女上吊死了。
梁九功向皇上禀报调查结果的时候，德妃就在旁边，她不信这么大的事只是宫女所为，皇上也不信。
线索几乎断了，皇上又让梁九功去查这个宫女，并没查出与宫里哪个嫔妃有关系。
线索全断，没法再往下查。
这等宫廷丑闻，皇上不许外传，德妃也只能如之前那般打掉牙和血吞，每日在佛前烧香，求佛祖保佑十四能平安长大。
至于完颜照，德妃也不打算放她出宫了，想让她一直陪在十四身边。
或许她真是十四的福星呢。
皇贵妃之所以这样问，肯定是听说了什么，可德妃不能说，只得敷衍说完颜照乖巧很投皇上的脾气。
皇贵妃眸光闪了闪，也没追问。
作者有话说：
顾倾：好家伙，要来个抬头比赛吗？
完颜照：别耽误我见梁向就行。
第21章 委屈
没过一会儿，敏嫔和袁贵人把十三格格和十四格格抱到了永和宫。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五阿哥、九阿哥、九格格，再加上本来就养在永和宫的十二格格和十三阿哥，永和宫别提多热闹了。
顾倾刚喝完奶，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摇篮里，一边啃手一边思考人生，想着下一步他要做点什么才能弥补四哥和德妃之间的母子亲情。
而且据他观察，康熙好像也不怎么待见四哥，这似乎跟历史有点出入。
毕竟在历史上，康熙是位慈父，除了宠溺太子，对其他皇子那也是无差别地疼爱。
于是把皇子们都培养成了人中龙凤，且互相不服，这才有了后来的九子夺嫡。
按理说康熙这位慈父应该也很疼爱四哥才对，可两人每次见面，顾倾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康熙对四哥的敌意。
那不是老父亲对不肖子的恨铁不成钢，而是男人之间的敌意，单纯的同性相斥。
这是怎么回事？
顾倾百思不解，然后猝不及防被人抱起，脸朝下趴在了暖阁外间的大炕上，左右各有一个跟他一样趴着的小婴儿。
这是要跳集体舞吗？
“来，十四阿哥，抬个头给各位娘娘瞧瞧。”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完颜照又开始拿这个邀功了。
顾倾偏头啃手，暗暗咬了咬还没长出牙齿的牙床。
这个穿越女真的太可恨了，仗着比自己大三岁，能说会走，前前后后利用他捞了多少好处，竟还不知足？
其实别人利用自己捞好处，顾倾并不在意。他郁闷的是，这女人不但想利用他，还想独占他，有事没事就在德妃面前挑拨，害得四哥几次过来都没能进屋，严重影响了他的养老计划。
再说他是皇子，又不是马戏团的小狗，凭什么让她呼来喝去，她说抬头就抬头啊，他偏不。
顾倾埋头啃手，啃得津津有味，就是不抬头。
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四阿哥，您怎么进来了！”
耳边响起一声低呼，顾倾蓦然抬头朝门口望去，只见门口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好啊，又骗他，果然漂亮的女人都是大骗子！
顾倾气得支起双臂，将整个肩膀抬起来与完颜照对峙，他快两个月大，眼周肌肉已经允许他完成眯眼这个小动作了。
谁知完颜照利用完就扔，敷衍地夸了他两句就拿着布老虎去教旁边的小婴儿了。
她把他当什么？不是说喜欢他吗？不是说他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吗？
凭什么他是她一个人的，她却不是他一个人的！
眼前一幕莫名勾起了顾倾的伤心事，他曾经用性命去守护一个女人一段情，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那女人只当他是她走向权力巅峰的跳板，太子也是。
忽然很想哭，就借着小婴儿的身份哭一场吧，顾倾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哭来得猝不及防，顾倾大哭，十三格格和十四格格也跟着哭了起来，哭声差点掀翻房顶。
小孩子的哭传染，要不是九格格及时将十二格格和十三阿哥领了出去，这俩恐怕也得跟着哭。
屋中大乱，德妃忙抱起十四阿哥，埋怨地看向完颜照。
十三格格和十四格格也被敏嫔和袁贵人给抱了起来，完颜照站在原地，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她是想利用四阿哥骗十四阿哥抬头，可这也不全是欺骗，她确实看见四阿哥了。
门帘忽然被人挑开，冷面少年走进来，给各宫娘娘行礼过后，走到德妃面前拉了拉顾倾的小手，顾倾这才止住哭。
呜呜呜终于见到四哥了。
顾倾朝四阿哥伸手要抱，四阿哥看了德妃一眼，德妃不给，奈何顾倾挣扎得厉害，不给她也抱不住了。只得依着顾倾的意思，把他递给了四阿哥。
四阿哥将顾倾抱在怀里，耐心听他抽抽噎噎地咿咿呀呀，冷冷的一张脸难得显出一点温情。
“你怎么跑来了？不用读书了吗？”顾倾还在咿咿呀呀，皇贵妃严厉的声音已然响起。
此时正是尚书房的大课间，约摸有两刻钟，每天这个时候四阿哥都会跑来永和宫看十四阿哥。
德妃不让他进屋，他就站在窗外看两眼。
其实德妃生六阿哥那会儿，四阿哥也经常偷跑过去看。只不过六阿哥是早产儿，生下来有些孱弱，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是有十个时辰在睡觉，不如十四精力旺盛，也不如十四跟他这么亲。
今日大课间，四阿哥雷打不动跑来永和宫看十四，谁知才走到院中便看见了承乾宫的奴才，一问才知道皇贵妃、宜妃和荣妃都在。
四阿哥没敢趴窗，转身要走，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哭声。
好端端的十四怎么哭了？
也不管皇贵妃是否会责问，也不管德妃是否让进，四阿哥不管不顾撩帘走了进来。
果然看见十四在哭，哭得小脸通红，那叫一个伤心。直到十四看见自己，自己拉住他的小手，把他抱在怀中，才彻底止住了哭。
只要十四不哭，哪怕被皇贵妃责问，四阿哥也不在乎。
“儿子今早走得急，落下一幅字忘了拿，趁着先生休息的时间回来拿。”
四阿哥从没在皇贵妃面前撒过谎，可为了十四，他破了例：“回到承乾宫，听说额娘来了永和宫。天冷儿子不放心，特意过来瞧瞧。”
说着朝墙角放的自鸣钟看了一眼，恋恋不舍将十四还给德妃：“到了该喝药的时辰，儿子扶额娘回去吧。”
什么落了一幅字，什么不放心她，明明是跑来永和宫看他亲弟弟的。
四阿哥对她说了谎，皇贵妃心中恼怒，可既然他当众给足了她面子，她也不好当众拆穿他下他的面子。
毕竟这孩子已经十一岁了，早已不是懵懂孩童。
而且从他的表现来看，他真正记挂的人是十四阿哥，不是德妃，这让皇贵妃心里略微好受了一些。
兄友弟恭也是皇上乐于见到的。
在场众人心照不宣地叠声夸四阿哥孝顺，说皇贵妃好福气，皇贵妃心里不痛快，脸上也不好表现出来。
她让四阿哥扶着站起身：“本宫要回去服药了，你们继续，别扫了兴致。若是十三格格、十四格格也学会抬头了，差人到承乾宫知会本宫一声，本宫有赏。”
搞清楚了四阿哥为什么成天往永和宫跑，皇贵妃身上不舒坦，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个吵闹的地方了。
索性承乾宫就在隔壁。
回到承乾宫，不等皇贵妃问起，四阿哥已然主动跪在了皇贵妃面前：“儿子对额娘撒谎了，请额娘责罚。”
十几年相处下来，四阿哥知道皇贵妃不是那么好骗的。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骗本宫？你想去永和宫看你亲额娘亲弟弟，本宫会拦着你不让去吗？”
皇贵妃推开了喂到唇边的苦药汤：“你的亲额娘如今已位列四妃，本宫给过你机会，让你回到她身边，是你自己不愿意。”
“额娘明鉴，儿子去永和宫并不是去看德娘娘，也不是去看十四阿哥。”又是一个谎言，四阿哥早知会有今日，所以提前打好了腹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