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住了几日，并没有事情发生，德妃才放下心来，再没提让四阿哥搬去南三所的事。
谁知十阿哥只消沉了一个中午，下午见到完颜照又活跃起来。
“我知道，我身上这块玉佩无法与九龙佩相比，也知道你有你的办法，并不需要这块玉佩，可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课间休息的时候，十阿哥将完颜照堵在了书桌和墙角之间，非要把玉佩给她不可。
由于顾倾没让完颜照坐在他身边铺纸研墨，完颜照便以旁听的身份坐在了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
这下可好被十阿哥堵了一个正着，想跑都没法跑。
“贵人多忘事，十阿哥可能忘了，这块玉佩并不是你送给我的，而是跟我换的。”完颜照纠正他，“如今我不想换了，请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你的东西自己收好。”
十阿哥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坚持把玉佩往完颜照手里塞：“我不换！我、我喜欢你……的东西！玉佩给你，不能换回来！”
完颜照紧贴着墙壁与十阿哥保持距离：“好，不换，我的东西不要了，你的玉佩我也不要，你自己收好。”
一条半旧的手帕而已。
十阿哥不肯收回玉佩，执意往完颜照手里塞，完颜照执意不要，推拒间玉佩脱手，在一片低呼声中，不偏不倚落在顾倾手中。
在十阿哥愣怔的片刻，顾倾惦记脚尖，扬手从他怀中抽出一条绣了大朵牡丹的手帕，然后将双龙抢珠玉佩塞了回去。
十阿哥失神地摸了一下心口，感觉那里空落落的。
顾倾趁机抓起完颜照的手将她带出包围圈，吩咐人将完颜照的桌椅挪到自己旁边，对完颜照说：“你以后坐我身边。”
十阿哥虽不得宠却身份尊贵，按理说他应该跟顾倾一起坐在第一排。即便顾倾与完颜照成了同桌，第一排仍然有位置，可十阿哥却命人将他的桌椅往后挪，干脆坐在完颜照身后，与九阿哥成了同桌。
这回轮到九阿哥不自在了：“十弟，我们都坐单桌，这样不会互相影响。要不你往旁边串串，咱们拉开些距离。”
照十阿哥这个坐法，那边还能并排坐下四五个人呢。
十阿哥回神，冷眼盯着九阿哥：“九哥，我就想坐这儿，要挪你挪。”
九阿哥：“……”又是一个得罪不起的。
十阿哥都这样说了，九阿哥想挪也不好挪了，挪了好像他嫌弃十阿哥似的。
眼瞧着前边两排都坐成了同桌，在最后一排的五阿哥和七阿哥也不好太另类，便也搬到一起坐了。
于是慢班从座位上看就比隔壁和谐得多，康熙见了十分欣慰，也就没再追究十阿哥上午旷课的事。
下午照常上骑射课，整个演武场只有十阿哥和完颜照不会骑马。
十阿哥让负责教他的外谙达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他自己则走到完颜照身边陪她聊天解闷。
“十四都学会骑马了，你怎么不学一学？”十阿哥没话找话。
平心而论，完颜照并不反感十阿哥，只要他不犯浑做出格的事，站在一起聊天还是没问题的。
“我不喜欢骑马。”完颜照望着远处顾倾纵马驰骋的身影，总觉得与她记忆深处的某个人有些像。
第43章
当年贞观天子想教她骑马来着，她也很想学，可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贞观天子一把年纪竟然欢喜得像个孩子，要不是她拦着，差点宣布大赦天下。
能为自己仰慕且深爱的男人孕育子嗣，她自然也是欢喜的。每天都要给佛祖上香，祈求佛祖保佑她平安生下孩子，保佑她和他的孩子能顺利长大。
只可惜佛祖并没有保佑她，也没有保佑那个孩子，而是让她在机缘巧合之下听到了他与一个奇怪声音的对话。
最最讽刺的是，祈求保佑孩子的人是她，亲手结果那个孩子性命的人也是她。
之后她疏远他，勾引他的儿子，让他伤心欲绝。
本以为她这样做能保住他的性命，谁知适得其反害他头风发作，五十二岁便在翠微宫含风殿郁郁而终，死后手中还握着她的一缕青丝。
从那以后，她便对骑马彻底失去了兴趣。
眼前的光亮被挡住，完颜照这才回神，抬眸看见一匹通体雪白的小马，马背上坐着她的小小少年。
他的样貌也不知随了谁，远山眉桃花眼，并不需要任何修饰就很出众，哪怕混迹在同样年轻英俊的皇子们中间，依然漂亮到耀眼。
德妃也是美的，却是那种温润的美，没有任何攻击性，让人看着很舒服，也很耐看。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温润的美人，生出了剑眉星目的四阿哥，又生出了如十四这般漂亮得锋芒毕露，想藏都藏不住的孩子。
天生锋芒，偏偏又是一副细瘦孱弱的身子骨，也不知道长大之后，他会是个什么样子。
“照儿，我教你骑马，好不好？”练了几日，顾倾终于能用这具身体熟练地驾驭小白马了。
完颜照眨眨眼，她居然有些心动，可藏在心底的回忆太过惨痛，还是说：“我不喜欢骑马。”
顾倾猜出她应该是不喜欢的，若是喜欢，她才不会一直躲在角落里只是看。
这女人的心野得狠，思考方式比男人还男人，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千方百计拿到手。
比如那块九龙佩。
完颜照不喜欢，顾倾并不勉强，反正他也不是诚心来教她骑马的，于是将头转向十阿哥，居高临下说：“十哥也不会骑马，要不我教教你？”
“谁用你教？滚一边去，别烦我。”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十阿哥简直烦不胜烦。
这时九阿哥骑马过来，嘴欠提醒：“十弟你可别小看十四，他学骑马一天就学会了，几天下来骑术比我都好。你要是想学，真可以向他讨教。”
向十四讨教的事，九阿哥可没少干，比如背书的方法，比如怎么才能把正楷写好看，又比如怎样控制马奔跑的速度。
说也奇怪，十四教他的小窍门比师傅们教的管用多了。
九阿哥是个实用主义者，办法好用就行，他才不在乎是谁教的。
毕竟孔圣人都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九阿哥觉得不耻下问没什么，十阿哥却不这样认为，尤其是当着完颜照的面。
他立刻吩咐旁边的外谙达给他准备马匹，他现在就要学骑马，十四用一天，那他只用半天好了。
他比十四大五岁，身高力量更有优势，而且……他能用马鞍。
皇上预备送给十阿哥的小白马被十四阿哥截了胡，之后皇上也没交代给十阿哥准备什么马。再加上十阿哥上午逃了课，谁知道他下午能来，还一来就要学骑马。
按照常规进度，第一天来上骑射课的皇子阿哥只是过来看看，熟悉一下场地，有点上进心的可以跟着外谙达练练拉弓，箭都不一定能射。
听说十阿哥让牵马，外谙达和御马监的人都有点懵，只得矬子里面拔将军牵了一匹还算温顺的小红马过来。
谁知十阿哥看了一眼并不满意，说十四阿哥骑白马，他也要骑白马，多一根杂毛都不行。
还说小红马太矮，他要骑高头大马。
不到三岁的孩子学一天就能学会，听说太子和大阿哥也是五岁之前便学会了骑马，可见骑马不难。
他比九阿哥晚出生几个月，个头却比九阿哥高，瞧着九阿哥又高又胖还骑在小马背上，十阿哥只觉滑稽可笑。
他才不要在完颜照面前丢人。
这些要求可把御马监和负责教授十阿哥的外谙达给难为坏了，御马监的人先劝：“十阿哥，马是活物儿，不好驾驭，得从小马练起。等您骑小马骑熟练了，再换高头大马也不迟。”
几个外谙达也劝，说太子和大阿哥都是从小马练起的，九阿哥和七阿哥至今还在骑小马，五阿哥也才换了大马。
况且场中除了十四阿哥，就属十阿哥最小，骑小马不丢人。
十阿哥拧紧眉头，根本不听，坚持要骑大马，还要白色的大马。
主子再小也是主子，再说十阿哥身份尊贵，又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御马监和几个外谙达无法，只得跑去求助太子。
太子骑马骑惯了，倒觉得没什么：“他想骑便让他骑好了，白马多的是，挑匹温顺的，你们盯紧点就行了。”
储君发了话，众人心中都有了底，御马监很快挑了一匹白马过来，外谙达装好用具，小心翼翼扶十阿哥上马，牵着马的缰绳带着十阿哥在场地中转了几圈。
别看十阿哥年纪不大，身形十分高挑，比大他几个月的九阿哥高了足足半个头，哪怕是骑在大马背上身量也是够的。
经过顾倾旁边时，十阿哥朝他扬了扬下巴，顾倾嘻嘻笑着问九阿哥：“九哥，十哥这都转多少圈了？”
九阿哥在骑马这件事上被十阿哥压了一头，心中很是生气：“约摸三四圈了吧，我记得你学骑马的时候只转了两圈就能自己骑了。”
顾倾“哦”了一声：“不一样，十哥骑的是大马。”
九阿哥嗤笑：“他还比你大五岁呢。”
这样的嘲讽十阿哥怎么受得住，下一秒他便夺过缰绳，单手一抖，腿却没夹马腹。
白马显然受过训练，光抖缰绳并不肯走，站在原地不动了。
马儿不动，骑马的人狂抖缰绳，显得格外滑稽，九阿哥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九阿哥本来嗓门就大，他这一笑顿时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然后训练场上笑成一片。
太丢人了！
十阿哥横行后宫多年，还是第一次受此奇耻大辱。他气得夺过外谙达手里的马鞭，高高扬起狠狠抽在白马的屁股上，发出“啪”的一声。
白马吃痛，也不管主人了，只顾撒蹄狂奔。幸亏之前外谙达留了心眼，特意给十阿哥装了个大马鞍，不然十阿哥恐怕会当场摔下来。
饶是如此，马背上的十阿哥仍然摇摇欲坠。
刚才顾倾挑拨九阿哥嘲讽十阿哥的时候，余光一直瞄着四阿哥，所以白马跑起来的同时，顾倾喊了一声四哥。
四阿哥果然第一个反应过来，策马朝十阿哥追去。就在快追上的时候，十阿哥忽然惊叫一声坠马，四阿哥朝十阿哥那边弯腰，单手将他捞了上来，随即勒住缰绳停稳。
这一连串操作可以说行云流水，与四阿哥往日的风格大相径庭，充满暴露了他真正的实力。
只刚刚弯腰单手那一捞，便是在蒙古草原，也只有弓马娴熟，且身体强健的人才能做到。
差一点都不行。
“好！好样的，老四！”康熙喝彩的声音在场边响起。
虽然有那个怪梦作祟，让他十分忌惮四阿哥，可刚才四阿哥救了十阿哥，实力摆在那里，很难不让人赞一声好。
四阿哥先行跳下马，然后将惊魂未定的十阿哥抱下来，与他一前一后走到康熙面前行礼。
此时所有人都朝康熙身边围拢过来，齐齐行礼。
康熙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十阿哥：“你上午旷课，下午又闹出这样的事来，你说朕该怎样罚你？”
除了太子，十阿哥是他所有儿子中母家最高贵的，他也很想看重，可十阿哥自己不争气，烂泥扶不上墙。
骂也骂过，打也打过，罚也罚过，康熙每次面对十阿哥的时候都有一种很强烈的无力感。
这个儿子，他居然不知道该怎样管教才好。
十阿哥低着头闷闷不说话，康熙便问四阿哥：“老四，人是你救下来的，你说朕该怎样罚他？”
四阿哥很想说养不教父之过，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出口时变成了：“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汗阿玛既然不想徇私，便按宫规处置吧。”
四阿哥平时不说话，说话就噎人，什么叫他不想徇私，康熙觉得自己就不该问老四的意见。
可老四的话虽然不中听，办法还是不错的，按宫规处置便是贵妃也无法求情，于是又问梁九功：“你是宫里的总管太监，你说该怎样处置？”
梁九功满头黑线：“此处虽是皇宫，却也是尚书房的地界儿，怎么罚还得总师傅张英张大人说了算。”
皇上怕贵妃纠缠，他就不怕了？
很快张英被请了来，顶着一脑门子汗罚十阿哥将《大学》和《论语》各抄写一遍，美其名曰帮十阿哥提前预习，免得跟不上课业进度。
“什么时候交？不会是明天一早便要抄完上交吧？”顾倾假装着急，“那样的话，十哥岂不是今晚都没有觉睡了！”
钮祜禄氏权势煊赫，贵妃又是宫里除了太后之外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可不是张英能得罪起的，所以他故意没说上交的时间，想卖十阿哥一个好。
谁知十四阿哥是个较真的，被他给问了出来，张英只好说：“明日确实太赶，要不……”
“就明日！”康熙打断张英的话，“若拖到后日，还是惩罚吗？明日若交不上来，或再敢旷课，以后便不要来了。”
十阿哥蔫巴巴应是，让他难过的不是受罚，也不是汗阿玛的呵斥，而是在完颜照面前丢了大脸。
此时快班的同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慢班已经学到《论语》了吗？可他们还没把《孟子》学完啊！
照这个追赶速度，要不了多久，两个班就可以合并上课了。
其中压力最大的莫过于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因为他们已然成年了。
去年八阿哥搬过来，就给了他们不小的压力，可八哥当时也九岁了。
十四才多大，还不到三岁啊！
让他们这些成年的皇子跟一个不满三岁的奶娃娃一起上课，简直是奇耻大辱。
于是三人又把今晚的学习任务增加了一倍，感觉跟受罚也差不多，可以跟十阿哥作伴儿了。
“汗阿玛，该罚的罚了，该奖的还没奖呢？”见康熙与张英一直在说话，好像还有要走的意思，顾倾忙提醒说。
方才张英告诉康熙，十四阿哥已经把《孟子》背完，并能融会贯通。为了不埋没他的才华，最好尽快搬到隔壁上课。
康熙因为十阿哥升起的怒火这才渐渐平息，他垂眼看着小儿子，笑呵呵说：“老四是你亲哥哥，你这样为他请功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顾倾不以为意：“《吕氏春秋》中有一个小故事，讲的便是举贤不避亲仇。就算别人说闲话，救下十哥的也是儿臣的四哥啊。上次四哥救下儿臣，汗阿玛赏了他一匹好马，这回四哥又救下十哥，汗阿玛打算赏他什么？”
康熙让他给气笑了：“依你说，该赏什么？”
顾倾装模作样想了想道：“赏一套弓箭如何？等到明年秋狩，四哥既有宝马又有宝弓，自然能在围猎中拔得头筹。”
真是个小机灵鬼，亏他想得周全。
康熙与张英对视一眼，张英由衷赞道：“十四阿哥小小年纪便能看懂《吕氏春秋》，果然天纵奇才。”
