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不仅太子和四阿哥愣住了，就连刚才转身离去还没走远的大阿哥和八阿哥也停住了脚步。
浓重的危机感逐渐笼罩在每一个皇子阿哥心上。
“老四，你、你教他的？”太子第一反应便是四阿哥在藏拙。
四阿哥确实在藏拙，可也没藏那么多，更没教十四什么，他实话实说：“……只是借了书。”
太子的表情变得郑重，他蹲下来与顾倾平视：“告诉太子哥哥，这些是谁教你的？”
不等顾倾说话，完颜照已然屈膝：“回太子的话，是臣女。”
她今天依旧化了尚书房的“斩男妆”，媒婆痣和雀斑完美掩盖了原本漂亮的脸蛋。
果然丑人多作怪。太子并没看完颜照，怕一会儿吃不下饭，他有些同情地拍了拍顾倾的肩膀：“十四弟，孤看好你。”
说完大步走了。
四阿哥深深看了完颜照一眼，拉着顾倾的手问他：“你中午在哪儿用午膳？”
按惯例，年幼的皇子可以回母妃宫里用午膳休憩，等到下午直接去箭亭练骑射，年长的皇子则要留在尚书房用午膳，吃完继续上课。
没有休息时间。
顾倾鼻子还堵着，很想回永和宫睡觉，可他必须留下来卷。
正所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康熙的儿子们太优秀，他不趁早把他们卷起来，以后恐怕要被他们卷了，何时才能岁月静好地养老？
顾倾拉上四阿哥的手，回答：“我留下，跟四哥一起吃。”
正准备回去用午膳的五阿哥和九阿哥：“……我们也和四哥一起吃。”
七阿哥眸光闪了闪，什么也没说，却跟在了五阿哥和九阿哥身后。
四阿哥：“……”
四阿哥转头问完颜照：“你也一起？”
完颜照谢过四阿哥的好意，说自己有点不舒服，想回永和宫休息。四阿哥点点头，顾倾也没拦着，叮嘱她回去记得吃药。
完颜照只带了武儿出来，并没回永和宫，而是转道去了乾清宫旁边的夹巷。
梁向已经在等她了，见面问她为何来迟，完颜照淡声：“我时间有限，说重点。”
“让你这一闹，张大人回去便过问了他孙女与完颜松的亲事。今日你家二奶奶办赏菊宴，张家三奶奶没去，这门亲事多半黄了。”梁向道，脸上却没有半点轻松的表情。
完颜照“哦”了一声，神色不变。
钮祜禄家婉拒完颜家提亲的事虽然没有声张，若张家特意派人去打听，想来也能知道点什么。
张英这等文人最是清高，断不会要别人不要的东西，给人家当退而求其次的备选。
特别这个人还是他的下属。
有了这事梗在中间，张英必然对完颜罗察有意见，以后完颜罗察在礼部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
完颜照仰起头看定梁向的眼睛：“梁大人这么着急约我出来，恐怕不止为这一桩事吧。”
梁向抿了抿唇：“这次赏菊宴完颜家派马车把熙儿也接了去，我听说你祖母有意将熙儿许给她娘家一个侄孙，以此为完颜松换娶一位那拉家嫡出的小姐。”
“那拉家？”她转世没多久便想办法离开了完颜家这个火坑，对她那个便宜祖母没有多少了解。
梁向苦笑：“你们完颜家从祖上就特别会结亲，你祖母出身那拉氏，算起来与大阿哥的额娘惠妃是同族。”
完颜照以手扶额，她祖母是那拉家的，与惠妃同族，她额娘是郭络罗家的，与宜妃同族，她那二婶是乌雅家的，与德妃同族，是不是还有谁与荣妃同族？
皇上的儿子一个个都如此优秀，哪怕有太子，将来也难免一场大战。
表面上看，完颜家四角占了三角，不管谁笑到最后，都能沾上光。
可实际上哪一边都不怎么讨好，有点风吹草动反而会被牵连。
完颜罗察在礼部也不是白混的，肯定看出了其中的危机，打算另起炉灶，迎娶贵妃娘家的女儿为长媳，与钮祜禄氏结亲，从而站在最有实力与太子掰手腕的十阿哥的身后。
谁知他看得上钮祜禄氏，钮祜禄氏却没看上他。
无奈之下，完颜罗察这根墙头草又倒向太子。
虽然太子这几年没干什么正事，破烂事倒是做下不少，还曾几次惹怒皇上受罚，储君之位不稳。
可即便太子坏事做尽，不得人心，皇上也没有另立太子的意思，反而对其百般迁就纵容。
完颜罗察也是个精明的，他想站太子却不敢与太子走得太近，生怕皇上猜忌他结党，所以他不敢直接巴结赫舍里氏，而是将算盘打到了张英身上。
张英名义上是尚书房的总师傅，其实是康熙指给太子的老师，迟早要兼太傅的人。
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可惜没人愿意买完颜罗察的账，反复权衡之下，只能求助外家搭上大阿哥的船。
算起来，除去太子和十阿哥，最有可能继位的便是大阿哥。
毕竟他是皇长子，已成年且有了子嗣。
听梁向说完，完颜照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晋封的圣旨可有颁下？”
“你上次封固山格格的圣旨还未颁下便又晋封多罗格格，司礼监不敢再压，昨日便派人去完颜家宣读了圣旨。”
梁向想到什么似的，微微蹙眉：“也许正是这一道圣旨，使长房水涨船高。你如今贵为多罗格格，是当下最为炙手可热的十四阿哥的身边人，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你的亲姐姐，莫说是身体病弱，便是有残疾，也照样受人追捧。”
那拉氏门第虽高，却徒有一副空架子，家中子弟多斗鸡走狗之辈。即便有人在朝为官，官职也不是很高，唯一能拿出手的，便是养出了惠妃，惠妃又有幸先元后一步生下了皇长子。
以那拉氏的门第，完颜家本是够不着的，不然完颜罗察的阿玛也不能只娶了那拉氏的庶女为正妻。
可架不住完颜罗察自己有本事，经郭络罗氏举荐，短短几年便在礼部混到了侍郎的位置，甩那拉家的男人一大截。
再加上完颜照屡次受封，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完颜家长房大奶奶又出身郭络罗氏，即便听说完颜松曾被拒婚，那拉家多半也会觉得这笔交易不亏。
此时有阳光照进夹巷，完颜照眯了眯眼往后退了一步仍旧隐在暗影里，她说：“搅黄一桩亲事有太多办法，梁大人还用我教吗？”
梁向叹息一声：“搅黄亲事很容易，可搅黄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熙儿到了适婚的年纪，防不胜防。”
完颜照又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宫墙上仰头望天：“是啊，熙儿到了适婚的年纪，不怕贼偷也怕贼惦记着。不知大人打听了没有，那拉氏的那位少年郎品行如何啊？若是个好的，大人不如放手，成全熙儿美满一生，也算不辜负她白白倾慕你一场。”
“那拉家能有什么好的！”梁向紧紧盯着完颜照，俊美的脸上泛起戾色，“当初我答应与你结盟可是有条件的。”
条件便是完颜熙。
完颜照嗤笑出声：“既然大人已然想好怎么办，直说让我如何帮你善后便是，何苦假惺惺在这儿卖惨博同情呢？我说了，我时间有限，没空绕弯子。”
梁向被人戳穿心思，额上青筋直跳，心说完颜熙如此天真烂漫，怎么会有完颜照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妹妹。
下一步怎么办他确实想好了，只是还没下定决心，急于想听一听完颜照的意见。结果人家根本不给意见，只想知道要怎么做。
若完颜照反对，梁向多半会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如今对方默认了，梁向反而犹豫起来：“熙儿年纪还小，她现在愿意跟我走，不代表以后不会反悔。毕竟我、我是这样的情况，万一她日后反悔了……”
“你若担心这个，那就再等等。”完颜照背靠宫墙说，“先把这一次搅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熙儿再大一些，让她自己选择。若你年老色衰了，她还愿意跟着你，我自会为你们善后。”
“没准儿到那时，大内总管早换了人，你也不必铤而走险了。”
完颜照说完幽幽看了梁向一眼，梁向点点头，脸上戾色更浓了几分。
目送梁向离开，完颜照转身往回走，却在夹巷的尽头看见了十四。
十四双手抱臂站在阳光里，他身后是一脸尴尬的武儿：“格格，十四阿哥都看见了，奴才来不及喊你。”
完颜照走到顾倾身边，垂眼问他：“这么快就吃完了，你可有好好用膳？”
顾倾放下手臂，拉着她往永和宫的方向走：“我身上也不舒服了，得回去喝药。”
完颜照边走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并不热：“也好，省得娘娘担心。”
回到永和宫用了午膳，顾倾和完颜照喝下汤药睡了一会儿才起，赶到箭亭的时候正好没耽误上骑射课。
“五哥、七哥、九哥，你们来得好早。”顾倾热情地跟三人打招呼。
九阿哥没好气地问：“你不是说跟四哥一起用午膳吗？怎么用膳的时候没见着你人啊？”
当时要不是十四说留下，他早回翊坤宫吃香的喝辣的去了，还有时间睡个午觉，打死也不会留下继续上课。
可困死他了。
本来五阿哥和七阿哥也要回去的，也是听说十四留下才留下，结果十四跑了。
顾倾打了一个呵欠，完颜照替他回答：“十四阿哥身体有点不舒服，得按时回去服药。”
“他再如何不舒服，还能比七哥更不舒服吗？”九阿哥感觉自己冤死了，他现在也很不舒服，他困。
顾倾眨眨眼：“九哥，我回去也没闲着，背了几段《孟子》，已经背完一半了，你们留下来背书肯定收获更多吧？”
“……”
好家伙，吃饭都不休息！
九阿哥想起自己用午膳时只顾着聊天，午课没见着十四，背书的时候睡着了，一直睡到下课，一句都没背下来，又是懊恼又是羞愧。
五阿哥和七阿哥震惊之余也有些自惭形秽，暗暗发誓以后在午课上也要用功，不能再虚度光阴了。
“哎呦喂，难得啊难得，隔壁终于凑齐人上骑射课了。”大阿哥哈哈笑着走过来与众人行礼寒暄，八阿哥跟在他身后。
听到大阿哥的戏谑，七阿哥涨红了脸，平时只有他托病不上骑射课。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其实他只是伤到了腿，有些跛脚，并非不能骑马。
当初是他害怕才央求额娘买通太医说他不能再骑马，如今他也想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想让汗阿玛再次看见他，重视他，从而让他的额娘跟着他过上好日子。
就像八阿哥那样。
既然决定要迈出这一步，被人奚落嘲笑在所难免，七阿哥很快稳定了情绪，朝大阿哥一拱手：“以后还请大哥多关照。”
大阿哥挑了挑眉，显然对七阿哥的不卑不亢有些意外：“就你这副身体我可不敢关照你，还是让你四哥来吧。”
第41章
七阿哥闻言脸色有些发白，他第一次上骑射课就被四阿哥关照到瘸了腿。
尽管他知道那天是马受了惊，与四阿哥无关，可他见到四阿哥心里总像堵着什么的，偶尔还有些心慌气短。
“难得老七上一回骑射课，大阿哥何苦吓唬人。”
太子拎着马鞭朝这边走来，当然不会放过教训大阿哥的机会：“做兄长的就该有做兄长的样子，你这样不容人，让汗阿玛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
又在他面前摆储君的派头，大阿哥冷笑一声：“是我说错了话，还请太子恕罪。”
难得大阿哥肯在他面前服软，太子洋洋得意地走过来还想再踩大阿哥几脚，听大阿哥又道：“不应该让四阿哥关照七阿哥，应该让老三来，老三会养舌蝇。”
当年七阿哥也是因为惊马才摔断了腿，天知道是意外还是老三捣的鬼。
老三是太子的小跟班，保不齐这里边有没有太子的授意，到底谁不容人谁心里清楚。
“大哥，外谙达们快来了，我们去选弓箭吧。”见太子拎着马鞭，八阿哥拉了拉大阿哥的袖子说。
大阿哥甩开他：“滚一边儿去！你们怕他，我不怕！”
太子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鞭稍却被顾倾拉住：“太子哥哥带臣弟骑马。”
“上次差点摔死，你还敢让太子带？”大阿哥在旁边拱火。
顾倾拉着太子的鞭稍，转头看大阿哥，朝他灿然一笑。
大阿哥立刻闭麦，心头无端漫上一点不好的感觉。然后见小十四放开太子，笑着朝他扑过来，嘴里喊着：“上次太子哥哥带我骑马，这回轮到大哥哥了。”
顾倾跑的时候故意绊了一下，大阿哥忙伸手去接，被他抱了一个满怀，牛皮糖似的粘上了。
太子愣了一下，哈哈笑起来：“听说大阿哥比大福晋还会哄孩子，小十四交给你了。”
说着招呼七阿哥：“老七，随孤来，孤帮你挑一匹好马。”
小十四有多娇气多磨人，太子清楚地很，被他缠上可有大阿哥受的了。
万一不慎弄哭了小家伙，传到汗阿玛耳朵里，一顿训斥是跑不掉的。
没有比让大阿哥吃瘪更能令太子开怀的事了。
相比之下，教七阿哥骑马反倒成了轻松的活计，汗阿玛知道了只会夸奖他。
太子的热情让七阿哥有些不知所措，可太子都这样说了，七阿哥也只得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那边顾倾被大阿哥抱上了自己的马，顾倾开始挑刺儿说大阿哥的马鞍不如太子的舒服，坐上去硌屁股。已然喜当爹的大阿哥知道小孩子的屁股有多娇嫩，于是把顾倾抱下来，重新叫人换了一个软些的马鞍。
有了上次的教训，大阿哥一手抱着顾倾，一手持着缰绳，让马儿徐徐跑着并不敢太快。顾倾又不满意了，说太子带着他兜风跑得可快了，特别好玩，央求大阿哥跑快些。
大阿哥耐不住缠磨，让马儿跑起来，顾倾又说烟尘大，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半个时辰过去，七阿哥已经学会如何上马了，大阿哥还带着顾倾兜风呢。顾倾一会儿一个要求，一会儿一声抱怨，把大阿哥折腾得满头大汗，看起来比坐下的马儿还累。
结果康熙来检查骑射的时候，一眼便看见顾倾拖着鼻涕被大阿哥抱在怀里骑马兜风，马儿跑得飞快，扬起不少烟尘。
康熙仰头望天，天空阴云密布，秋风乍起吹在人身上凉飕飕的，却让他的心头火越烧越旺。
“这么冷的天，谁让大阿哥带十四骑马兜风的？”康熙厉声质问在场的几个外谙达。
几人面面相觑，不是十四阿哥主动求大阿哥带他骑马的吗。可皇上动了怒，谁也不敢去触霉头，只得跑过去拦下了大阿哥的马。
八阿哥上前行礼，低声说：“是十四弟央求大哥带他骑马的。”
“胡闹！”康熙看也不看八阿哥，对着大阿哥就是一顿输出，“十四昨天才发了高烧，你今天就带他骑马，是想要了他的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