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站起身时脸白如纸，更衬得他的黑眼圈比别人都深。
顾倾与完颜照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地勾了勾唇。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总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那一日。
第38章
驱虫药粉的事也很快查清楚了，是御马监的疏忽，本来应该给所有皇子的马集体驱虫，结果驱虫药粉还没撒完马就被牵走了。
惊马事件基本调查清楚，因为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豢养舌蝇的三阿哥被罚去御马监给所有皇子的马撒驱虫粉，并责令荣妃好生管教。
为保证荣妃有充足的时间管教三阿哥，康熙还收回了荣妃协理六宫之权，改由宜妃与惠妃协理。御马监从上到下罚俸三个月。
回到永和宫，玉兔东升。
德妃听说顾倾回来了，忙忙地迎出门外，一把将他搂在怀中，摸摸脑门又摸摸身上，焦急地问：“十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顾倾笑着说没有受伤，只是有点饿，德妃便吩咐小厨房将她留的小食端去主殿。
康熙朝一日只有两顿正餐，除去两餐还有两顿小食，一般以水果点心为主，也会配些肉脯什么的。
“额娘，四哥也饿了。”德妃牵着他往正殿走时，顾倾扯了扯德妃的袖子。
德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回头对四阿哥说：“若是饿了，一并进来吃吧。”
四阿哥眸光亮了刹那，随即黯淡下来：“儿子不饿，要回去读书了。”
“四哥等等！”顾倾松开德妃的手，跑过去拉他，“今日多亏四哥救了我，不然我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吗？路上我就听见你肚子叫唤了，怎么说不饿？”
说着回头朝德妃眨眨眼：“额娘也给四哥准备了小食，是不是？”
还真没有，可十四都这样说了，德妃也不好否认：“是，都有。”反正小食是现成的，再原样准备一份就是了。
德妃刚才略一迟疑，四阿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儿子不饿，额娘将另一份给十三弟送过去吧。今日耽误了许多时辰，儿子要回去温书了。”
雍正帝被后人诟病的无非两处，一处是皇位来路不正，一处是逼死生母，于孝道有亏。眼下正是修补母子间关系裂痕的时候，顾倾怎么可能轻易放四阿哥离开，拖也要把他拖去正殿。
“四哥，小食是额娘特意给你准备的，怎能端去给别人吃？”顾倾抓着四阿哥的手不放，四阿哥执意转身，顾倾假装没站稳。
四阿哥赶紧去扶他，顾倾趁势扑进他怀里，四阿哥只得将他抱起来。顾倾搂着四阿哥的脖子，笑着对德妃说：“额娘，快让人把小食端上来，我们一起吃。”
德妃刚才吓了一跳，生怕顾倾摔倒，此时才缓过神，捂着心口吩咐人将两份小食端进正殿。
顾倾趴在四阿哥肩头朝完颜照眨眨眼，完颜照以手扶额，论耍宝的本事，谁也比不过十四。
小食端上桌，顾倾把今天在箭亭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讲给德妃听，吓得德妃脸色发白，连声说幸亏有你四哥在。
四阿哥的眸光重新点亮，拿了一块西瓜递给顾倾：“吃东西还堵不上嘴，再说要把额娘吓坏了。”
德妃将一小碟龙须酥轻轻推到四阿哥面前：“额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喜欢就多吃点。”
四阿哥瞧着桌上摆了两盘一模一样的龙须酥，就知道十四也喜欢吃。
可额娘还记得他的喜好，四阿哥很高兴，垂着眼拿起一块放入口中。龙须酥入口即化，再抬头时眸中早没了惯常的冷漠神情。
这时春芳走进来说贵妃来了，德妃眉心一跳，起身迎了出去。
十阿哥并没通过考校，还没去尚书房读书，即便今日箭亭出了事，也与十阿哥无关，这么晚贵妃跑来做什么？
春芳紧跟着德妃往外走，却被顾倾叫住，只见他低头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春芳，勾唇说：“贵妃娘娘多半为此物而来，一会儿让额娘把这个还了就是。替我谢过十哥，告诉他太子哥哥对我很好，谢谢他送的玉佩，以后用不着了。”
春芳点头应是，收了玉佩追德妃去了。
春芳走后，顾倾又让完颜照将麒麟佩还给四阿哥。这块麒麟佩原是皇贵妃赏给四阿哥的，其中包含了许多不太美好的回忆，四阿哥不想再戴了，推说送给完颜照当见面礼。
“多谢四阿哥，不过这见面礼太贵重了，臣女不敢收。”麒麟佩虽好，却无法与九龙佩相比，完颜照心里还惦记着那块九龙佩呢。
顾倾也说：“对对对，不能收。四哥是男子，照儿是女子，四哥将贴身佩戴之物送给照儿，岂不成私相授受了？”
完颜照：“……”话都让你说了。
眼前两个小人儿的年岁加起来还不如他大，懂什么是私相授受，十四若真懂就不该夜夜抱着人家小姑娘睡。不过懂不懂是一回事，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四阿哥只得收回麒麟佩，边吃边与顾倾闲聊。
聊着聊着四阿哥发现顾倾还什么都没吃，只顾抱着一盘切片西瓜剥籽，快把一整盘都剥完了，便问：“先吃到嘴里，再把籽吐出来不行吗？”
顾倾头也不抬：“照儿只吃没有籽的西瓜。”
四阿哥：“……”
四阿哥这才发现完颜照正在旁边伺候，便将自己的小食分出来一半推给完颜照，让她一起吃：“今日若没有格格帮忙，想拦下那匹惊马恐怕有些困难。”
完颜照还没说话，顾倾已然替她把四阿哥的小食给推了回去，直接将自己那份，包括那一整盘剥了籽的西瓜，全推到完颜照面前：“吃我的。”
斗智斗勇一下午，完颜照确实饿了，也没跟顾倾客气，吃了一整盘西瓜，还喝了几口顾倾最喜欢的杏仁酪。
四阿哥知道顾倾喜欢喝杏仁酪，便将自己的推给他：“你吃吧，太甜，我还没用。”
“确实甜，我晚上也只喝小半碗。”说着把完颜照刚才喝剩下的那小半碗杏仁酪端起来喝光了。
四阿哥：“……”
说话的功夫，完颜照已经剥了几颗奶葡萄推到顾倾面前：“今儿的葡萄很甜，你尝尝好不好吃？”
顾倾捏了一颗放入口中，酸得龇牙咧嘴，完颜照瞧着他捂嘴直笑。
四阿哥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这时有个小宫女进来说：“十四阿哥，贵妃娘娘叫照儿小姐过去说话。”
顾倾舔舔嘴上的杏仁酪：“好，吃完了我们就过去。”
小宫女抿唇：“贵妃娘娘说让照儿小姐一个人过去，还挺着急的样子。”
顾倾“啧”一声：“我怎么记得这里好像是永和宫，不是储秀宫。”
小宫女嗫嚅：“德妃娘娘也是这样吩咐的。”
“你吃你的，不过是问几句话，我去去就来。”完颜照大致猜到了贵妃此来的目的，她自己可以解决，不想让十四掺和进去。
顾倾塞了一块龙须酥在嘴里，含含糊糊让四阿哥慢吃，说完趿鞋下地，陪着完颜照去了主殿正堂。
德妃瞧见顾倾领着完颜照走进来，不由微微蹙眉，暗怪贵妃大惊小怪，这时候跑来耽误十四吃宵夜。
贵妃冷哼一声，指了指旁边宫女手上捧着的双龙抢珠玉佩，看定了完颜照，细声细气地说：“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吗，就敢哄了十阿哥送给你？真好大的胆子！”
完颜照朝贵妃福了福：“臣女不知玉佩的来历，也并非臣女哄骗十阿哥得来，是十阿哥执意送给臣女的。娘娘若不信，可问一问十阿哥身边服侍的。”
贵妃拍拍手，又一个宫女将一条绣了大朵牡丹的锦帕托了出来：“本宫自然问过了，他们都说是你以此物与十阿哥交换的。”
说着看了德妃一眼：“德妃可真会调.教人，小小年纪便学会了私相授受呢。”
因为年龄的缘故，德妃跟四阿哥一样从来只把完颜照当小孩子，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哪里来的私相授受：“贵妃言重了，照儿还不到六岁，怎会知道这许多？且那日是十阿哥主动上门，并没人请他，想来当是十阿哥送的。”
十阿哥纠缠完颜照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贵妃居然倒打一耙，真真儿是好大脸。
贵妃冷笑：“不过一个下五旗小官家的孤女，十阿哥看重她，那是抬举了她，还真当自己是格格了呢。”
德妃也沉下脸：“那就请十阿哥以后不要随便抬举人。”
贵妃：“……”
“十阿哥抬举谁，那是他的事。他是皇子阿哥，可不是我等妃嫔能管得了的。”
贵妃话锋忽然一转：“不过这小贱人哄骗皇子、勾引皇子理应受罚，今日本宫罚她，德妃不会也要插手吧。”
为了完颜照与贵妃撕破脸，德妃权衡再三，选择了沉默。
完颜照给武儿使了一个眼色，武儿会意要出去，却被顾倾叫住，吩咐她把刚才没吃完的水果端上来。
武儿没办法，只得去端。
“早与贵妃说过，玉佩是我向十哥借的，与照儿什么相干？”顾倾用小银叉插了梨块放入口中，“若贵妃要罚，便罚我好了。”
十阿哥是皇子，他也是，贵妃管不了十阿哥，自然也不管不了他。
贵妃带头颠倒黑白，那么事实到底如何就变得不重要了。
“跟着十阿哥的人都说……”
贵妃还未说完，顾倾抬眸问武儿：“你当时也在场，你说十阿哥的玉佩到底给了谁？”
武儿眼珠一转：“自然是谁借给了谁。您说十阿哥的玉佩好看，想借来把玩几日，十阿哥便将玉佩给了您。您的东西素日都是照儿小姐收着，您让照儿小姐收起来，照儿小姐便收了起来。”
“胡说！”贵妃还没见过比自己更能颠倒黑白的人。
不等她发作，顾倾又问春芳：“那日你也在场，你也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芳：“……”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春芳看看德妃，又看顾倾，自然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奴才看见的跟武儿一样，照儿小姐代十四阿哥收下了十阿哥的玉佩，许是十阿哥身边的人会错了意也未可知。”
贵妃立起眼：“这两个都是永和宫的奴才，自然向着这小贱人，她们的话做不得数！”
把十阿哥迷得不要不要，连出生时皇上赏的双龙抢珠玉佩都给了她。
若是让皇上瞧见了，皇上会怎么想？
从前十阿哥喜欢完颜照，贵妃并没当回事，谁还没个年少轻狂呢。若真喜欢，将来收在房中当个玩意儿也便罢了，送贴身玉佩私定终身绝对不行。
听贵妃一口一个小贱人，顾倾放下小银叉给她重新介绍完颜照：“贵妃可能还不知道，汗阿玛刚刚晋封照儿为多罗格格，封号英睿，取英勇睿智之意。而您却在这里辱骂她，就不怕传到汗阿玛耳中引起什么误会吗？”
多罗格格？那可是亲王世子嫡女，或是郡王、贝勒嫡女才配拥有的身份。只有德才兼备者，且碰巧入了皇上或皇后的眼才能额外获得一个相应的封号。
贵妃放平眉眼，听顾倾又道：“永和宫的奴才所说都是一面之词，那么跟在十哥身边的奴才便都是公正无私的了？”
既然都是一面之词，凭什么要信他们的呢。
贵妃被问到张口结舌，这时完颜琼站出来说：“臣女不是储秀宫的奴才，臣女确实看见照儿妹妹将帕子给了十阿哥，十阿哥才给了照儿妹妹贴身的玉佩。”
贵妃赞许地看了完颜琼一眼：“关键时刻知道大义灭亲，你是个好的。”
顾倾磨了磨后槽牙：“自从你的亲兄长完颜松将照儿拎起丢进冰湖，她便不是你妹妹了。而你站在旁边见死不救，甚至拍手叫好，你也不配做她的姐姐。”
好像谁想做这个扫把星姐姐似的，完颜琼轻轻勾唇：“十四阿哥所言皆是臣女的家事，与十阿哥的玉佩不相干。若臣女的兄长早点处置掉这个小狐媚子，十阿哥也不会被她迷惑做下这等糊涂事了。”
顾倾再不想分完颜琼半个眼神，他叉起一块梨送到德妃唇边：“烦劳额娘派人去乾清宫把梁九功叫来，让他为照儿作证。”
不是找外人作证吗，贵妃能找，他也能找。
德妃有些诧异：“当时梁九功并不在，如何能找他作证？”
顾倾执意举着小银叉，德妃无法，只得派人去请梁九功。
梁九功是皇上身边近身伺候的，哪里是谁想请便能请动，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想法简单。
贵妃无声冷笑。
永和宫离乾清宫不算远，很快梁九功便到了，不但梁九功到了，康熙也到了。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贵妃的脸色比刚来时白了几分。
康熙处理完奏折有些累，索性走出乾清宫散散心。谁知一走便走到了永和宫附近，梁九功问康熙要不要进去坐坐，康熙说不用了。
结果才走到大门口，永和宫的门忽然开了，秋蝉带着一个小内侍提着灯笼走出来，看见康熙直接给跪了。
康熙让他们不要声张，问秋蝉这么晚出门所为何事，秋蝉不敢隐瞒把贵妃找上门兴师问罪的事一五一十都禀报给了康熙。
最后道：“十四阿哥说十阿哥的双龙抢珠玉佩是他向十阿哥借的，贵妃不信，非说是照儿……英、英睿格格哄骗勾引了十阿哥，还让完颜家的三小姐出面作证。为取信于贵妃，十四阿哥求德妃娘娘派人去请梁大总管过来替格格作证。”
康熙想起来了，今日十四腰上确实挂着他赐给十阿哥的双龙抢珠玉佩。当时他便问过十四，十四说是他向十阿哥借来戴的。
康熙还觉得甚是欣慰，十阿哥这个混世魔王终于长大了，不但知道用功读书，对待小一些的弟弟也很友爱。
哪里想得到，十阿哥长大了，贵妃竟然比从前还不如。
从前贵妃只是有些高傲跋扈，如今都开始妄想了。
说完颜照勾引十阿哥，完颜照才多大，十阿哥才多大，都是萝卜头儿似的小人儿，哪里就懂那些了。
分明是大人把自己的肮脏一股脑投射到了小孩子身上。
简直可恶！
所以康熙见到贵妃时，眼神有些冰冷。他故意不理贵妃，转头对德妃说：“不必去找梁九功了，朕来给十四作证。今日朕看见十阿哥的贴身玉佩一直挂在十四腰上，完颜家的小姑娘看也没看一眼。”
完颜照身上挂的是四阿哥的麒麟佩，看看人家德妃，贵妃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龌龊事。
贵妃闻言瞪眼看向完颜琼：“你不是说十阿哥把玉佩给了完颜照吗？”
十阿哥身边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否则贵妃也不会轻信。
完颜琼确实看见十阿哥把玉佩解下来塞给了完颜照，还说用玉佩换她的手帕。
对了，还有手帕，完颜琼慌忙跪下：“臣女不敢扯谎，是照儿妹妹先给了十阿哥手帕，十阿哥才把玉佩给她的。当时在场的人不少，大家都看见了。”
武儿第一个装瞎：“奴才没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