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哥养在太后宫中,太后是蒙古人,太后宫里的人也都从草原来,相比才八岁大的九阿哥,五阿哥的嫌疑明显更大。
太子的护短引来了大阿哥一声嗤笑:“你说老五害你?就他那小胆,你怕不是在开玩笑。”
五阿哥的胆子还没有九阿哥大。
太子平时眼高于顶不怎么与兄弟们来往,又无识人之明,这样的人也配为一国储君?
嗤笑之后,大阿哥一指三阿哥:“为什么不是他?”
三阿哥脸色有些发白,唇边的笑意却没变:“大哥说笑了,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害太子啊。即便太子出事,我有这口吃的毛病,储君之位怎样轮也轮不到我身上,我何苦以身犯险,给别人作嫁衣裳。”
慢慢说话时,三阿哥并不结巴,话也说得很分明,他没有谋害太子的动机,同时把矛头指向了大阿哥。
若太子出事,剩下的皇子都是庶子,既无嫡子可立,便该立长子为储君,大阿哥是最大的受益者。
排来排去,最后只剩下九阿哥,九阿哥空咽了一下口水:“太子,肯定不是臣弟,臣弟……”
太子看也不看他一眼:“滚一边去!”
九阿哥:“……”
顾倾站在人群中给完颜照使了个眼色,完颜照点点头,收起四阿哥刚刚还给她的小匕首。
随着一声拖长了尾音的“皇上驾到――”,众人纷纷走过去给康熙行礼。
早在太子的马受惊狂奔时,完颜照便递了一把小匕首给四阿哥,同时吩咐人去乾清宫报信。
之前永和宫出事,德妃总是瞻前顾后迟迟不肯禀报康熙知道,自己查又查不出所以然,一次又一次给幕后黑手切断线索的机会。
而她和十四都只是小孩子,在宫里没有势力,往深里追查并不容易。
这一次出事,顾倾提醒太子调查马受惊的原因,太子当即下令封锁箭亭,等于保护了案发的第一现场。
几个外谙达已然证实舌蝇的存在,并且皇子们的马的确被人动了手脚,相当于找到了调查的方向。
此时把皇上请来,正好顺着这个方向深挖,想来应该有些收获。
康熙午后批完奏折便留了重臣商议军政大事,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完颜照派去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康熙。
等了半天,武儿只得去找梁向,梁向壮着胆子走进去把太子受伤的事告诉了康熙。康熙知道是擦伤并没在意,与朝臣商议完大事喝了一口茶才摆驾箭亭。
等到了箭亭,细问此事,才发觉出不对来,当即下令彻查,兵分几路。
一路由箭亭当值的外谙达牵头,就地扑杀舌蝇,以免在宫中为患。
一路由梁向带领,去所有皇子居住的宫室进行无差别搜查,其中也包括太子独居的毓庆宫,调查是否有人在宫里豢养舌蝇。
一路交给御林军副都统,调查宫外舌蝇的来源,毕竟这种东西在京城并不常见。
同时叫来太医和御马监的人共同检验太子的马是否有问题。
多管齐下很快有了结果,第一个来禀报的人是梁向,他在毓庆宫后罩房发现有人用猪血豢养舌蝇。
天黑之前,御林军副都统也来复命,说京郊一处皇庄发现有人豢养舌蝇,而这处皇庄是康熙才赏给太子骑马游猎的。
之后太医院和御马监联合给出结论,太子的马除了被舌蝇叮咬之外,马前腿都有隐伤,不细看并看不出来。
最后几个外谙达联合来报,宫中只有箭亭附近有飞动的舌蝇,均已扑杀,其他地方并未发现。
除了大阿哥,所有人都对调查结果表示震惊。
宫里的舌蝇是在毓庆宫发现的,宫外的舌蝇是在太子名下皇庄发现的,马前腿有隐伤,只在箭亭一处有舌蝇飞动,一向眼高于顶的太子主动带十四阿哥骑马,马被舌蝇咬到狂奔,然后……马失前蹄。
十四阿哥坐在前头,以当时奔马的速度,若坠马必然折断脖颈,绝无生还的可能。
谁都知道十四阿哥自落生便深得圣宠,几乎与太子幼时无异,且小小年纪便才华出众,为太子所忌惮,欲除之而后快也不是没有可能。
“混账!”乾清宫主殿灯火通明,康熙当着众皇子阿哥的面,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青瓷描金茶盏颤了几颤。
太子跪在地上,腰板却挺得笔直:“汗阿玛不是儿臣做的,儿臣不认。”
若没有从前那些破烂事,康熙可能还会犹豫。可从满怀希望到满眼失望,失望层层叠叠摞在一起,由不得他不信:“朕念你年幼丧母,总对你百般迁就,不成想竟然养出一个糊涂东西。胤i,你太让朕失望了!”
“汗阿玛,若太子真想害十四,大可假手他人,何苦以身犯险?”三阿哥第一个站出来为太子说话。
大阿哥冷笑一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才是太子的高明之处。再说马是太子的,阴谋也是太子的,想必早已演练好,太子又有功夫在身,何险之有啊?”
三阿哥嘴巴张了张,再没发出声音,一副无言以对的颓败模样。
谁都知道三阿哥是太子的小跟班,虽有口吃的毛病却最是伶牙俐齿,如今见他都是这副样子,越发笃定了心中猜想。
“汗阿玛,不是太子哥哥!”鸦雀无声中,顾倾上前一步说。
康熙被顾倾这一句太子哥哥给惊到了,太子素来以储君自居,从不与皇子们称兄道弟。众位皇子也谨守君臣之礼,见面只称太子,就连与太子走得最近的三阿哥也不例外。
整个事件捋下来,目标明显是十四,而十四深陷其中却说不是太子,这让康熙不禁犹豫起来。
他拉过十四的手,轻声问:“为什么说不是太子?”
顾倾仰起头:“太子哥哥对儿臣可好了,早晨天黑,他怕儿臣走不惯夜路,抱着儿臣坐他的肩舆,一直把儿臣抱进尚书房。”
康熙不以为意:“万一是障眼法呢?为了降低你对他的警惕心。”
顾倾摇摇头:“若真是这样,马儿受惊狂奔的时候他就该让儿臣自生自灭,而不是紧紧地搂着儿臣,生怕儿臣掉下去。”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康熙略作沉吟,转头看太子:“起来说话。”
等太子站起来,康熙又问顾倾:“那你是怎么得救的?”
其实顾倾得救的过程康熙早问清楚了,再问一遍无非是想确定四阿哥杀马的动机。
顾倾把当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最后说:“四哥割断马儿喉咙的时候,太子哥哥这才松开我,让我扑进了四哥怀中。”
康熙又问四阿哥:“胤G,你的匕首从哪里来?”
不等四阿哥回话,完颜照从门外走进来,跪下之后双手将那把小匕首举过头顶:“启禀皇上,是臣女将匕首递给四阿哥的。”
这把匕首康熙认得,正是半夜行刺十四的夏萍所用。当时人是完颜照杀的,她说怕十四再出意外,想将这把小匕首随身携带,康熙允了。
没想到这把匕首居然还能派上用场,康熙欣慰地笑了笑:“丫头,你做得很好!有你在十四身边,朕也能放心了。”
从前完颜照救十四都没有声张,这次闹大了,便不能不赏。
“即日起晋封完颜照为多罗格格,封号……”
康熙还想说“忠勇”,顾倾已然道:“英睿如何?勇敢又聪明。”
虽然还是男子气了一些,到底有个英字,比忠勇好太多。
康熙笑起来:“好,英睿甚好,就叫英睿格格吧。”
完颜照磕头谢恩,心里有点感动。别看十四总拿封号取笑她,知道她不喜欢忠勇二字,他还是想办法让皇上改了一个。
英睿,英明睿智,就算他事先与她商量,她多半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封号了。
给完颜照争取完封赏,顾倾又扯了扯康熙的袖子,小声提醒:“汗阿玛,最大的功臣您还没赏呢。”
说到底他是四哥救下的。
康熙闻言微微蹙眉。
在那个怪梦里,四阿哥恨极了十四,他不但抢走了本该属于十四的皇位,还故意将他拖延在外,使他不能见自己最后一面。
起初,哪怕那个怪梦逼真得离奇,康熙也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并没有为难四阿哥的意思。
可从那以后,他时常做梦,许多梦境都能与现实对应。
比如他梦见噶尔丹会反,没过多久战报便送到了御案上。
比如他梦见长江决堤,还没到雨季,长江便真的决堤了。
这让不信神佛的康熙也逐渐迷信起来,有些梦可能是真的。
可十四说的没错,真正救下他的人是四阿哥,他连完颜照都封赏了,不能对最大的功臣视而不见。
康熙看向四阿哥的眼神有些复杂,半晌才道:“赏你一匹骏马,得空儿自己去御马监挑吧。”
十四是他亲弟弟,他不救谁救。
顾倾扭了扭身子,撒娇说:“汗阿玛,照儿递了一把匕首,您就把她从固山格格升到多罗格格,四哥舍命救下儿臣,您就赏给他一匹马?您也太偏心了。”
众阿哥齐齐倒抽一口凉气,便是太子也不敢这么跟皇上说话,十四弟果真艺高人胆大。
“儿臣谢汗阿玛赏赐,今后儿臣定当用心练习骑射,再不叫汗阿玛失望。”不等康熙说话,四阿哥已然跪下谢恩,大有回护十四的意思。
见十四嘟着小嘴还要给他求赏,四阿哥忙出声阻止:“十四,我是你的亲兄长,救你是情理之中,汗阿玛赏赐骏马已是格外开恩,不可再求,不得无理。”
免得汗阿玛以为他恃宠生娇。
顾倾看了四阿哥一眼,没有再求。
其实四哥不光救下了他,也变相救了太子,不然太子坐在惊马上还要分神护他,又怎会只受一点擦伤。
是,他们是亲兄弟,四哥救他可赏可不赏,可四哥还救了储君,封一个贝子不是很难吧。
太子落生即是储君,大阿哥因是皇长子也有了贝子爵位,之后的皇子阿哥们便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还都最普通的平头阿哥。
若四哥能凭此事建功获封贝子,将来夺嫡便又多了一重胜算。
在系统的世界,穿越者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却不能改变历史大致的走向。虽然到最后肯定还是四哥继位,顾倾却希望他能赢得轻松一些,光明正大一些。
而不是在康熙死后,由一个朝臣告知稀里糊涂地当上皇帝,被亲额娘猜忌,把自己累死在御案前,还要为世人诟病。
其实顾倾这样做不止是在帮四阿哥,也在帮他自己,四哥赢得早一些轻松一些,他也能早点安心养老了。
还是那句话,不管系统崩没崩,福利局都不能浪费,他是来养老的。
可四哥都这样说了,顾倾自然不会违逆他的意思,乖乖闭嘴,乖乖坐在康熙腿上,听康熙意味深长地对四阿哥说:“很好,朕要你一直记得,十四是你的亲弟弟。”
这样没头没脑不合逻辑的一句话,几乎让顾倾怀疑康熙是不是重生了,然而看康熙接下来的表现,又不像是。
“舌蝇一事,既然不是太子做下的,又会是谁呢?”康熙用目光扫视众皇子,并没在谁身上多停留,只是声音有些发沉,明显是想给罪魁祸首一个主动认错的机会。
“汗阿玛,舌蝇是儿臣养的,却并不是为了害人!”
三阿哥仿佛承受不住康熙这一眼似的,双膝一软“噗通”跪下:“汗阿玛知道儿臣有口、口吃的毛病,上次去围猎,儿臣听蒙古那、那边的人说将吸饱鲜血的舌蝇晒成肉、肉干,再加入几味蒙药能治口吃。儿臣治病心切,便私自带了一些回来加以炮制。今天不知为何,跑、跑出来几只,差点酿成大祸,请汗阿玛责、责罚。”
其实太子嫌疑解除之后,不用康熙问,众人也都大致猜出了豢养舌蝇的人是谁。
太子习惯以储君自居,很少与其他皇子来往,能在毓庆宫和太子的皇庄养舌蝇的,也只有三阿哥了。
“蠢货!”不等康熙再问,太子抢先踹了三阿哥一脚,厉声质问,“舌蝇既是你养的,汗阿玛问起时为何不说?”
是想害死他吗?
三阿哥捂着心口,哆哆嗦嗦重新跪好:“我、我吓坏了,原是想说的,却被十四弟抢了先。我想着有十四弟出面作保,汗阿玛肯定不会惩罚太子,我就、就……”
“你养舌蝇自去养,为什么要养在毓庆宫?”自己养的狗咬了自己,太子快气死了。
三阿哥唯唯诺诺:“原是想养在钟粹宫,只怕额娘知道了伤心。”
三阿哥处处出众,却有先天的语言障碍,六岁上才会说话,长大后着急时还有些口吃,荣妃每每自责垂泪。
听三阿哥提到荣妃,太子的脸色才好看些:“既然你养舌蝇是为了治病,那驱虫药粉又是怎么一回事?”
三阿哥自然听出了太子话里维护的意思,心知自己还有救,连忙说:“太子,臣弟是养了舌蝇不假,可并不知道什么驱虫药粉啊!”
反正只查出了舌蝇的出处,驱虫药粉很是普通,宫里也有人用,他不承认谁又能拿他怎样?
“哐当”一声,顾倾掉了手中把玩的小匕首,康熙看见那匕首想起什么似的,问梁九功:“夏萍原来在哪个宫里当差?”
刚才康熙问四阿哥匕首的时候,完颜照说是她的,并跪下将匕首高举过头方便康熙看清楚来历,顾倾那时便拿在了手中。
之前出了那样的事,梁九功早把夏萍的底细摸清楚了:“回皇上的话,夏萍最早在延禧宫当差。后来荣妃娘娘生了三阿哥,身边人手不够,夏萍便被调去服侍,在钟粹宫呆了几年。直到六阿哥夭折,永和宫调换人手,夏萍才被调去当差。”
算起来,这个夏萍在荣妃身边服侍最久,康熙又问:“夏萍在钟粹宫时是几等宫女?”
“是一等宫女,专管端茶倒水。”梁九功回答。
一等宫女是从七品,每宫只配两人,在屋里伺候一般不会轻易调换给别人,康熙扬了扬眉:“再往前,永和宫没了的那个掌管器皿的宫女是一直跟在德妃身边的吗?”
永和宫之前出的那两桩公案都是秘密调查的,并未公之于众,所以众皇子都听得一头雾水,梁九功却变了脸色:“不是,那个宫女是德妃生下四阿哥之后从……从钟粹宫调过去的。”
好巧,又是钟粹宫,康熙转了一下手指上的玉扳指。
“汗阿玛有人陷害儿臣的额娘!”三阿哥一边磕头一边说。
康熙冷笑:“朕说是什么事了吗?”
三阿哥:“……”
三阿哥一个头磕在地上,眼珠转了转:“钟粹宫离永和宫不远,儿臣的额娘与德娘娘关系一向很好,得知永和宫先后殁了两个宫女,且这两个宫女都曾在钟粹宫当过差,儿臣的额娘很是忧心,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也怕被奸人利用陷害。”
事涉荣妃,太子忍不住说:“是啊,荣娘娘和德娘娘关系最是要好,知道一些事情也很正常。”
康熙瞥了三阿哥一眼:“你也起来吧。出了什么事,不是你该知道的,朕自会派人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