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毓庆宫和钟粹宫的安静,翊坤宫显得格外热闹。
放学之后,五阿哥破天荒提出要跟九阿哥一起回翊坤宫。九阿哥笑着问他是不是想额娘了,五阿哥点点头:“我想跟你一起背书,回到宁寿宫皇祖母不许我熬夜。”
九阿哥:“……”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
宜妃听说五阿哥也要用功了,自然求之不得,派人给宁寿宫捎了个信,便吩咐做宵夜给五阿哥和九阿哥吃。
七阿哥回到景阳宫的时候,惊喜地发现内务府送了好些东西过来。
额娘戴佳氏正喜滋滋地坐在屋里等他,笑着问他今天是不是得了皇上的夸奖。
七阿哥也没谦虚,把皇上夸他的话一五一十都跟戴佳氏说了,最后道:“汗阿玛还说等儿子练好骑射,明年秋天带儿子一起去木兰围场秋狩呢。”
戴佳氏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不图七阿哥能在皇上跟前露脸,只求他能找回之前的精气神,不要被那条跛腿毁了一辈子。
“额娘,快让人把小食端上来,儿子饿坏了,吃完还要背书做功课。”七阿哥催促说。
戴佳氏怕他累坏了:“用功也不急在这一时,身体要紧。”
七阿哥摇头:“额娘您是不知道,小十四才来尚书房已经快把《孟子》背完了,我的《大学》还没背完。我们约定过些时日一起去隔壁上课,儿子可不想拖后腿。”
“隔壁?”戴佳氏眼睛都瞪圆了,“你们隔壁不是太子和大阿哥他们上课的地方吗?他们多大,你们才多大!”
“总师傅都说十四是天纵奇才,儿子不跟他比,儿子只跟八阿哥比。儿子比八阿哥还大一岁,他能去隔壁,我为什么不能去?”
七阿哥雄心壮志:“儿子今后一定加倍努力,也让额娘跟良嫔娘娘一样母凭子贵。”
“可你的身体……”
“儿子伤的是腿,又不是脑子,额娘放心好了,儿子心里有数。”
定更天,延禧宫偏殿小书房,八阿哥用浸了冷水的帕子擦脸,擦完脸继续背书,他打算比平时晚睡半个时辰。
无独有偶,永和宫东西两座偏殿直到定更天才先后熄灭灯烛,而此时的顾倾早已喝药歇下,梦都做了好几个。
这样又过了几天,尚书房再次迎来新学员。
第一天上学十阿哥起得格外早,紧赶慢赶穿好衣裳,早膳都没用,叼着一块点心便跑去尚书房门口等人。
结果完颜照跟着太子的肩舆一起到了。
十阿哥眉心一跳,看见顾倾四仰八叉靠躺在太子旁边补眠,那姿势与太子一般无二。
等一行人走近了,十阿哥才看清完颜照脸上的“斩男”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再看她腰间,并没戴他给她的玉佩,而他送给完颜照的长命锁却明晃晃戴在了十四脖颈上,十阿哥的眉心逐渐拧成一个川字。
十阿哥平时与太子不过点头之交,话都没说过几句。太子见了他习惯性点头,肩舆并没停顿,结果却被挡住了去路。
太子挑起一边眉毛,听十阿哥恭恭敬敬给自己行礼,倒也没了脾气:“行了,外头冷,早些进去吧。”
十阿哥冷不冷太子不关心,主要是他冷,也怕冻到十四。
这家伙上了肩舆就犯困,也不知昨夜用功到几时。太子昨夜熬到定更天实在熬不住了才回卧房歇息。
可早上起来他居然不困。
太子看了一眼旁边打瞌睡的顾倾,决定今晚再迟些睡,多背几页书。
抬眸见十阿哥还挡在路中间,太子不耐烦地问:“有事?”
十阿哥朝太子一拱手:“臣弟有事问十四阿哥。”
“有什么事进屋再说。”太子靠躺着打了个呵欠,“你今日新来,与十四弟也算同窗,有的是时间说话,不急于这一时。”
他如此迁就十阿哥,陪着说了这么多废话,不过是给贵妃和钮祜禄氏面子。若换成旁人,早一鞭子扫开了。
十阿哥骄纵跋扈惯了,哪里会看人脸色办事,生硬道:“臣弟不敢耽误太子的时间,还请太子把十四留下。”
对面十阿哥浑身戾气,眼睛快要冒出火来了,而他身边的十四还没睡醒。到底十四叫他一声太子哥哥,上了他的肩舆,他便要护着。
不能让十阿哥以大欺小。
再说他早看十阿哥不顺眼了,他这个太子还在呢,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庶子在宫里作威作福。
偏十阿哥仗着贵妃和外家的势力,在宫里横行霸道,如今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叫他如何能忍!
太子气得坐直身体:“别给脸不要脸!孤数三声,赶紧滚,不然别怪孤对你不客气。”
十阿哥从小到大都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里受过这等闲气:“臣弟不走,只想跟十四说两句话。”
十阿哥再浑也知道太子是储君,所以跟太子说话还是很客气的。
竟有人敢公然与他叫板,太子倏地立起眼:“来人,拿鞭子!”
顾倾是被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周围仍是一片乌漆嘛黑,转头问太子:“太子哥哥,还没到吗?”
定睛一看,太子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手上多出一条马鞭。
肩舆停在半路,并没放下,前面好像挡了一个人,黑乎乎的看不清楚脸,顾倾打着呵欠问:“前面是谁?为何挡路?”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正好走到毓庆宫内侍所举的宫灯前,顾倾这才看清是十阿哥,忍不住笑了:“看十哥这拦路抢劫的架势,是想把这套长命锁也要回去吗?”
说着顾倾取下脖子上的长命锁和手腕上的两只赤金小手镯,递给旁边的宫人:“去,拿给十阿哥。”
太子拦住那宫人,伸手拿起长命锁看了看,对十阿哥说:“老十,送出去的东西还往回要,你可真让孤刮目相看。这么没品的事,老大都做不出来,你最近很缺钱吗?”
十阿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才张了张嘴,又听太子似笑非笑问顾倾;“孤记得十阿哥是不是还送了你一只玉佩?就他平时总戴在身上的那一只,好像是……双龙抢珠的。”
顾倾点点头:“是啊,不过早被贵妃娘娘要回去了。”
太子“啧啧”两声,心说没品的额娘养出没品的儿子,没毛病。
十阿哥脸都绿了,不等太子再嘲讽已然道:“你胡说!玉佩和长命锁都是我送给照儿的,你好大的脸竟然据为己有!”
“照儿?照儿是谁?”能让十阿哥花这么大手笔,把汗阿玛送给他的生辰礼都赏了人,必然是个绝色了,太子有些蠢蠢欲动。
顾倾狠狠瞪了十阿哥一眼,在完颜照站出来之前对太子说:“就是臣弟惯常带在身边的那个伴读。”
太子对“斩男”妆印象深刻,不过那小丫头的眉眼确实极美,只脸上的黑痣和斑点有些煞风景,让人提不起兴致。
没想到老十好这口,太子忍笑,听顾倾又道:“是,这两样东西是十哥当初送给臣弟那个伴读的,可她不敢戴啊。臣弟看着好戴了两日,贵妃便找上门去要打要杀,死活将玉佩要了回去,还攀诬臣弟那个伴读勾引皇子。”
“噗”太子笑出了声:“那小丫头才多大,勾引皇子?送不起就说送不起,真没必要一个往外送一个往回要!丢人!”
有句话太子没说,就算那小丫头有些才气,可那一脸黑痣黑斑,老十也能忍?
“玉佩是还回去了,长命锁还在她手里呢。”顾倾冷笑,“怕十哥忘了这事,我特意天天挂在脖子上,就等着十哥来要了。”
此时十阿哥的脸已然彻底黑了,可顾倾并没打算放过他:“当日贵妃娘娘来闹,带了不少人,阵仗颇大,永和宫上上下下都看见了,储秀宫的人肯定也知道,最后还是汗阿玛出面摆平了此事。十哥若不信,可以回去问贵妃娘娘或是直接去乾清宫问汗阿玛。”
“统共就这么点东西,有什么稀罕,送出去往回要已经够丢人的了,还要连累汗阿玛跟着你们一起丢人。老十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太子有些哭笑不得。
见顾倾当众把汗阿玛都搬了出来,十阿哥黑着脸却不再怀疑,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
“十阿哥!”
才走出几步,身后忽然有人喊他,声音熟悉到让他想哭。
若十四所说是真,他恐怕这辈子都没脸见她了。
顾倾闻声诧异回头,身后的黑暗中响起完颜照轻细的声音:“回去好好跟贵妃娘娘说。”
十阿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离开的脚步声比刚才还急。
十阿哥第一天到尚书房读书就旷课,把康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等到检查完皇子们的功课,康熙心里的气总算消下去一点,可就在他踏进储秀宫大门的时候,才被压下去的火气又腾腾地冒了出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尚书房读书的皇子们个个努力争气,他以为十阿哥长大了,也知道用功读书了,谁想才通过他的考校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第一天上学就旷课,便是太子没有这个胆量。
康熙气冲冲走进主殿,入目是一屋子狼藉,碎瓷片到处都是,椅子也倒了,桌子也歪了,脚边的翡翠白菜只剩下半颗,不知道的还以为刚被打劫过。
其实康熙进来时有人通报,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他会走得这样急。屋里的奴才们正在收拾有些杂音,时不时从里间传来贵妃的哭声,导致里头的人没听见,并不知道康熙到了。
不得已,梁九功又让小内侍喊了一声“皇上驾到――”,贵妃这才匆忙从里间出来,虽然竭力掩饰,哭肿了的眼睛是藏不住的。
众人行礼过后,康熙踢了一脚那半颗翡翠白菜,声音还算平静地问贵妃:“你这里是怎么了?”
贵妃哪里敢说是十阿哥所为,只得说是自己一气之下砸的,康熙问她为什么生气,贵妃抽抽噎噎说:“还不是因为那个不争气的。”
康熙冷哼一声:“他人在哪儿?”
“早晨起晚了,被臣妾狠狠教训了一顿,此时正在书房思过呢。”
贵妃觑着康熙的神情说:“也怪臣妾疏忽了,让他熬夜学到三更,早晨便有些起不来。刚才臣妾已然教训过,他也知错了,还请皇上饶他这一回。”
康熙看了一眼贵妃红肿的眼睛,拂袖而去,出门时撂下一句话:“明日再敢这样,便不要来了!”
贵妃腿一软,若不是身后大宫女玉香扶着,差点瘫坐在地上。
玉香扶住贵妃,愁眉苦脸说:“娘娘,十阿哥还气着呢,明日可怎么去上学啊?”
她给贵妃出主意:“要不然还是将那玉佩还回去吧,再名贵的玉佩,也是个死物,终究比不上十阿哥的前途重要。”
“还吧,还吧,都是孽债!”贵妃斜倚在床上,仿佛被抽干了浑身气力。
之前怕十阿哥分心,双龙抢珠玉佩拿回来之后并没告诉他,本想等他通过考校到尚书房读书之后再说,谁知竟然闹出这些事来。
贵妃越想越气。
当初要不是完颜琼告密,说十阿哥用双龙抢珠玉佩换了完颜照的一条手帕回来,恐有私相授受之嫌,她也不会急巴巴地去永和宫兴师问罪。
之后也是完颜琼说怕十阿哥分心,她才把这事给瞒了下来,以致酿成今日之祸。
于是又把完颜琼叫进来狠狠训斥了一顿,罚她在院子里的大太阳底下跪着,十阿哥什么时候消气了什么时候起来。
玉香也是个伶俐的,她拿着双龙抢珠玉佩先去了十阿哥的书房,站在门口说:“十阿哥,娘娘答应把玉佩还回去了,奴才这就去还。一会儿用午膳的时候,您跟娘娘说句软和话,下午回尚书房读书吧。”
书房的门忽然开了,十阿哥朝玉香伸出手:“玉佩呢?拿来?”
玉香一惊,下意识将玉佩交了出去,听十阿哥冷冷道:“爷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爷自己还回去。”
“那午膳……”玉香小声问。
只见十阿哥抬步出门:“爷在尚书房用。”
听说十阿哥回了尚书房,贵妃心里这才好受一点,可到底意难平,并没让完颜琼起来。
十阿哥怀里揣着双龙抢珠玉佩到尚书房用午膳,得知完颜照随十四回永和宫休息了,又追到永和宫。
彼时顾倾正在用膳,听说十阿哥找了来,不动声色地看了完颜照一眼。只见完颜照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饭,顾倾问前来报信的武儿:“他来做什么?”
武儿也看了完颜照一眼:“十阿哥说……他是来还玉佩的。”
顾倾放下碗筷,用胳膊肘拱了拱完颜照:“找你的。”
完颜照咕哝着从嘴里吐出一根细小的鱼刺,看向顾倾。
顾倾眨眨眼,将那块被她咬了一半的鱼夹到自己碗里,然后又夹起一块鱼放在面前的小碟子里,低头挑起鱼刺,边挑边说:“你去吧,等回来刺也挑好了,这回肯定不会遗漏。”
完颜照也放下碗筷,饶有兴致地看顾倾挑鱼刺。今天炖的是河鱼,刺又多又小,偏完颜照爱吃却不耐烦挑刺。顾倾就耐心许多,低着头用筷子一小根一小根地挑出来,动作熟练而优美。
好像他从前无数次做过类似的事。
有时候完颜照自己也说不清,她到底是爱吃这种鱼,还是爱看十四为她挑鱼刺。
“格格?”武儿见没人搭理,站在这里又显得十分多余,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完颜照这才回神,眼睛仍然看着顾倾挑鱼刺的动作,随口说:“你把九龙佩拿出去给十阿哥看一眼,他就会走了。我要陪十四阿哥用午膳,没空儿。”
顾倾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继续耐心地挑着鱼刺,挑好之后反复检查才夹给完颜照,朝她笑道:“这回干净了。”
完颜照夹起来吃了:“嗯,好吃。”
“好吃,再给你挑一块。”顾倾又夹了一块鱼放在小碟里。
别看十四阿哥浑身心眼儿,说话也够毒舌,可他宠起人来非常温暖,非常认真,非常动人。
明明是再不普通不过的红烧鲫鱼,经过十四阿哥的手,吃到照儿小姐嘴里好像是龙肝凤髓。
武儿应是进屋拿了九龙佩来见十阿哥,十阿哥看见只有武儿一个出来了,客客气气地问:“照儿呢?”
武儿双手托起九龙佩展示给十阿哥:“格格正在陪十四阿哥用午膳,没空儿出来见您,只让奴才拿了这个给您看。”
康熙腰间时常挂着的九龙佩,十阿哥自然认得。他看看武儿手中的九龙佩,再看看自己的双龙抢珠玉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撂下一句打扰了,便转身离开。
武儿:“……”真走了。
武儿将九龙佩拿回来的时候,顾倾正好又挑完一块鱼夹给完颜照,完颜照吃了仍然说好吃。
顾倾这才将自己碗里的半块鱼吃了,又吃了一些菜,两人回到东暖阁睡午觉。
之前出了闹鬼的事,德妃本来想让四阿哥把偏殿腾出来给顾倾住,被顾倾拒绝了,他说有九龙佩镇着,他什么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